此刻趙月嬋也站在窗戶旁,望著大門的方向,指甲深深摳進窗欞。身后迎霜道:“大奶奶,我把芝草帶來了。”
趙月嬋轉過身,走到椅子旁邊坐下,從袖口里掏出一塊銀子,遞到芝草跟前道:“今日的事縱然你沒做好,我還是賞二兩銀子給你,記著把嘴閉嚴了。”
芝草已掌過嘴,臉頰腫得高高的,接過銀子,低低說了一聲:“是,打死奴婢也不敢說。”
趙月嬋揮了揮手,讓迎霜把人帶走了。今日的事是她設的計,讓芝草在背后推春燕撞上鸚哥,將她肚子里的孩子弄掉,然后由她親自作證是春燕推的鸚哥,如此一石二鳥解決她兩個心腹大患。誰想鸚哥的丫頭蕾兒拉了鸚哥一把,竟未能得手,反招來林錦樓警告。她癱在椅子上,一動都不想動。
迎霜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奉上一盅熱湯,輕聲道:“奶奶累了一上午了,喝口湯補一補精神罷。”
趙月嬋只望著窗外,半晌道:“你說他為何就這么恨我?若他肯回心轉意,我短壽十年也心甘。”
迎霜不敢吭聲,又隔了一陣,低聲道:“奶奶,環姑娘打發人來送東西,見還是不見?”
趙月嬋撐起身子道:“讓她進來。”
香蘭低著頭走進來,雙手將木盒子奉上:“奶奶,這是我們姑娘讓我帶來的。”
趙月嬋命迎霜把盒子接過來,道:“迎霜,叫人抓把糕餅果子給她。”便打發香蘭去了。
迎霜把木盒子打開,從里面取出一件簇新的墨綠纏枝桃花刺繡圓領馬甲,贊道:“好鮮亮的衣裳。”拿出來卻瞧見衣服底下還藏著一只小匣子,打開一瞧,只見里頭是一套赤金鑲紅寶石的簪子,那簪共有八支,或是寶瓶樣式的,或是福結樣式的,或是雙魚樣式的,正是吉祥八寶的圖案,每一根簪子上都鑲了米粒大小的紅寶石,又精致又名貴。饒是迎霜見慣了好東西,也要贊一聲:“這套玩意兒好得很。”說著呈到趙月嬋眼前。
趙月嬋拿出兩支簪在日頭底下看了看,冷笑道:“這么一套簪,曹麗環可是下了血本了,可真難為那么個小氣的人兒。”
迎霜把衣服折好:“她想求奶奶什么事?”
趙月嬋伸出兩根手指:“不過兩件,第一想讓她哥哥接咱們府里采買的活計,這可是個撈錢的肥差,她已旁敲側擊好幾回了。”
迎霜哼了一聲道:“她是腦子里灌了風,府里上下的眼睛都盯著這差事呢,怎可能給她哥哥。”
趙月嬋道:“即便是些小采辦,里頭的油水也夠他們吃一年的,可就曹麗環平時那點孝敬,還割心割肉似的,我還真瞧不上,索性裝傻了。至于這第二件嘛……”趙月嬋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她送這簪子來,是想讓我給她尋幾個高門第的親事。”
“啊?表姑娘不是孝期一滿就要成親了么?怎么還……”
“她是嫌夫家門第低,家道還單薄。如今她在咱家住了一段日子,眼界開了,怎么肯回去受苦?可就憑她的長相出身?哼。”
“這事確實難辦……要不把簪子退回去?”
“退回去做什么?這樣一套的赤金鑲紅寶石八寶簪也要將近一百兩銀子呢。你收好罷,這事我心里有數。”
迎霜點了點頭,取了鑰匙,將那盒簪子鎖進了趙月嬋的首飾匣子。
且說香蘭從趙月嬋屋里出來,一個大丫鬟白露帶她到旁邊的抱廈里,抓了一大把糕餅點心給她,香蘭用帕子包好,謝了又謝,出門的時候,看見小鵑正站在廊下等她。香蘭連忙迎了上去,將帕子遞到跟前,笑著說:“來,請你吃點心。”
小鵑爽直活潑,又生得嬌憨,見到糕點更睜圓了眼睛,香蘭覺著她像只咪咪叫的奶貓兒,不由笑了起來,把帕子又往前遞了遞。
小鵑拿了一塊松仁糕,一邊吃一邊把香蘭引到她住的屋里。房間里一個人都沒有,小鵑把門關好,笑嘻嘻說:“你分到哪兒去了?咱們同來的幾個女孩子,唯獨不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
香蘭道:“我現在在羅雪塢,環姑娘那里。”
小鵑臉上立刻帶了同情之色:“原來你去了那兒……唉,也難怪,你這么漂亮,大奶奶怎么可能讓你在離大爺近的地方晃。”
香蘭推了小鵑一把,笑罵道:“你說什么呢!”
小鵑含著糕點笑瞇瞇的:“你比大爺屋里那三個丫頭生得都俊呢,我看要不了多久,等你長開了,一準兒比大奶奶都好看,大奶奶可是金陵第一美人,只怕日后要讓賢了。”
香蘭一把捂住小鵑的嘴:“我的小祖宗,你渾說什么呢,還讓不讓我活了。”
小鵑“嗚嗚”兩聲,掰開香蘭的手道:“你放心,我有數,這不是只有咱們兩個么。今天鸚哥讓人撞了,那些丫頭婆子們躲到后院兒去了,生怕主子們瞧見了拿著撒氣。”
香蘭點了點頭:“難怪前院一個丫頭都沒有。你在知春館干什么活兒?”
小鵑嘆口氣道,“我做灑掃的活兒,看爐子、澆花、打掃院子。那回廊的地,每天要用水沖三遍,天天累死累活的,那幾位姐姐還是不滿意,每回都訓我,還把別人都不愛干的活兒推給我。”
小鵑年紀還小,見了香蘭如同見了親人,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委屈,香蘭摸了摸她的頭道:“我也是,活兒干得不少,還不招主子待見,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新進來的丫頭,都是這樣熬的,等過兩年成了老人兒,就沒人敢欺負咱們了。”此時聽見外頭有人高聲叫:“小鵑!小鵑呢?不看著爐子去哪兒瘋跑呢!”
小鵑一吐舌頭道:“那個催命的又找我了,我先去了,香蘭姐,你要常常來看我,我得了閑兒也去羅雪塢找你。”說完便一溜煙跑了。
香蘭將帕子里的糕點又給小鵑留了兩塊,放在她床頭的枕頭旁,然后推門走了出去,經過西邊一間廂房,隱隱聽到哭聲,似乎是春燕一邊哭一邊罵:“鸚哥你那小蹄子休得意!你下套作踐我,我讓你有哭的那一日!”
香蘭背后只覺一寒,忙不迭的拔腿回去了。回去向曹麗環回稟,曹麗環細細查問了一通,香蘭一問搖頭三不知,只說趙月嬋把東西收了,又給了她幾塊點心。曹麗環臉色有些沉,她打發香蘭去送東西,其實相中了香蘭老實,不會打開那盒子偷拿東西,卉兒手腳有時不太干凈,懷蕊又是個內在精明的,都不太對她心思,可這香蘭也“老實”過了頭,該長的眼色一概都沒有。曹麗環陰著臉將香蘭打發走了。
一時相安無事。
這一日,曹麗環特特畫出鞋樣子讓做一雙鞋,跟懷蕊一同選了配色,又讓卉兒把鞋上的花樣子描出來,限時限刻的讓香蘭趕工一雙鞋。香蘭埋頭做鞋,連中飯晚飯都草草吃兩口了事,夜里又點燈熬油的繡花樣子,三天便將鞋子做得了。卉兒見了,一時說花樣繡得不好看,一時說鞋面繃得不夠平,然后在鞋口繡了一圈小花。
早上請安回來,曹麗環面帶喜色,卉兒更大聲嚷嚷道:“今兒在老太太跟前,姑娘可是露個大臉,姑娘把鞋一呈上去,說‘前幾日老太太說腳有些腫,我這幾天趕著做了一雙鞋出來,老太太回頭試試,看合不合腳。’你們猜怎么著?老太太當場那么一試,還真合腳了,高興得跟什么似的,當下賞了姑娘一對兒金丁香。”
曹麗環頗為得意,一邊吃茶一邊道:“可不是,東綾那死丫頭臉都綠了,可是出了我胸口的一口惡氣。”林東綾是二房嫡出小姐,素看不慣曹麗環,事事處處打壓她,曹麗環提起來便咬牙切齒。
懷蕊討巧道:“還是姑娘會討老太太歡心,鞋樣子就畫了兩天,斟酌來斟酌去,費了一番心血,怪道得了賞了。”
曹麗環含笑道:“哪是我,這鞋子上的花樣子都是卉兒繡的,配色是你,香蘭也幫了不少忙,才把鞋做得了。”
卉兒乖覺道:“還是姑娘教得好。”
香蘭臉上仍掛著笑,心里卻冷冷道:“好,好得很,三天熬得雙眼通紅做得的鞋,最后歸成一句‘幫了不少忙’。”
曹麗環眼風一掃,看見香蘭立在一旁,靈秀的一張鵝蛋臉清減了不少,且帶憔悴之色,知她這些日子任勞任怨,便多夸了一句道:“我知道你是個實在的孩子。”緊接著又捎上懷蕊:“你這孩子也是,干活兒任勞任怨的。”
當下賞了香蘭幾個錢,卻給了卉兒和懷蕊一人一枚小銀簪子,然后打發香蘭去做針線,對卉兒和懷蕊招了招手道:“你們倆隨我來。”便進了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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