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侯清楓意外地提起昆吾派的時候,葉清玄心中一震,表情變得從未有過的認真。
“夏侯公子何以對我昆吾如此感興趣呢?”
夏侯清楓嘆了口氣,起身說道:“葉兄稍候。”說完便進到里屋去了。
神秘兮兮的夏侯清楓,把葉清玄弄得有些迷迷糊糊,實在難以猜到有什么事情,便想著順其自然吧,施施然地自斟自飲,喝起了清茶。這夏侯府的清茶應該是取自曲夷山的“霧水仙”,清淡之中帶著一種天然甘冽,水蒸氣中帶著的茶香,聞之便讓人心神為之一清,葉清玄飲酒之后正好口渴,滿飲了一盞茶,葉清玄舒服地松了一口氣,他走到窗口,迎著月色和清風,深深的呼吸著。
風中充滿了花香。
一片淡云遮月,月光變得淡了下來,屋子里也更黑了。
葉清玄輕輕嘆了口氣道:“月色再美也,有被遮擋的時候啊——”
“嗯——花無常開,月無長圓……”腳步聲中,夏侯清楓漫步而來。
嗆郎一聲,拔劍出鞘的聲音響起,一股銳利的庚金之氣油然產生,葉清玄意外地回頭看去,但原本有些戲謔的表情在看到夏侯清楓的劍法之后,倏然變得驚駭莫名!
他驚駭的當然不是夏侯清楓的劍,因為夏侯清楓沒有任何理由會威脅自己的生命,他驚駭的是劍法本身,因為夏侯清楓使出的,赫然是昆吾派的絕世劍法,五大神劍之一的昆吾銳金劍法。
夏侯清楓的劍,攻擊的是剛剛兩人坐過的桌子,劍法一閃而過,一聲龍吟,長劍業已歸鞘。
一陣晚風適時吹進房間,帶走了桌面上的一層輕浮木屑,現出了四個漂亮楷書“夏侯清楓”。是他的名字。
“夏侯……清……楓……”葉清玄喃喃自語,看著中間的那個“清”字,心中升起一陣怪異的感覺,為什么之前自己沒有發現……“難道。這個‘清’,是我昆吾的這個清字?”
夏侯清楓慘然一笑,對著葉清玄淡淡說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葉清玄的好奇心暴漲,第一次這種抓心撓肝的八卦感覺差點要了他的命。
我討厭賣關子!
葉清玄心中無盡地吶喊著。
暮色更濃了風中仍充滿了芬芳的花香。
就在小樓的后面,一處風景絕佳的小花園當中。夏侯清楓帶著葉清玄見到了那個人。確切的說,是一座墳。
上面的墓碑寫著幾個字,跟剛剛夏侯清楓寫給葉清玄的一樣,都是邊角分明的楷書刻字,“恩師啞公之墓”。從字跡上看得出來,都是出自夏侯清楓的手。
沒有名字,只有“啞公”的稱號。
夏侯清楓淡然地說道:“啞公是我師父,也是在我夏侯府生活了六十年的花匠。我出生的時候,他就在我的身邊,因為我喜歡花。所以常常到他的花窖里面玩耍。
七歲那年,我失明了,毫無征兆。家人急瘋了,找了許多名醫,也治不好我的怪病,即便是當時的大內御醫總管丘道奇也只是發現我體內的經脈不明原因的出現萎縮,卻根本拿這種靜脈萎縮的病癥毫無辦法,他甚至預言我活不過十六歲。
我也以為我活不過十六歲,直到我再次來到這里,直到我見到了啞公……”
葉清玄壓抑住內心的激動。輕聲問道:“所以這位啞公秘密的收了你當徒弟,秘密的傳授給你昆吾派的昆吾凝玉訣,有了這套功法,即便治不好你的病癥。但也有壓制的作用,所以……”
“所以我活了這么久……”夏侯清楓微笑著借口說道:“只是我沒想到,啞公救了我的命,卻救不了自己的命!”
看不到葉清玄疑惑的表情,夏侯清楓自顧自地解釋了一番。
原來這位被夏侯府中人稱為“啞公”的花匠,竟然是昆吾派的五大神劍之一“銳金劍”袁道純的持劍童子。道號“靈元”。當年道通子率領一門精英入駐中州的一處莊園之時,這個靈元道童因為拉肚子,所以沒有吃東西,自然沒有中毒,更是在賊寇殺戮昆吾派同門的時候,正蹲在茅坑里如廁,借著屎遁,躲過了一劫。
只可惜在后來闖蕩江湖中的查證中,被人發現了蹤跡,一番追殺之下,受了極重的內傷,敵人自然以為其必死,沒想到他依靠深厚的內功,彌合了破裂的內臟,只是從此喪失了說話的能力,體內經脈也受損,功力逐年喪失。
為了活命,隱藏在了夏侯家當一名花匠,茍活了幾十年,最終因為喜歡夏侯清楓這孩子,又因為他跟自己一樣可憐的命運,而暗自傳授給了他這套昆吾凝玉功,兩人的述求幾乎一樣,都是抵抗日益萎縮的經脈。
夏侯清楓因禍得福,延長了數年性命,但化名“啞公”靈元,卻在夏侯清楓十九歲那年重傷不治了。
夏侯清楓少有的難過,說道:“可惜家師若是再多活幾年,就能見到昆吾派重振山門的壯舉了。這是他畢生的心愿。臨死之前,他心中充滿了憤怒和迷茫,他連詛咒敵人的力氣都沒有,更不知道敵人到底是誰,這解不開的心結讓他痛苦畢生,即便是離世,都無法放棄對仇人的仇恨。”
葉清玄卻有些欣慰地說道:“但是還很好,靈元師叔去世的時候,身邊還有你在,總算是得到一些慰藉。靈元師叔有沒有什么遺言?”
夏侯清楓搖了搖頭,說道:“他不愿把他的包袱強加到我的身上,所以他什么報仇之類的要求都沒留下來,只是在病危之前,給我留了張字條,如果可能,讓我將他的遺骸移葬在昆吾山上……他是個孤兒,昆吾山就是他的家!”
“理應如此!”
葉清玄心中覺得有些堵得慌,若是細想當年昆吾派的遭遇,簡直是每個昆吾弟子深入到靈魂之中的彌天大仇。面對當年還沒有完全清晰的陰謀,葉清玄覺得就算是滿身的力氣卻不知道往那邊發泄。
“啞公收了我當昆吾派的十四代弟子,也就是‘清’字輩,我本名‘淳風’,煩鬧了家父許久,才允許我改名。家族排輩本來為‘風’,不過家父說我命里五行缺‘木’,所以我的‘風’字,便成了‘楓’字。清楓,清楓,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夏侯清楓微笑著朝向葉清玄的方面,笑道:“按照進門早晚,看來葉兄要叫我一聲師兄了!”
夏侯清楓的樂觀,瞬間感染了有些傷感的葉清玄,他哈哈一笑,恭敬地叫了聲“夏侯師兄”,接著好奇地看著夏侯清楓的眼睛,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說道:“雖然這么說有點不禮貌,不過我真的感覺不到你是個瞎子。”
夏侯清楓的表情卻還是很愉快,很平靜,他慢慢的回答:“我真的是個瞎子。”
“我真的是個瞎子。”
這雖然只不過是很平凡的七個字,可是葉清玄這一生中卻從來沒有聽見過比這七個字更令他驚奇的話。
他瞪著眼睛看著夏侯清楓,就是這個人,他對人類和生命充滿了熱愛、對未來也充滿了希望,他能清楚地知道茶杯放在那里,也能穩當的將茶水倒入茶杯當中。在葉清玄的印象中,沒有瞎子能做到這個地步。
仿佛感受到了葉清玄疑惑的目光,夏侯清楓點點頭,道:“我七歲的時候就瞎了。”
葉清玄道:“可是你看來一點也不像。”
夏侯清楓又笑了,道:“要什么樣的人才像瞎子?”
葉清玄說不出來。他看見過很多瞎子,總認為瞎子定是個垂頭喪氣,愁眉苦臉的人,因為這多彩多姿的世界對他們說來,已只剩下一片黑暗。
他雖然沒有說山心里的話,但夏侯清楓卻顯然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夏侯清楓領著葉清玄又朝著小樓走去,同時微笑著說道:“我知道你一定認為瞎子絕不會過得像我這么樣開心的。”
葉清玄點頭承認。但他突然想到夏侯清楓是個瞎子,看不到自己的動作,又連忙想要說話,但夏侯清楓卻輕笑道:“不必說話,我感受得到你的動作……”
葉清玄心中立時劇震,問道:“怎么做到的?”
“是鳳儀閣的天地玄感元波功!”一個清柔的女聲從旁邊響起。
葉清玄轉頭望去,百花叢中姜斐然如同仙子一般盈盈出現在路左,即便以葉清玄獲得加強的六識,也沒有在她出聲之前發現絲毫的異動。
凌云宮的傳人,果然武功超卓,也許這次的“武使”當中,以她的武功最為高強。可惜作為引領人,凌云宮的弟子是沒有資格參加的。
“原來是這門功法,怪不得夏侯兄的感知力超過常人,同時對周遭的事物一如人眼一樣看的清楚呢……”
葉清玄灑然笑道,“不過這門功法應該是鳳儀閣的核心秘術,夏侯師兄得到這門功法,想必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吧?”
夏侯清楓嘆了一口氣,說道:“代價就是我夏侯家必須有一名子弟要娶鳳儀閣的傳人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