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葉清玄詢問,那店老板不由得長嘆一聲,娓娓道來。
“起初他也跟客官一樣,只是一個過客,順便吃些酒食,可不想嘗了我店中‘醉蘭溪’之后,便因酒成狂,賴著不走,前前后后喝掉了我家窖藏的八壇二十年‘醉蘭溪’,將身上的盤纏花了一干二凈。幾次我勸其歸家,只是不聽,等到沒錢買酒之時,這位也不賴賬,出去把渾身上下所有的值錢的玩意當了個精光,又來喝酒……雖然感覺過意不去,但幾次勸阻不得,我這開店的也不好深說,只好由著他。沒想到這位先生再次將金銀花個干凈之后,還是不走……客官也知道,我這小本經營的,見其如此看重我家佳釀,也是心中高興,又見他因此花光了盤纏,便賒了他三壇子酒,又許了他些盤纏,讓其歸家,誰想到他酒是喝了,偏又拿著那些盤纏來買酒……你說……唉,盤纏花光了,也不回家,就在我這屋子底下天天叨擾我的客人,就想讓人請他吃酒,可誰會搭理這個酒瘋子,只因我心腸軟,時不時的給些殘酒……這不,好好的一個人變成這付模樣,偏偏還每日興高采烈的糾纏酒客,偶爾得那么一兩盅,便手舞足蹈,興奮不已……”
聽著店家的復述,葉清玄早已大笑不已,偏偏樓下那位正主兒,仿佛說的不是他一般,咬著指甲,定定地盯著葉清玄的杯中酒。
“哈哈,想不到,在如此小鎮,竟然遇到這樣一位酒中癡友,倒是緣分——”葉清玄灑然一笑,對著下面的小老頭喊道:“老人家既然如此愛酒,正巧我孤身一人,有酒無伴,倒也寂寞,不如老人家上來陪我一醉如何?”
話音剛落。眼前人影一閃,那位老者已然到了窗臺之上,興沖沖地蹲在那里,屁股顛來顛去。像極了一個等得不耐煩的老猴子。
葉清玄大吃一驚,想不到這我酒癡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邊上的店老板更是嚇得媽呀一聲,大聲叫著“活見鬼啦!”
小老頭朝著幾乎鉆到桌子底下的店老板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對著葉清玄諂媚地說道:“休聽這老貨埋汰我……他呀。是個十足的摳貨。我來這里喝酒,向來不曾少了他酒錢,卻不少聽他聒噪。別人愿意請我吃酒,又干他何事,老是在這里唧唧歪歪,沒由來的讓人心煩。呵呵,這位公子,剛剛說要請我老人家喝酒,可是實話?”
葉清玄有趣地打量了一番這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剛剛瞬間便到眼前的輕功。以自己之能,竟然看不清楚,畢竟有是千古奇書六識能斷摩訶根本智經增強了眼睛的能力,葉清玄向來對此極為自負,沒想到此次竟然也漏了眼,眼見不過一個小干巴老頭,一絲一毫的高手氣息都看不出來,足見這位小老頭的武學修為高出自己甚多,先天高手是毋庸置疑的了,但具體到了何種程度。卻是完全無法猜想,這種感覺,甚至在許靈空這樣的高手身上都找不到,這已經不僅僅是功力高強的原因。他身上一定還有這某種隱藏氣息的手段或是功法。
葉清玄不敢怠慢,但也并未就此便趨炎附勢,自自然然地瀟灑一禮,意味深長地說道:“晚輩眼拙了,想不到前輩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狗屁的深藏不深藏,我只是問你剛才是不是要請我喝酒……”那小老頭抓耳撓腮急不可耐地樣子。
“自是如此。”
“嘻嘻。這便好,這便好!”
但見這小老頭身子不動,腳踝只是一彈,僅憑這點借力便輕飄飄地落到了椅子之上,宛如一根羽毛,人也不好好坐著,就直接踩著椅子,坐在了椅背上,單手一招,桌上的酒壺便飛到了小老頭的手中,咕嚕嚕喝了一個痛快。
隔空取物!
呵呵,想不到除了自己之外,又遇到一個有如此手段的高人了。
葉清玄此番下山,竟能遇到如此人物,心中倒是頗為興奮。
“晚輩,昆吾葉清玄,未請教前輩姓名——”
“狗屁的姓名,你我一頓酒肉之交,只喝酒吃肉,莫談姓名。”
小老頭一邊夾著酒菜,一邊無所謂地說道,接著眼中精光一閃,倏然一怔,原本無所謂的眼神變得頗有興趣,緊盯著葉清玄,問道:“你說叫葉清玄?那個覆滅了百年之后又重新崛起的云州昆吾山的葉清玄?”目光中戲謔的眼神一閃而過。
“正是晚輩。”
“哦——原來是你啊!”葉清玄見對面的小老頭突然變得對自己感興趣的樣子,鼓著腮幫子上下打量了葉清玄一眼,嘴里嘖嘖有聲,品頭論足地喃喃說道:“最近你小子名頭挺火,聽說不少入了先天的家伙都栽在了你手上……嗯,今日一見,嘿嘿,果然……還行吧……總之比我家那小猴崽子要強多了。”
小老頭語氣雖然狂妄,但葉清玄一點沒有感到生氣,能得到這樣高手一句“還行吧”的評語,倒也不算丟人。
至于這小老頭所說的自家的小猴崽子一定就是他的晚輩了,只不過此時葉清玄看著這小老頭的坐姿和德行,怎么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老頭倒是蠻有意思的,也不矯情,坐下便沖著鉆到桌子底下的店老板說道:“老板出來吧,莫要擔心,這位可是位前輩高人,見著他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你趕快再去拿兩壇子‘醉蘭溪’,再切半斤牛肉上來,要快——”
“好,好,客官,馬上,馬上——”店老板從桌子底下一出溜兒地爬了出來,帽子也不要了,直接竄下了樓去。
店老板不敢耽擱,心中不由得暗自害怕,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得罪這位高人,萬一惹怒了他,自己這一家老小恐怕都得交代嘍。
見小老頭只是喝著手中之酒,卻不動菜,葉清玄直接撕下一條雞腿遞了過去。
“有酒豈能無肉,老前輩,請——”
一把搶了過去。碩大的雞腿,只是往嘴里一塞,接著一拔……一根干干凈凈不帶一丁點肉絲的雞腿骨便被扔到了桌面上。
又倒了一口酒,吧唧吧唧吃得高興。
葉清玄立即傻眼。我靠,這貨的吃法怎么跟如花一個德行,這小小的嘴巴,怎么能直接吞下那么大的一口肉嘞?難道他的嘴巴跟蛇一樣,關節能自動脫臼?
葉清玄看著大感有趣。也學著撕下一條雞腿,一把塞入口中,奈何雞腿過大,嘴巴過小,費力塞入口中已是不易,葉清玄用卡住雞肉,抓著雞腿,奮力一拔,這熏雞做的骨肉糜爛,果然一拔便骨肉分離。只可惜葉清玄技法不熟練,雞骨上殘留了好些肉絲和脆骨,而葉清玄此刻又為口中雞肉所困擾,雞肉太多,怎么也難以咀嚼,仗著雞肉熟爛,強行咽下,結果一著不慎,被噎個正著,空空地錘著胸脯。那熟爛的雞肉如鯁在喉,難上難下,把葉清玄憋了個面紅耳赤。
小老頭早已忍受不住,放聲大笑。看葉清玄憋得難受,將手中酒壺遞了過去,不想葉清玄喝得太急,又被嗆得眼淚橫飛,鼻涕橫流……
小老頭幾乎笑岔了氣,見葉清玄憋得實在難受。右手一拂,往下一順,葉清玄立覺卡在喉間的雞肉和酒水禿嚕一下,被帶進了胃里。
大喘了一口氣,葉清玄向著仍自笑得眼淚齊流的小老頭拱了拱手,說道:“謝大俠救命之恩……咳咳,唉我去,差點被噎死——”
本來大笑過后擦拭淚水的小老頭,又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真真兒是糗到家了。不過早就破罐子破摔的葉清玄根本不在乎這點事,丟人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
小老頭一邊擦拭著眼角笑噴出來的眼淚,一邊說道:“感知你小子也算得身手不凡,不想卻差點被一雞腿噎死,要是如此,這江湖上你也算得上一號人物了——第一個被雞腿噎死的高手,我想凌云宮的那幫子老學究要是知道了,一定會覺得大丟顏面,凌云宮的‘武使’吃雞腿噎死,哇哈哈哈——”
對方知道自己的背景?會不會是沖著自己來的呢?
葉清玄心中倏然一緊,接著一松,暗忖道:想來也是應該,往年凌云宮的武使,身份都是盡量的低調,唯獨自己,惹了不少事端,靠著凌云宮的名頭才稍微安全了一些,稍微在江湖上有點本事的人,應該都知道自己的武使身份。只是眼前這個小老頭身份神秘,竟然在提起凌云宮的前輩之時,還是一副戲謔調侃的語氣,看來應該對凌云宮是極為熟悉的了。這樣的人物,在江湖上絕對不會是籍籍無名之輩。
葉清玄臉上不紅不白,拿起酒壺倒上一杯酒,細細地品著:“謝前輩抬舉,第一個被雞腿噎死的武使,嘿,聽起來也蠻不錯的,不但有名頭,噱頭也夠——”
哈哈哈——
小老頭大聲狂笑,:“你這小子還蠻有意思的,見多了所謂年輕高手,一個個都牛逼哄哄的,明明沒幾分斤兩,卻容不得別人看低分毫。反倒你這小子,不但會開玩笑,還能開自己玩笑,我笑話你,你也不氣惱。少年人心胸如此坦蕩,倒是少見得緊,少見得緊——”
葉清玄嘿嘿一樂,接著話茬說道:“小輩是少見,但前輩也更是少見——”
小老頭一愣,感興趣地問道:“我一個連酒都要蹭別人的人,有什么少見的?”
葉清玄哂然笑道:“晚輩并非取笑前輩,而是真心敬佩。少見的不僅僅是前輩的武功,還有前輩的為人。”
那小老頭摳了摳牙,疑惑地問道:“武功你剛才看過了,怎么你還了解我的為人?”
“沒錯。像前輩這種高手,世上罕見,又如此愛酒更是少見……不過更讓晚輩佩服和感嘆的是,前輩有如此身手,又有如此大的酒性,卻能恪守人格,既不強取豪奪,也不暗中拿取,足可見前輩是個高風亮節的世之賢人。”
聽到這里,那小老頭微一愣神,接著狂聲大笑。
“我老人家是高——高風亮節的……哈哈……高風亮節——的……嗯,的什——什么?——賢人?哈哈哈——”
“怎么?晚輩說的不對?”
小老頭一邊笑。一邊擦著眼淚,“哈哈哈,對對對,什么都對。就一樣不對——”
“什么?”
“老人家我什么毛病沒有,就好一樣——”
“是什么?”葉清玄好奇地追問道。
“就是你說的——暗中拿取——噗——哈哈——”
“啊?原來前輩是空門中人——”
“哎我去,偷就偷,賊就是賊,我老人家頂多算是老偷或是老賊。你還弄個什么空門中人——”小老頭不但取笑了葉清玄一番,還順帶學了一回葉清玄的口頭語。
小老頭往后一仰,腳尖勾著桌子,向后板了板腰,接著坐直了身體嘆息說道:“我老頭子這輩子最愛兩種東西,一個是寶貝,一個就是美食美酒了……人生難得幾回閑?幾回閑中又能得幾回醉?這幾回醉中又能有幾次遇到此等好酒?遇此好酒之時又能幾次遇到你這樣的酒友妙人……哈哈哈……真是難得,難得。”
葉清玄眼中一亮,對來者的身份已然心中有數,連忙稽首。恭敬地說道:“晚輩更是難得,竟然在此遇到了‘盜圣’百里無及前輩。久聞六哥提及您老人家,今日一見,三生有幸!”
葉清玄結合各種信息,尤其是對方跟孟源筠幾乎如出一轍的坐姿和德行,外加嘴里提及的喜好和那絕世的輕功身法,葉清玄便已確認對方就是“三十六天絕”高手中排名第十一位的“盜圣”百里無及。
百里無及哈哈大笑,欣然道:“好,好好,我老人家還合計著你什么時候能猜出來呢。沒想到你小子雖然蠢了點,但動了點腦筋之后,還是能猜得出來,我看你小子不是不夠聰明。而是比較懶了……”
葉清玄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的確,葉清玄的性格的確有這么一點傾向,尤其是跟自家兄弟在一起的時候,若不是被事情逼著,他根本就是懶得動一點腦筋,時不時的就是一副癡呆象。這是典型的宅男癥候群現象。
“老人家我江湖上溜達了幾年,最近收到阿源的信,說是結識了一干兄弟,又拜了把子,我當初真的是很生氣。你要知道,這個猴崽子明明是一副當賊的料,偏偏一副想要當英雄的心思,真是自甘墮落,浪費才華。”百里無及一邊說著,一邊數落著葉清玄,而葉清玄卻是一副的違和感,想不通這老頭為什么覺得人不當賊就是自甘墮落了呢?好奇怪的人生觀……
百里無及繼續叨咕道:“老人家我這次也不是巧遇,聽聞你們會路過蘭溪,想來凌云宮的那個丫頭一定會去見那個老家伙,所以到此等候你們,見見把我徒弟帶壞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樣的,沒想到我腳程太快,早來了幾天,嘻嘻,倒是試探出你小子本性不錯,見我一個孤老頭子還能主動請我喝酒,不賴,不賴,這倒讓我對那個猴崽子放心不少……”
葉清玄立即恍然,原來這“盜圣”是來看看誰把他寶貝徒弟帶壞的啊,還好自己表現的適當,要是如花那夯貨在這里,不知道會不會直接一禪杖上去要拍扁了這老頭,那時候的熱鬧可就有的看了……
百里無及閑著無聊,便打聽起了他們兄弟最近的動向,明顯對自己那個寶貝徒弟不怎么放心。當聽到當年在云嵐鄉,魔門六御的朱雀想要抓住孟源筠和展羽,以此來威脅自己和鷹王的時候,百里無及這老頭臉色一僵,接著嘿然說道:“這幫魔崽子以為過了兩百年就又可以橫行無忌了,哼哼,老頭子兩百年前是懶得理睬他們,這次可是他們主動招惹的老頭子。這么多年,老頭子就這么一個寶貝徒弟,他掉根兒頭發,我都要拔光他朱雀一身的鳥毛!”
葉清玄沉聲說道:“我們兄弟幾個無意中發覺魔門可能會有一場巨大的陰謀,所以在最近一直積蓄力量,若是前輩相信我們,不妨也早作準備,這次危機,我擔心就算前輩不打算介入其中,也會被這巨大的風波卷進來的……”
見到百里無及詢問的眼光,葉清玄立即將眾人當年猜想的東西復述了一遍,尤其是朝廷內部甚或是白道武林中有魔門的內應的猜測全部說了出來,聽得百里無及皺眉不語。
葉清玄說完了片刻,百里無及方才呼了一口氣,說道:“這件事都是你們的猜測,難有有力的證據,所以想要團結白道武林,根本就是無望。而且你們小輩功力太差,即便介入其中,保命尚且難說,更不要說是探聽虛實了……”百里無及一番尋思,最后一拍桌子,說道:“也罷,反正我這把老骨頭也沒幾年好折騰了,不如趁著這個機會,也在江湖上再賣賣力氣,幫你們探查這其中的消息好了……”
葉清玄一聽,不由得大喜過望,有了這個天下第一神偷的幫忙,許多事情都變得容易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