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話,也只有鐘離尚賢才能說出來,也只有他才會說。
展雄飛疲倦的臉上又露出一絲痛苦之色道:“我一直將他當做自己的兒子,甚至比自己的兒子都信任,但現在我卻不能不懷疑他,因為有些事除了他之外,真的好像沒有別人能做到了。”
懷疑一個自已最親近信賴的人時,的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鐘離尚賢面上卻全無表情淡淡道:“雄飛,你當年的魄力去哪了?只是一個懷疑,便可以讓你出手,斬草除根!如果你礙于多年情分,我可以替你出手,讓你對他不再懷疑。”他語氣斬釘截鐵,展雄飛瞬間理解了他的意思。
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被人懷疑。
過了很久,展雄飛才緩緩說道:“當年我收養他的時候,你的確是極力反對的,還讓皇甫敬德斬草除根……”
“我知道他早晚是個禍害!”鐘離尚賢淡淡道。
“但后來我記得,你還有心讓靈卿那丫頭嫁給他為妻的……”
鐘離尚賢幽幽一嘆,道:“如果不是懷疑他……我依然愿意讓他做我的女婿。但我知道,天下大任落在你的肩上,你的身邊,絕不能有任何一個可疑的人存在,金鷹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
一邊說著,一邊眼神飄移,落在遠處與家人低聲說話的魏越身上……
展雄飛微微一愣,道:“怎么,你連老魏也懷疑?”
鐘離尚賢哀嘆一聲,道:“一路上我多次試探,他一口咬定銀鷹那小子心術不正,對他女兒意圖不軌,也斷然咬定,羽兒之死與銀鷹脫不開關系……但當年的那件事你我可還都記得,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為了掩護你我,可是被北狄金狼衛的斥候,生生扯去了半張臉,就是如此,都沒說出咱們的行蹤,要不是咱們及時趕到,恐怕他連性命都不保……如此忠肝義膽的屬下,怎會為了女色而背叛我們呢?”
展雄飛不動聲色,慢慢地原地踱步。
他心里有不能解決的煩惱痛苦,就會不停地走來走去。
鐘離尚賢和他認識數十年,當然知道他這種習慣,也知道一旦他出現這般思考狀態的時候,完全不愿被人打擾,同時也會做出最后的決定和判斷。
很久很久之后,展雄飛才停下腳步,問道:“你打算怎么做?”
“很簡單。”鐘離尚賢淡淡說道:“召金鷹回來!”
召金鷹歸來,褫奪軍權,生死便完全掌握在鐘離尚賢的手中,如此便能將危害降到最低,到時候,哪怕念及情分,將他幽禁,也好過直接翻臉。
如果他不回來,無疑也坐實了他的背叛,到時只需先行昭告天下,原本屬于鷹王的軍隊,必然分散,到時擇一高手,便可將他刺殺于營帳之內。
鐘離尚賢的主張雖然簡單,但卻是絕戶之計。
夜色已漸臨,遠處大江上的船舶上,有人燃起了火把,但這處小小山頭,每個人都已被溶人黑暗的陰影里,唯有鷹王那雙眼神依舊銳利。
片刻停滯,他驟然轉身,發出簡短的命令。
“去找金鷹!”
隨著這個命令的下出,似乎無論金鷹來與不來,都注定了走上了不歸路。
鐘離尚賢的心中一松,嘴角不由得浮出一絲淡淡微笑。
但漆黑的夜里,誰都沒有注意到,鷹王嘴角的弧度,似乎也隨之扯了一下……
依舊是老霍頭那遍布天下的羊肉館。
葉清玄圍著爐火,邊上放著一壺茶,手里拿著一把刀,一根剛剛折下來、還帶著枝葉的桃樹枝,正緩慢而仔細地削著。
認真的模樣,就像一個寂寞的老人。
甚至比司徒明慶還要蒼老……
李道宗走了。
按著葉清玄的吩咐,化裝成了他的樣子,將在江陵府附近出手,奪取幾塊武林大會的令牌,裝出人在他方的假象。
除他之外的另兩個殺手也到了。
年輕人依舊是那副吊了啷當的模樣,嘴里插了個牙簽,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任誰看了,都知道他腦子里想的不是美食,而是某個美女。
一線紅受了點傷,胸前一道血痕,差點將他剖成兩半,但很顯然,他還活著,而且還有戰斗力,那他的敵人,自然是死了,死得徹底。
葉清玄遵循這行的規矩,沒有打聽二人刺殺的對象是誰,免得其中有自己認識的朋友,到時忍受不住,出手將他們兩個都殺了。
為了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也為了下一場的刺殺,此時的他專心致志地削著他的劍。
一根四尺三寸的桃木棍,要變成一把四尺三寸長的桃木劍。
老霍頭將下一場的目標和行動的方案,以及所有能夠提供的消息,全部復述了一遍。
葉清玄卻放佛充耳不聞,只顧他的那把劍。
刀鋒極快,他的刀極穩定。
無論誰都看不出,一個殺手會像是一個有著幾十年經驗的老木匠一般,有著這么樣一雙穩定的手。
木棍漸漸被削成形了,果然是劍的形狀。
四尺三寸的桃木,被削成了一柄四尺二寸長的劍,有劍鋒,有劍柄,卻沒有劍鍔……
葉清玄輕撫著劍鋒,爐火閃動在他臉上,他臉上帶著種奇怪的表情。
誰也看不出那是興奮?是悲傷?還是感慨?
但沒人看不出他此時的狀態,那就是無比的虔誠。
對劍的虔誠。
年輕的劍客目不轉睛地看著葉清玄削劍,最后忍不住笑了一聲,問道:“這就是你的兵器了?你該不會真的要用它進行下一場的任務吧?”
“有何不可嗎?”葉清玄淡淡答道。
嗤——
細密綿長的破木聲響起,葉清玄手中的小刀,將一條木條從桃木上從頭到尾,完整地削了下來,放佛那堅硬的桃木,不過是由草紙做成的,而那條削落的木條,粗細沒有絲毫變化,宛如機器切割而成,準確均勻得令人發指。
年輕人剎那間竟然有些難以呼吸的感覺,忍不住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好劍法。”一直默不作聲的一線紅,突然發出一聲感嘆。
年輕人看了對方身上的傷勢一眼,冷嘁一聲,嘲諷道:“看來……你要比我有本事了……”
若是比他有本事,又怎會受傷?
一線紅面色冷淡,舉起手中酒壺,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