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冷月莊再次響起示警的鐘聲時,遠在村外的李道宗懊惱得想給自己幾下耳光。
他怎會沒想到敵人會去而復返?
只因為別人的一句誤解,就坐視無辜婦嬰身受其害?
想起兇手的殘酷手段,李道宗便激憤得渾身發抖。
耳聽冷月莊中的呼喊聲越來越近,說明敵人正朝著這個方向急速而來。
李道宗左右看了一眼,確認不遠處便是進入鐘南山深處的方向,于是心中有了判斷,一閃身便斜插著沖入了密林之中。
既然冷月莊的眾人不愿意自己插手,不妨就埋伏在敵人必經之路上,伺機下手,斬妖除魔。
路上激發了早已準備多時的陷阱,讓過百名武林好手再次陷入了幻覺之中。
“尸幻魔芋”,不愧是武林十大奇毒之一,雖然不能直接致人死地,但若無準備,便是天絕高手都會中招。
得到了第九十九個血嬰,知曉這次回去定然會得到超乎尋常的賞賜,這個血魔忍不住哈哈大笑,興奮至極。
眼看便要進入密林之中,如此便可進入安全地域,但倏然間,血魔感到心底一寒,登時停下身形,全神戒備地站立原地。
因為就在這時候,他已經感覺到一股逼人的殺氣!
就像是一陣寒風,從前方松林里吹了出來。
血魔緊握皮囊的手背已是青筋凸起,烏鴉面具下的雙眼,已經布滿了血絲。他沒有回頭,也不用回頭,就知道一個絕對不容他輕視的人物現身了。
這個人當然就是李道宗!
殘月如血,照耀的松林和平地也如血,天地充滿了瘆人的殺氣。
何況天地間又有了這么樣兩個人!
漆黑的松林中,已出現了一個灰白色的人影。
就像是從冥界中走出來的死神,灰白色衣衫染上了月色的緋紅,冷酷、憤怒、悲傷,還有那劍客的孤獨、驕傲和高貴。
一個人的風格和喜好,象征了一個劍客的生命。
李道宗也喜歡簡單的淺灰和白色,就像他喜歡和崇拜簡單、高貴、干凈的人一樣。
血魔身上的黑與紅,象征著殺戮、殘忍和死亡,正是李道宗最為厭惡的……
他,帶著滿腔殺意,甫一現身,便已是動手之時,沒有一句廢話,也沒有人能看得見他拔劍的動作,他的劍忽然間就已經閃電般擊出,在血月之下,漆黑的夜空中劃過一道閃電!
就在這一瞬間,李道宗肉體的重量竟似已完全消失,變得像是風一樣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動。
同一時刻,血魔也將全身的罡氣凝聚起來,他知道自己躲不掉,既然躲不掉,那邊奮起反擊,死中求生!
血魔的雙爪在空中疊加、盤踞,雙爪之上纏繞著黑中透著血色的電芒,身形如穿林野鴉般盤旋轉身,速度和罡氣陡然上升到了極致,雙方終于面對面地看到了對方!
劍光與黑電滾滾流動,卷起地面上的松葉,如迸射的血雨般激射出去。
這一刻,天旋地轉,血月遮掩,天地無光!
可是他們看不見。在他們心目中,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甚至連他們的肉體已不存在。
天地間惟一存在的,只有自己的敵人。
因為他們已完全進入了忘我的境界,他們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
堅實的松樹,被李道宗的劍鋒輕輕一劃,就斷成了兩截;
又一棵數人合抱的松樹被血魔的雙爪一拖,連根拔起……
世上已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擋他們的交鋒。
他們二人都要致另一人于死地,一個為了憤怒,一個為了求生!
松樹一棵棵倒下,滿天血雨繽紛。
血魔不愧是魔門頂級高手,比之前一個被李道宗一劍洞穿肩膀的家伙高明不止一籌,李道宗此時劍法運轉到了至極,這個魔門高手盡管全身血污,不知中了多少劍,但往往都在最終關頭避開身上的要害,留下一條性命,繼續負隅頑抗。
李道宗雙目凝重,流動不息的劍光,卻忽然起了種奇異的變化,變得沉重而笨拙。
“叮”的一聲,火星四濺。
劍光忽然消失,劍式忽然停頓。李道宗盯著自己手里的劍鋒,眼睛仿佛有火焰在燃燒,又仿佛有寒冰在凝結。
他的劍雖然仍在手里,可是重光疊影三十三劍已經使盡,所有的變化都已到了窮盡,對面的血魔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仿佛知道自己已從死亡的世界中逃了出來。
他要反擊,他要逃走……
他知道,這是他唯一逃生的機會,在李道宗的劍法用盡、劍意中斷的時候,一舉逃出生天。
可就在這個時候,李道宗的劍又動了,原本已經到了極限的劍意再次生出不可能的變化,由死而生的劍法,疊加的三十三劍威力剎那又生出第三十四劍!
李道宗自行領悟的第三十四劍!
這是他第三次使出這一招劍法——
第一次是在圣地島,面對葉清玄的指點,他領悟了三十三劍之后的劍意,發展出了不完整的第三十四劍;
第二次是在襄陽城,面對冥獄數名護法的圍攻,李道宗第三十四劍使出,同時擊敗數名統一等級的絕世高手;
而這一次是第三次,最完美和終極的第三十四劍,目標是令他產生無上殺意的魔門血魔,一個殘忍至極的非人畜生!
這一劍他用盡了殺意,毫無猶豫,毫無懷疑!
血魔的臉上露出了恐懼之極的表情。
雖然他還能控制自己的身體,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但他在這一刻卻知道自己只能面對一個后果,那就是死亡!
光芒驟然閃過,然后消失!
天地間放佛混沌初開一般地豪光,斜斜地掃過整片松林,轟然之間,松林割麥子一樣傾倒到了一片……
血魔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吃驚不已地看著李道宗,艱難問道:“這是什么劍法?”
“我自己的劍法!”
李道宗想了想,只能這么回答。
血魔喉間咯咯作響,似乎想要說話,但到了最后,也只能點了點頭,身軀一傾,仰面倒地,摔成兩半。
剛才李道宗的一劍,早已將他斜肩帶背的剖成兩爿。
李道宗一劍之威,干凈利落地干掉了血魔,但此時他卻滿頭大汗,左手倏然握住右手,全身劇烈顫抖起來。
因為此時此刻,他并未放松罡氣,右手中的“霧隱寒光劍”放佛自己有了生命一般地跳動起來,不受控制地不停顫動,原本終止的劍意不但未有衰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要脫手而去,自行使出那下一招的變化!
又是這樣!?
李道宗協力控制劍身,阻止罡氣地消耗……
第三十五招!?
第三十四劍之后,李道宗發覺原本用盡的劍意其實并不是最后一招,在其后完全可以衍生出致命的下一招劍法!
那是重光疊影三十三劍的第三十五劍。只不過這一招的劍意雖然誕生,但卻并不完整,連李道宗都不知道這一招使出之后的結果是什么。如果貿然使出,只怕這一招強悍的劍勢會吸光自己的罡氣,令他氣盡而亡。
自己是一名劍客,如果連自己的劍招都控制不住,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這下一招的劍法,劍意到底應該去往何處?李道宗不明所以,現在他只感受到了毀滅和死亡……
李道宗不喜歡這樣的劍法,他也不是這樣的人——
只是因為自己沒有控制住對血魔的殺意,才會讓這未成長的劍意吸收了殺氣,自行演化向死亡的劍招!
人可以由劍入道,當然也可以由劍入魔!
充滿殺戮和死亡的一劍,只能說是魔劍!
這一劍的變化和力量,已經絕對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了,就好像一個人忽然發現自己養的蛇,竟是條毒龍!雖然附在他身上,卻完全不聽他指揮,他甚至連甩都甩不脫,只有等著這條毒龍把他的骨血吸盡為止。
李道宗自我控制紛亂的劍體,渾身散發出致命的殺氣,這殺氣令他走向毀滅和死亡……
如果這樣的一劍誕生,自己寧愿令它滅亡,令他從未出現在人間!
一定有另一種方式,一定有另一條適應第三十五劍的道路,一定有……
李道宗全力克制殺機,而就在這個時候,背后突然傳來一陣急速而來的罡風,在他察覺到有人偷襲的同時,重擊便已經轟在了后背!
一口鮮血噴灑而出,李道宗身軀飛撲十余丈距離,撞斷一株大樹方才止住去勢。
整個世界頓時一片朦朧,但同樣的,因為敵人的這一記重擊,也將李道宗纏繞身上的殺氣盡數泄了個干凈。
來人也被這煩亂的罡氣和殺機刺激的倉然后退,李道宗倒地后,目光所及處,便是一位面罩黑巾的青衫儒士,他的身法竟然快得連他的都看不清楚,只是一縷殘風,便已卷起地面上裝著血嬰的皮囊。
這速度,這從容的姿態,恐怕比之天絕榜的百里無及都不遑多讓!
好快的速度,恐怕就算自己的銳利劍法,都跟不上對方的速度……
剎那間,李道宗充滿死氣的心中,產生了一絲明悟……
這絲明悟若有若無,想抓卻抓不到!
對方到底是誰?
看著李道宗,來人冷冷一笑,用著中年人慣有的冷漠口氣說道:“一劍山莊的人?真是奇怪,你們不是一直坐山觀虎斗么?怎么會突然插手進來?難道李幕儒那個偽君子要到了?哼哼,看你劍法不錯,應該是一劍山莊的高級弟子吧,只怕跟李幕儒也有些關系,正好把你擒去,看他李幕儒到底玩的什么花樣!”
李道宗口噴鮮血,緩緩坐起,面對著青衫儒士冷聲道:“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嘴真硬,我看你待會是嘴硬,還是我手段硬!”
青衫儒士邁步走來,冷冷陰笑。
李道宗全身無力,卻勉力撐著寶劍,站起身來……
“有骨氣!”
青衫儒士一擺手,砰地一掌又轟在了李道宗的胸膛之上!
李道宗再次飛出數丈距離,卻是再吃力地要爬起身來……
“真是個犟種!”青衫儒士緩步上前,森然道:“聽聞李幕儒有個二十歲出頭的兒子,名喚李道宗,看你的本事和意志,應該就是那小子吧?真有趣,老子裝縮頭烏龜,卻讓兒子出面試探,這偽君子的心思也夠歹毒的。不過也好,就讓我先廢了你的武功,再把你帶走,我東方胥倒要看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如何大義滅親!”
青衫儒士上前幾步,正要擒下李道宗,猛然間身后數十丈外傳來一聲雷鳴!
東方胥倏然回頭,一團藍色雷光已經到了眼前,驚呼一聲,身形倒轉,滑出數丈開外,那團雷芒閃電落在其身后的一株松樹上,噼啪一聲轟鳴,整個樹干頓時焦黑,接著濃煙一冒,呼地燃燒起來!
火光之中,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昂步而來,器宇軒昂處令人為之心折!
“‘雷尊’晉亥!?”東方胥眉目一縮,道出來人名字。
“哇哈哈,我當時何人能夠背后偷襲得我家少莊主,原來是魔門風宗的東方兄。”晉亥闊步而來,擋在李道宗身前,朗聲道:“東方兄許久不見,功力大進啊!”
東方胥眉眼一縮,頗為顧忌晉亥的身手,盯了地上的李道宗一眼,冷笑道:“原來他真的是李幕儒的兒子,難怪,難怪……不過可惜,‘一劍山莊’的‘劍神’次次是以取勝揚名天下,而你們的這位‘小劍神’少莊主,卻是次次以‘失敗’傳遍江湖,真是給‘一劍山莊’長臉啊!”
“雷尊”晉亥眉毛一挑,“哦”了一聲,反問道:“聽東方兄的意思,是要老夫正式挑戰你一下,給我們一劍山莊爭回點顏面嘍?”
“哈哈哈……”東方胥仰頭大笑,最后肅容道:“晉兄請了,以后我們會有機會較量一番的,這次嘛,兄弟就不叨擾了,告辭!”
“不送!”
東方胥翻身而去,起落間消失不見。
“雷尊”晉亥皺眉轉身。
李道宗松了一口氣,接著失聲一笑,道:“看來……我又給我爹丟人了?”話音落時,人已經昏迷了過去。
晉亥無奈嘆息一聲,扶起李道宗,轉身消失于松林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