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又是幾聲震耳欲聾的炸山開渠聲傳過來,嗡嗡嗡的在山谷里回蕩,果琳不禁的緊隨了趙幾步,跟在趙身后。
由于兩人距離的近,果琳甚至嗅到了這個年輕縣委書記身上的一股獨特的氣味。
果琳不由的想起了那晚,也是在間房鄉,他那么冷靜而果敢的制服了幾匹狼的侵襲,他曾經不止一次的對自己說:“沒事,別怕,有我……”
趙這時忽然嘆了一口氣,果琳就問怎么了,趙說:“人窮志短,馬瘦毛長,一個地方窮,就會缺乏開拓進取的精神,一個國家窮,在外交上就會仰人鼻息,放在個人來講,窮不擇妻,饑不擇食,寒不擇衣……我記得剛到大王來的時候,在土洼檢查工作,就在一個住家戶的大門上看到了這樣一幅對聯,上聯是‘一四五’……”
果琳接著說:“下聯是‘六十’,橫批是‘缺二少七’?”
趙就點頭:“我原來聽過這樣的笑話,以為就是一種調侃的,沒想到在大王真的有人將缺兒少妻的話寫到了門聯上……”
趙一瞬間想起了土洼中心校的那個米老師,輕笑了一聲說:“那個寫對聯的人是個年輕的老師,因為總是發不下工資,對象要和他鬧掰,他一氣之下就在自己家大門上寫了這些。”
果琳嗯了一聲說:“米老師?我知道他,最近被評為縣里教育系統先進個人。很有干勁的一個人。”
趙就看了果琳一眼,覺得她的臉色更加的紅潤了。
“當年李自成率領著起義大軍攻進了明皇宮之后,宮庫里的錢財,只得到了二十萬兩金銀,他的手下牛金星就嘆息說,一個歷經幾年的王朝,內庫的儲蓄不過二十萬金,怎么能不亡國呢?”
“同樣的,一個縣財政竟然將老師的工資都發不下,這個政府離倒閉關門。也不遠了。”
“可見沒錢是萬萬不能的。都說窮人的孩早當家,我倒是希望咱們縣的孩早當家,成熟而睿智,但是不要貧窮。”
“對于我自己來說。貧窮可恥。富貴光榮。我希望我們這一屆的領導,都能記著這句話。”
“情況已經有了好轉的,”果琳輕輕的說:“您的努力。我們大家都看在眼里,大王縣的改變,大家都能感受的到……”
果琳正說著,遠處又是一陣連環的爆炸,這些爆炸聲像是響徹在果琳的心里一樣,趙看看就說:“咱們下去吧。”
果琳就點頭,轉過身以退為進,走在了前面。
趙看著她的背影,正要說什么,就感到頭頂山梁上飄下來一些塵土,這時遠處又是一陣炸山聲,他就說快走,山上的土都給震了下來,一會將身上弄臟了。
果琳卻沒聽清趙說些什么,扭過頭看著趙,趙就指指頭頂的灰塵,果琳朝上面一看,就叫了一聲:“快走!”
果琳這一聲很大,趙隨著她的手指一看,只見山坡上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正順著山體往下滾落。
這些石頭是被遠處的爆炸聲給震動的滑落下來的,跌落的速越來越快,方向正是朝著趙和果琳站立的地方。
果琳和趙就急忙的往山下跑,這時胡皎潔拿了水就要往山坡上來,看到了那些正在砸落的石頭就著急的大喊。
山坡上有不少的小石被大石塊擊砸著鋪天蓋地的彌漫著四散開來,揚起的土塵打在人臉上生疼,果琳的眼睛睜不開,慌里慌張的跑,腳下一崴,嘴里“哎呦”一聲就趴在了地上,一塊籃球大的石頭就朝著她砸了過去。
趙想都沒想,就沖過去趴在了果琳身上,然后抱著果琳的身體一滾,兩人就翻在一邊,那塊石頭擦著趙的胳膊就從下了山崖。
趙剛剛覺得自己的胳膊上火辣辣的疼,嘴里問果琳:“果琳,你沒事吧?”
但是果琳還沒有回答,趙背上被一塊石頭砸中了,他全身一震,胸口一悶,整個的脊柱都覺得要斷了似的。
趙眼前一黑,喉頭一甜,嘴里“噗”的一下就吐出一口血。
果琳被趙壓在身下,知道他是在保護自己,還沒來得及細想,就感到身忽然的一沉,然后趙一口血就噴了出來,吐在果琳眼前,果琳立即大叫一聲:“趙!”
山上滾落下來的石頭呼嘯聲將果琳的叫喊聲壓了下去,塵土飛揚,什么都看不清,胡皎潔和司機在山坡下一時半會也沖不上來,只能盲目的喊叫著。
趙渾身麻木,一點力氣都沒有,覺得身體正在失去知覺,他軟軟的趴在果琳的身上,眼睛半睜不睜地看著果琳的后腦勺,心里恍惚的說,她要是扎上蝴蝶結,就和小時候一樣了,可是她還會給我送糖吃嗎?
果琳從趙的身下翻了出來,耳邊還有石頭在呼嘯著往山下沖去,果琳不管這些,他看著趙蒼白的臉和嘴角溢出的血,伸手將他臉上的土拂開,手臂將他摟在懷里,嘴里大聲喊著:“趙書記,趙書記,趙!趙!”
趙看到了果琳臉上的關切,他想說什么,可是嘴巴卻一點也張不開了,他心里在想:她還是關心我的,她還是和從前一樣,她為什么總是那么善良……
胡皎潔和司機沖上山坡,趙已經昏迷了,可是就在他們將趙抬到車上準備往醫院送的時候,趙竟然又醒了過來,他看著身邊垂著淚的果琳說了一句:“我沒事。”
趙接下來說的這句話,讓胡皎潔感到這個年輕的書記具有一種清醒到了冷酷性格:“老胡,就說是我一個人在山上讓石頭砸了。不要將果縣長牽扯進來。”
果琳有些不明所以,胡皎潔卻明白了,就說知道了,然后胡皎潔就看到趙對著果琳像是笑了一下,閉上了了眼睛。
胡皎潔就讓果琳下車,果琳還要上車陪著趙,胡皎潔這會也顧不得那么多,看看周圍沒人,就壓低聲音說:“果縣長,趙書記的意思你明白?”
果琳有些茫然。胡皎潔就說:“書記的意思是不讓你和他一起。免得有人拿這事做章。”
果琳頓時就明白胡皎潔在說什么,心想說身正不怕影斜,我和趙書記之間又沒什么,可是話要說出口。喉頭卻被堵了。想想胡皎潔說的有道理。趙這么年輕,難免會有人妒忌他,要是被別有用心的人謠傳自己和趙在一起出了事。還指不定被人家怎么做章的。
胡皎潔非常清楚這一段李西田是想找大王縣的麻煩的,既然自己已經站到了趙這一邊,就事事要向趙看齊,要從趙的角來考慮問題,趙既然這個時候還專門交待要和果琳撇清關系,那就絕對不是無的放矢。
胡皎潔見果琳清楚了,就讓她坐車趕緊去省交通廳領導休息的地方,裝作這邊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果琳猶豫了一下,坐著車走了,胡皎潔也讓司機趕緊開車,然后就打電話叫救護車。
果琳坐在車上一會就冷靜了下來,她想想,覺得趙說的有理,雖然自己和趙不是此地無銀兩,可是自己是對他產生了好感的,再說男女之間的事情從來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誰要是有心拿著自己和趙開涮,越是解釋越是解釋不清,還不如從開始就將謠言扼殺在襁褓之中。
由此可見,趙的確在很多方面都比自己要成熟些。
果琳在車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又給司機交待了幾句,隨后裝作若無其事的來到了省交通廳領導休息的地點。
過了十幾分鐘,果琳就接到了縣委那邊的電話,說趙書記在視察七間房鄉水渠工地上被石頭砸傷了,現在正在醫院搶救。
雖然自己已經親身經歷了事情的過程,這會果琳還是非常緊張,連聲的問趙情況怎么樣?
縣委辦那邊說趙書記這會還在昏迷之中,應該沒有什么危險。
縣委那邊通知果琳的人只當果副縣長關心趙書記安危的,沒有聽出果琳在稱呼趙的時候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叫他為書記,或者是縣長。
趙出了事,縣政府這邊就是果琳這個常務副縣長做主了。
趙在七間房鄉視察工作的時候被山石砸傷的事情很快的就傳遍了大王縣,很多人都到醫院去探望趙,問詢的電話也一通接一通的,胡皎潔就守在醫院指揮和守護著趙。
到了下午,朔壩市新任書記李西田來到了大王縣醫院,來探望趙,但是趙依舊的昏迷,李西田詢問了一下趙的傷情,就對大王縣縣委副書記周國棟說,要在趙書記住院的這一段時間里,保證大王縣的各項工作順利進行,這是政治任務,絕不能麻痹大意。
周國棟當場很響亮的回答道:“是!”
李西田在大王沒有停留,在上車時,他轉身對著送他的大王縣領導班成員很凝重的說:“你們要好好配合周書記的工作,大王縣,還是很有前途的。”
李西田的話說的有些指向性強,周國棟送走了李西田后就回到了縣府,同時以縣委副書記的名義召開了一次常委臨時會議,在會議上,周國棟嚴肅的指出要認真習貫徹李西田書記的講話精神云云,蒲春根和胡皎潔幾個對此嗤之以鼻,心說這個周國棟,連小人都算不上,奪權都不懂得策略,猴急猴急的。
常委會議一結束,胡皎潔幾個就直奔醫院。
蒲春根一到醫院就看到趙的病房門口坐著一個人,這人兩眼通紅,臉色陰郁,他盯著蒲春根幾個,等眾人都進到病房,蒲春根就走過來到了一邊的洗手間,這個人也跟著過去,見到里面沒人就關上門,對著蒲春根低聲說:“你為什么不派人守護著病房?”
這人是馬世博。
蒲春根對馬世博的責問無法回答,心說自己真的是疏忽了,馬世博繼續說:“趙叔出事的時候你沒法跟著,可是醫院里重要留幾個人守衛吧?萬一趙叔在這里出了意外,誰能擔待的起?”
蒲春根看著有些狂躁的馬世博說:“是,我錯了,我沒有想到這些,我立刻叫人來。”
馬世博說:“不用了,我就在這里守著,晚上,趙叔就會被接走。”
“接走?接到哪里去?”
蒲春根有些糊涂,但是馬世博不回答他的話,轉身就走了出去。
蒲春根雖然認識趙幾年了,他猜測過趙的家世必然顯赫,但是到底趙也沒有給他透露過自己的底細,而馬世博這個小自從那年離開了華陽后也變得神神叨叨的,跟在趙身邊一會出現一會消失的,弄得像是一個特工,蒲春根幾次問他到底是在干嘛,而馬世博總是以“你去問趙叔”這句話將他給打發了。
蒲春根在廁所停了幾分鐘,到了外面,看到馬世博還是坐在那里,像是一塊石頭,就進到了病房里,和大家說了幾句話,將人都勸到了外面,說:“你們都回去,我在這里守著,有事通知你們。”
李光明幾個一想,覺得大家都在這里也不是辦法,于一英說要不自己在這里呆著,其余人都回去,蒲春根還是堅持說自己干的就是保衛的活,你們就別搶了。
將其他的人都打發走,蒲春根就坐在了馬世博的對面,馬世博說,一會你辦一下手續,就說趙叔要到省里治療,蒲春根點頭答應了。
兩人剛說完,胡皎潔從外面又拐了回來,他坐在蒲春根身邊說:“我他媽的真是豬,怎么就沒想到山上的石頭被震動了會滑下山坡的!我操!”
蒲春根見一直質彬彬的胡皎潔也爆了粗口,知道他心里自責,本來的一肚氣倒是沒法發了,兩人就摸了煙吸著。
馬世博旁若無人的坐著,一語不發,胡皎潔也沒注意他,以為馬世博是醫院里瞧其他病號的。
到了晚上,兩輛輛墨綠的軍車就駛進了大王縣醫院,幾個明顯的職業軍人將趙抬上了汽車,馬世博也跟了進去,車一溜煙的就走了。
蒲春根開著車就要在后面跟著,想了想讓胡皎潔也上了車,兩個人跟著到了大王和朔壩市交界的地方,那些軍車卻停住了。
邊的一個空曠地里,一架直升機在那里靜靜的等著,這些默不吭聲的軍人將趙抬上了直升機,一個為的人對著蒲春根遠遠的敬了一個禮,然后開著車就沒影了。
蒲春根和胡皎潔坐在車里,看著直升機緩緩的升起,接著就消失在夜幕里,兩人都對視了一眼,什么話都沒說,將車一掉頭,回大王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