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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車城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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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州討伐軍的統帥李良輔,在這一刻,完全沒能表現出統帥應有的從容自若的風范,與夏軍所有普通軍兵表情如出一轍,瞠目結舌,被眼前的一切亮瞎了。

  天空中流云變幻,無定河咆哮奔流,黃土峁草木蕭瑟,平野上黃塵漠漠。就在這天地自然之中,很突兀地多出了一座巨大的鐵壁城寨。城寨呈四方形,周長近五百丈,每一面鐵壁墻長達一百二十余丈。墻高不過丈,卻全以精亮耀眼的巨大鐵板相連接,渾然一體,嚴絲合縫,猶如一條巨形玉帶圍,將那支神秘的軍隊深深地掩藏其中,難窺虛實。

  鐵壁城寨的后方、左右,百余丈范圍內,散布著一隊隊的騎兵,不時開合穿梭,四下逡巡,其人馬數量之眾,絲毫不在夏軍騎軍之下。

  李大帥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雖然帶著一股子泥腥味,卻全不在意,聲音干澀得令自個也嚇一跳:“這、這城寨是何時砌成的?”

  先一步到達的野利榮,帶著一隊甲騎快馬馳來。他那一張赤紅的大臉盤上,也有著掩飾不住的驚駭與郁悶。來到李良輔的帥旗下,在馬背上簡單行了個軍禮,正好聽到李良輔發問,不由苦笑回答:“末將來到時,此城寨已建造一半,本玉出兵襲擾,延緩其修筑進度。但是……大帥也看到了,敵軍騎兵甚眾,我軍騎軍未能構成相對優勢,因此未敢出擊。而敵軍這個城寨,其實是個車城……”

  李良輔是一軍主帥。當然要以安全為先,因此大纛相當靠后,位于夏軍的中后部,與鐵壁車城的距離,最少在千步(約三里)之外,眼神再好,也看不清車城下不過兩尺的半輻車輪。此時聽野利榮詳細道來,才明白這嚇煞人的鐵壁城寨,原來不過是車載板材,籍著大車勾連。豎起的柵板而已。難怪建造成得如此迅速。

  李良輔松了一口氣,兩軍對壘,最怕的就是這種難明的怪異之事,現在弄明白了。心里有底。才能安心調兵遣將。

  “原來如此……嘿。這個狄烈也不知怎么想的,修筑這般模樣的龜殼,那就是放棄主動出擊。等著我軍掩殺過去了。”這鐵壁車城看上去挺嚇人,李良輔卻很不以為然,他一向主張用兵正奇相輔,將大軍全擺在一處干挨打可不成。

  在這個時代,一支作戰軍隊,只要有成規模的騎軍,無論是金軍、宋軍、夏軍,所采取的戰法大抵相同:以步軍正面吸引,騎軍繞后側擊。不管玩出多少花樣,整出一套套兵法,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一旦騎軍側擊成功,戰局必定。

  李良輔親身經歷的兩次大戰,足以為例。一次在雍寧五年三月,宋熙河經略使劉法奉陜西宣撫使童貫之命,統軍進攻西夏朔方。時李良輔隨夏國晉王察哥,率軍于統安城正面阻擊,暗遣精騎遷回其側后,前后夾擊,大敗宋軍,俘殺甚眾。這一戰,擊殺了被夏軍稱之為“殺神”的熙河經略使劉法,宋國痛失良將。

  第二次,便是五年前李良輔親率三萬夏軍與金將完顏婁室的宜水大戰,在雙方打得不可開交之際,金軍都統斡魯率騎軍從旁合擊,造成夏軍崩潰。死者數千人,不得已退走野谷,渡澗水,偏逢大水暴至,漂沒不可勝計。最后李良輔狼狽不堪領著百余人逃回夏境,其聲譽一落千丈,不得不交出兵權,入朝為樞密副使。

  這兩次對夏國影響深遠的戰役,其戰術無一例外都是步軍正面牽制,騎軍側翼突擊。說起來很簡單,誰都明白,但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而成功實施這樣一次經典戰例,更是難上加難。

  李良輔此次出擊,就是想重振旗鼓,親自運籌一次這樣的典范。為此,他在昨rì之前,已經安排一支奇兵先行出發。準備在關鍵時刻,予敵一記重擊,干脆利落結束戰事。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萬萬沒料到,這天誅軍竟搞出這種花樣,建了一個烏龜殼一般的車城。如此一來,奇兵側擊,完全沒用了,白白浪費自己一番辛苦算計。

  好不容易運籌帷幄一回,結果生生“碰壁”,這才是最令李良輔郁悶的事。

  野利榮自然也看出了主帥的郁悶,其實自己何嘗不是如此?那支奇兵的行軍路線,還是他親自安排的呢,結果還沒露臉就黃了。雖有小挫,但仗還是得打,而且,還要打得有聲有色才行。

  “大帥,主力已全部抵達,是否開始布陣?”野利榮問了一句不是廢話的廢話。

  李良輔振作精神:“布陣!”

  隨著中軍帥旗不斷打出指令,近百名背插各色旗幟的傳令騎卒,從中軍大纛向外呈弧形輻射,不斷將指令向各營、都、隊傳達,同時將背上的認旗一一交給各營隊官,以此為布陣時接傳命令的依憑。

  八千夏軍(尚有四千輜重輔兵與役夫還在半道未到位),依各自統屬陣營,分成左、中、右三軍。左軍為左廂神勇軍司統屬的一千騎步卒(欠一千輔兵);右軍為祥祐軍司一千騎步卒(欠二千輔兵);中軍則是侍衛軍五千六百余人,三千正兵悉數到場,二千六百輔兵也隨后到位,尚有一千余輔兵還在后頭跟著曹吉慢慢向前挪著。

  出戰之前,李良輔與野利榮已擬定了幾套陣形,可根據屆時天誅軍所設陣勢的具體情況,隨機選用。現在可好,天誅軍壓根無陣,如此一來,夏軍布陣也就簡單多了,直接布置了一個最適于攻堅的魚鱗陣。

  魚鱗陣,陣形如鱗似波,各隊鱗次櫛比。銜接緊密,可形成不間斷的波浪形進攻,最宜攻城拔寨。

  魚鱗陣也是一個步兵陣,夏軍共有二千五百步卒,布成一個倒“品”字形的三疊魚鱗陣,左翼神勇軍七百步卒,右翼祥祐軍八百步卒,zhōngyāng底部為一千步跋子精銳。魚鱗陣的結構依次是刀牌兵最前,弓弩兵居中,長槍棒斧兵殿后。兩千多人的排陣。大約需要半個多時辰便可完可。

  一千擒生軍輕騎撒布在外圍。逡巡環護,與天誅軍騎兵遙遙相對。

  三百質子軍與五百鐵鷂子重騎(未披甲)則分為兩隊,峙立于帥旗左右。由于敵軍結寨不出,此次能否用上這兩支重騎隊。就不好說了。

  天誅軍的車城內十分安靜。甚至可以說是寂靜。只有外圍逡巡的騎兵。不斷環繞車城來回輕馳。無數馬蹄卷揚起大股蒙蒙的黃塵,如煙如霧,從車城上空飄過。令那冷寂的金屬之城。平添幾分迷蒙幽邃,好似沙漠中的海市蜃樓一般。

  這古怪的車城里隱藏著什么?李良輔想知道,野利榮也想知道想知道其實很簡單,魚鱗陣已經布置好,調其中一翼上前試探進攻,一切就都會明白。但是,李良輔與野利榮都沒有下達這道命令。一是因為大軍甩開輜重先行,目下手里缺乏攻城器具;二是二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將帥,雖然摸不透這個古怪車城的虛實,但起碼明白一點,對手弄出這么個古怪陣勢,就是希望夏軍進攻。

  敵人越希望我做的事,就越不能做這是一個基本作戰準則。通常越是老而彌堅的老將,就越能不折不扣做到這一點。李良輔與野利榮,正好就是這樣的老將。

  因此,朗朗晴空下,戰場上出現頗不常見的一幕:一支大軍在四方車陣中,嚴陣以待;一支大軍隊形嚴整,蓄勢待發,卻遲遲不做進攻動作。雙方都在等,夏軍要等著看天誅軍究竟在玩什么花樣;天誅軍則在等夏軍進攻,以迎頭痛擊。

  于是,一場考驗主將的耐心、定力,以及手下軍兵的整體素質的無形戰斗,在正式開戰之前先打響了。

  早晨那幾片稀薄的流云,仿佛被蒸騰的熱氣烤化了,正午的陽光,無遮無擋地照射下來,將枯黃的泥土地,曬出一道道裂隙。地面熱氣蒸騰,舉目所見,山石草木,甚至連空氣,仿佛都被扭曲得光怪陸離。

  熱風拂過堅硬的黃土地,帶起滿天沙塵。荒原上一座龐大的車城,一支旗幟獵獵的大軍,靜穆對峙。而無定河畔那破舊且早已空無一人的神堆驛,就像一個孤零零的旁觀者,冷冷乜斜著、見證著……

  夏軍的騎兵還好,實在熱狠了,讓馬輕快跑起來,自然迎面有風,縱然是熱風,也是好的。但夏軍步卒可就悲摧了,神勇軍與祥祐軍的步卒披掛著半身或全身皮甲,頭頂皮盔夏國是從不缺牛馬,所以也不缺皮革,但凡是正兵,基本上都有一身不錯的牛皮盔甲。這身盔甲,在戰斗中,令夏軍士兵防御力大大提高,是士兵生命的保障。

  而現在,這生命的保障,卻變成了催命符!

  在強烈的陽光灸烤下,牛皮盔甲發出陣陣難聞的怪味,皮具變軟發糊,貼在只隔一層葛衣的皮膚上,滾燙灼熱得象套上了一具烙鐵枷鎖。腦袋發悶,頭發更似被烤糊了。渾身的汗水,濕透重衫之后,慢慢流淌,在襠部匯聚、浸漬,腌得兩股間薄嫩的皮膚又癢又痛,難受到極點。

  上的折磨不算,還有精神上的催殘光污染!

  鐵壁車城長達五百丈的精鐵擋板,反射著陽光,發出強烈的刺目光芒。正午曝曬的情形下,不留神瞥上一眼,眼睛都會發花,同時惡心泛暈。

  不到半個時辰,夏軍的許多步卒已是臉色赤紅,嘴唇干裂,手腳亂撓,搖搖玉墜。很快,出現了第一個中暑倒下的士兵,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當倒下士兵達到三十人時,夏軍陣腳已經開始動搖。隨即出現的督戰隊,如狼似虎,棒擊鞭笞,好一番折騰,硬生生將陣形穩住。

  中軍帥旗下,野利榮一臉憂色:“大帥,這樣下去,怕頂不了半個時辰……屆時就算陣形不亂。士兵也沒體力戰斗了。”

  李良輔咬牙道:“本帥知道,再等一等,敵軍比我們更難過,看誰頂得到最后一刻……派人再去看看,輜重隊什么時候到?本帥的士兵在進攻前,要飽食一頓,還要有攻城器具。另外,派兩百騎到無定河取水,給將士消消喝……”

  天誅軍比夏軍更難過嗎?狄烈會說,李良輔。你可真會腦補!

  這么悶熱的天氣干仗。天誅軍也是一樣熱,但比起夏軍,可就好太多了。

  主力戰兵中的步兵,共計三個營。一千三百余人(火炮營只有三百)。全塞進二百輛戰車里。每輛車擠六、七人。悶是有點悶,好在戰車四面透風,而且沒有直接暴露在陽光下。士兵們蹲坐在戰車里聊天打屁。這景象若是被夏軍士卒看到,只怕要視之為天堂了。

  工兵與輜重兵,還有車夫馬夫什么的,則全躲藏在戰車或運輸車的陰影下,有的甚至鉆到車輪底下,反正只要不被太陽直接曝曬,這人還是有精神頭的。

  鐵壁車城里最舒適的大概只有兩處:一是子城內兩個用竹板架起的,四面透風的涼棚,這是臨時野戰救護所。為了保障傷員的救治,這里的條件是最好的,目下只有醫護都的百名軍醫及衛生員在內休閑納涼;還有一處地方,自然就是登高望遠的指揮巢車了。

  巢車高三丈,下有四輪,有六面繩索楔地固定,望樓頂上有圓形傘蓋,籠罩范圍達兩丈,擋陰納涼效果,完爆李良輔的紫羅傘。

  此時望樓之上,狄烈、張立、釋智和,一正二副,三名最高指揮官,正一邊用望遠鏡觀察,一邊指點夏軍陣形,低聲商討。

  釋智和的頭盔扔到一邊,露著個光腦門,涼嗖嗖的十分痛快。這個僧將是個很特別的家伙,說他是僧人吧,他殺起金兵來比誰都兇狠;說他還俗了吧,他的頭發剛長出就刮掉,依然一副沙門本色。這會他正摩挲著光頭,嚷道:“這樣對峙下去也不是個事,趁著夏軍步卒懈怠,是不是讓騎兵團活動一下,看看有無機會沖擊敵陣側翼。”

  張立想了想,搖頭道:“不妥,如果夏軍只有步軍,我軍以騎兵沖擊,正其時也,但夏軍的騎兵數量與我軍相當,而且還有重騎。我軍步強騎弱,在兵力相等的情況下,我們的騎兵明顯干不過敵軍的騎兵。即使有獵兵營的火銃、火雷從旁襄助,在中、遠距離上,我騎兵還是吃虧。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買賣,不能干!”

  狄烈用瞄準鏡的目鏡輕輕摩著下巴,目光閃動:“想不到李良輔與野利榮倒挺能沉得住氣的,我看……”

  這時,但見車城東門打開,一騎飛奔而入,從子墻的開口處奔至巢車下,大聲稟報:“軍主,夏軍輜重隊即將到達。”

  釋智和精神一振:“輜重隊到了啊,看來夏軍要發動進攻了。”

  狄烈重重一拍護欄:“夏軍飽食休整后,必將發動攻擊……咱們可不能讓李良輔想站就站,想打就打,先逼他出手!嘿嘿,還想吃飽喝足再上陣,哪有這等美事,當我天誅軍是擺設嗎?”

  張立吃驚地看著狄烈:“軍主,當真要派騎兵……”

  “誰說要派騎兵?”

  “不派騎兵,那……”

  “我們帶來那么多的俘虜,難道是白看熱鬧的嗎?”

  釋智和一轉念,也明白過來,大笑道:“軍主好算計!非如此不足以激怒夏軍,致其無法休整,進而發動猛攻。”

  張立也松了口氣,道:“末將一直擔心,等會當真開戰,待戰到激烈處,這小子城內上千俘虜,只怕難以看牢……如此最好。”

  “既是炮灰,豈有留到壓軸之理?”狄烈頭也不回對身后旗號手下令,“傳令,俘虜營,出擊!”

  (本書又迎來一位舵主“頭疼也不行”,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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