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隊西夏兵原本破堡在即,但萬料不到,事態急轉直下,隨著兩名主戰力鐵鷂子的意外慘敗,其余西夏騎、步卒無不驚駭而散。請使用訪問本站。不過即便潰敗,也沒忘了將那兩匹健碩的河曲駿馬牽走。而殺胡堡守軍方經重創,自孫占功以下,猶自驚魂未定,沒能抓住這個好時機,痛打落水狗,將兩匹上好良馬搶過來。
不過西夏兵退得倉皇,馬牽走了,人卻留了下來。沒錯,那兩名鐵鷂子連人帶甲超過二百斤,其中一人還摔入壕溝,根本沒法抬走。
此時孫占功已將兩名鐵鷂子抬到堡內晾曬場上,排并橫躺。此二人面孔血肉模糊,插滿破碎的鐵片,鼻塌齒露,眼球爆裂。不過真正致死的原因并不是這個,他們被抬進堡前還活著,隨即就被憤怒的殺胡堡軍兵扯掉鐵兜鍪,棍棒齊下,打得腦漿迸出而死。
黃進祿正與兩名軍漢剝下鐵鷂子那一身重鎧,愛不釋手地摩挲,喜不自勝。
“軍頭,這般好甲只怕晉寧軍的兵馬都監孫大人都未必有啊!你可是孫大人的家將,正該將一副鎧甲贈之,并且上報述功。兩個鐵鷂子啊!這功勞……去年神泉寨上報戰功,說擊殺了一名鐵鷂子,但既未獲良馬,也未繳鎧甲,卻都得到了犒賞。咱們殺胡堡這回可露臉了!”
黃進祿喜形于色,思付著自己這押隊一職可以動一動了,保不齊就可以取代孫占功。主持殺胡堡,還有錢物犒賞……黃進祿正美著。孫占功一句話,就讓他傻了眼。
“這兩個鐵鷂子是你我殺的嗎?是我們殺胡堡之人殺的嗎?”
孫占功搖搖頭,也不去理會呆站著的黃進祿,讓兩名軍士扛著兩副重鎧,走到南墻根下,抬首望向扶杖靠坐垛墻的狄烈,還有他身邊那兩位莫測深淺的女郎。
“今日若無狄官人援手,我殺胡堡早已砦破人亡。官人大恩,殺胡堡上下俱感銘五內。愿奉廂車一輛助行,孫某將提兵親送三十里,過黃河方還。”孫占功示意身后兩名軍士將鎧甲捧上堡墻,放在狄烈腳下,鄭重道:“此物當屬狄官人所有,孫某雖一介武夫。也得家主耳提面命,略知君子不奪人所好。”
“家主?貴家主是哪一位?”狄烈也沒去看腳邊的兩副鎧甲,徑直問道。
“好叫官人得知,孫某出身河西孫府,敝上便是太原路兵馬都監孫公諱昂。”孫占功說這話時,神態恭敬地向西北方拱手躬身。執行甚恭。
打太原之前,狄烈所在的平定軍距晉寧軍著實有些遠,手伸不了那么長,情報重心也不在這一塊。大致知道晉寧軍的主事者是原宋國知晉寧軍、兼嵐(嵐州)石(石州)路沿邊安撫使徐徽言,其副職就是太原路兵馬都監孫昂。未料想這殺胡堡的守將竟是孫昂的家將。
狄烈點點頭。伸出一只手,輕易將重達數十斤的鎧甲提起。仔細觀察一下。但見這鎧甲以厚實的熟牛皮為里襯,甲片為人字形,厚約半寸,色澤烏亮,隱隱泛青,彈之清脆悅耳,以手指拗掰甲片,隱有彈性,鋼火頗佳。盡管鎧甲上布滿刀槍痕跡,有些甲片嚴重變形,需修葺方可使用,但毫無疑問是難得的好甲,比自己先前所獲的那副青黨甲差不了多少。
狄烈看畢,隨手往地上一拋,鏗然有聲,淡然道:“東西不錯,不過我不想在車上增加近百斤不是很緊要的贅物,這兩副鎧甲,就請替我轉贈徐撫帥與孫都監,愿兩位大人拒夏抗金,更添新功。”
孫占功又是驚訝又是歡喜,連聲道謝,并表示若狄烈不急于趕路,可在此稍候數日,待他為其表功。雖然擊倒兩名鐵鷂子的是葉蝶兒與趙玉嬙,但在孫占功眼里,她們的身份是狄烈的“婢女”,所以她們的繳獲也好,功勞也罷,都應當歸屬于狄烈這個“主人”。
狄烈的回答也很干脆,急!怎么不急。功勞賞賜什么的,就讓給殺胡堡守軍,權當收留借宿之儀。
這一下令整個殺胡堡諸人都感激不已,孫占功再次出言挽留,言道天色近午,此時出發,至黃河渡口時天就黑了,既不便過渡,也不宜夜宿,不如明日一早啟程更好。而且堡中的那輛雙轅廂車,也多是未用,日曬雨淋,多有破損,還是讓堡里的老木匠檢查修葺之后上路為好。
孫占功這個建議很中懇,狄烈想想也對,再耽誤也不差這半天,明早走最好不過。
狄烈昨夜留下足夠三人今日三頓吃食,本想是在路上吃的,卻不想還是在堡中消耗了。明天的糧食呢?算了,明天再想,實在不行就狩獵好了——扛著巴雷特狩獵,只要是看得見的動物,估計都沒得跑。
接下來自然是打掃戰場,這一戰殺胡堡死傷甚重,當場死亡的就超過十人,幾乎全是那兩名鐵鷂子所殺,為殺胡堡近年來傷亡之最。經此一戰,在籍的守堡軍兵已不足十人。
孫占功一邊指揮清理,一邊讓一名得力軍士出發前往晉寧軍駐地葭蘆寨,一為稟報戰功,一為申請補充。若再無糧餉兵員,這殺胡堡可真守不住了。
小六與狗子忙碌之余,不時抬眼偷看侍立在狄烈身旁的二女。不過他們的眼光更多的不是停在那明麗的臉蛋,而是落在二女腰間,那皮套上插著的會發火光及發出巨響的奇形鐵管上。就是那小小的事物救了他們的性命,兩聲鳴響,那么兇悍的兩個鐵鷂子,就變成了死鷂子,真是神奇啊……
狄烈攬杖看著天邊漸漸沉下的夕陽,不知為何,總覺得事情似乎不會那么順利……
四月二十五,清晨。已到狄烈自己定下的三天之期,可是他還身處太原數百里外。一個荒僻的邊城土堡中,這條回歸之路,真是曲折啊!
當狄烈勉強扶杖來到西門的敵樓,看到遠處黑壓壓上百西夏兵,其中過半是騎兵,更有十余騎甲騎具裝的鐵鷂子,他便知道,自己又走不成了。
孫占功幾乎抓狂。難以置信地揪著猬張的胡子,喃喃自語:“究竟是何緣故?某駐此殺胡堡三載,禿發賊攻擊最急時,也要半月一次,平素幾月未見騷擾亦屬尋常,為何如今竟數次三番打殺上門……”
黃進祿這號稱勇悍的前悍匪,如今也是面青唇白。眼中盡是絕望之色。如今這殺胡堡中,找不出三十個能拿武器的人,敵軍卻是上百,而且,還有十余名鐵鷂子重騎……老天!今日必無幸理……
“我倒是能猜到一點。”狄烈微瞇著眼,雖然沒用瞄準鏡。卻還是隱約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伸指示意孫占功看去,“看到沒有,那群鐵鷂子環護住中央的披麾騎士,昨日此人就來了。眼見攻堡的夏兵不支,遂派出護衛左右的鐵鷂子。當鐵鷂子敗亡后,此人亦憤憤而去。嗯,我知道昨日不安的感覺來源了……”
孫占功點頭:“此必為賊首,且身份不低,竟能支使十余鐵鷂子。唉!想不到殺胡堡最終為此人所破……”
狄烈拍拍孫占功的肩膀,將皮甲上的披膊拍得嘭嘭作響,語氣平靜道:“孫佐將算是一名忠于職守的軍人,為了大家,也為了我自己,我會幫助你的。”
孫占功苦笑:“貴婢手中的暗器威力的確不小,只可惜……”搖搖頭,沒再說什么。他昨日也看到了那一閃而逝的火光與鳴響,不過心里只當這是一件威力不小的暗器,突然襲擊倒可收奇效,不過在戰場之上,終究沒什么大用。其實孫占功也沒說錯,鷹嘴銃只能近距離射擊、并且單發,在戰場上基本上只有使用一次的機會。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就是暗器。
狄烈也未多言,徑直走開,一直走到南墻盡頭,從這里到西門敵樓,足有上百米,基本上沒人能看清他在干什么。狄烈放下拐杖,坐在兩個垛口之間,打開槍盒,開始組裝狙擊步槍。
葉蝶兒畢竟曾與狄烈有過一次冒險之旅,一見便知其意,貼近他小聲道:“殿下要狙殺那個賊首?”
狄烈點頭:“沒錯,為人為己,殺胡堡都不能陷落。那個夏軍指揮有鐵鷂子這樣的精銳護衛,應該是個來頭不小的人物。正因為如此,我昨日才放過他,不想為殺胡堡惹麻煩……不過現在看來,有些人太不知好歹。為了避免麻煩,昨日放過他;而為了消除麻煩,今日必須擊殺之。”
說話間,狄烈雙手不停,行云流水般將一個個看似毫無關聯的金屬零件,拼裝組合成一把近一米五長的銀白色狙擊步槍,那線條流暢的槍身,幽亮的金屬質感,充滿著力量的美感。
這是趙玉嬙第一次看到這把傳說中的“神槍”真面目,與想像中的樣子完全不同,還真有幾分天誅軍火槍的樣式。只是,在陽光照耀下,那種流光溢彩,璀璨瑩然,著實精美,實非火槍所能比。
狄烈將兩腳架支立在垛口上,眼睛湊到瞄準鏡,通過密位點測算了一下,與狙殺目標的距離約在八百五十米,肉眼看去,只有指甲蓋大小。而且四面開闊,平野茫茫,風力比較強,風向也不是很好,這對遠狙影響很大。不過也有便利處,那就是目標是固定靶,而且騎在高大的健馬上,醒目而明確。
狄烈將身體調整到一個比較舒適的姿勢,感覺了一下傷腿。今日已換過紗布,而且沒有化膿,恢復情況良好,那疼痛已習慣了,應該不會太影響發揮。
狄烈先兩手懸空,用眼睛仔細觀察了好一會,對手臂的穩定性表示滿意。壓上了一匣原裝彈,調整好標尺與目鏡,準星套準目標胸腹部,默默計算風速、濕度、高度、距離……右手食指虛按板機,緩慢平穩呼吸,全身放松,只在摒息的一瞬間,食指一緊——
就在這當口,鼓聲雷動。西夏軍的進攻,開始了。
鼓聲響起的一瞬。全神貫注盯住狄烈的二女,嚇得一個激靈。而狄烈,卻紋絲不動——呃,不對,他動了,右手食指驟然扣下——
二女早已用望遠鏡鎖定目標,她們手里簡陋的單筒望遠鏡,當然遠不能與狄烈的瞄準鏡相比。卻依然能依稀看清那個微小的身影。倏忽間,鏡頭里騰起一團血霧……血霧消散,馬猶在,人無蹤。
“成了。”狄烈長吁一口氣,活動了一下肩膀。巴雷特的后座力還是相當強的,以前他的身體強橫,倒沒什么。但現在傷了腿,少了一個支撐點,被槍托一震,險些往后仰倒。很長時間沒有進行遠距離實彈射擊了,八百五十米,接近常規狙擊的極限。還好,沒失手。
西夏兵正擂鼓得帶勁,騎步卒也刀槍并舉,弓矢在手,聚攏成陣。準備一擊而破。而殺胡堡這邊,孫占功正處于戰與降的兩難境地之中:戰。敵我懸殊,徒傷性命,堡內還有幾十條人命呢;降,有何面目再見家主。那黃進祿正苦苦相勸,這種有敗無勝的戰斗,根本沒法打。趁禿發賊,哦,不,是夏國兵還沒殺到城頭,快快打白旗吧……
就在這個時候,西夏兵突然一陣大亂,驚慌失措,那十余騎押陣的鐵鷂子首先掉頭狂逃,隨后近百騎步卒恐慌漫延,在距離殺胡堡還有五、六十步之遙時,如同滾滾而來的一個大雪團,突然碎散,陣形崩潰,爭相逃命。不少兵卒被擠跌在地,踐踏得半死……
正在舉棋不定的孫占功與黃進祿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恍若做夢一般。
總算將這群老鼠趕跑了,狄烈大笑,喚還在發愣的小六與狗子出堡,看看還有沒有活的,拖一個回來。小六與狗子,暈糊糊地去了。稍后,果然拖回了一個半死不活的西夏步卒,這人被踩斷了左腳與好幾根肋骨,骨茬可能刺入肺部,嘴里不斷冒血沫,估計命不久矣。
狄烈也不去理會殺胡堡那群得脫大難,正伏地拜謝滿天神佛的軍民,迅速提審那名俘虜,主要探問那名被狙死的的夏軍指揮官是誰,為什么用大炮打蚊子,費恁大的精力來對付這個小砦堡。
好在這些西夏兵常年駐守堡寨,與宋軍對峙,彼此語言相通,而得到的消息令人震驚。
這名夏軍指揮官名叫李知勇,身份竟是夏國大將李良輔的庶子。因其剛被授予軍職,前來左廂神勇軍司視察,為了鍛煉一下能力,欲找個不強不弱的小砦堡打打草谷。昨日那群夏兵攻擊殺胡堡,大有所獲,返回時正撞見前來視察之李知勇,一經說起,正中下懷,就挑中殺胡堡了。
李知勇本只帶兩名鐵鷂子與一隊騎步卒前來,依他想來,打一個百把號人的小砦堡足夠了。沒想到那一隊夏兵竟攻之不下,這么掃面子的事,李知勇豈能容忍,自然派出左右護衛出陣。萬沒料到,兩名強橫無比的鐵鷂子,竟然莫明其妙被打落堡下,連尸首都來不及收殮。
李知勇跑回夏軍本寨之后,越想越氣,這場子找不回來,他是沒法回去面對父王的了。便于次日帶上此次護衛他出巡的全部鐵鷂子衛隊,再傾盡本寨軍兵,共一百二十騎、步卒,誓要攻下殺胡堡。
所以,他來了;然后,他沒了……
這俘虜說到后面時,孫占功與黃進祿等人都圍過來了。直到此時,他們方才知道,原來夏軍的潰敗,是因主將陣亡……可是,這仗還沒開打,主將恁地就陣亡了?
聽罷這俘虜之言,孫占功與黃進祿面面相覷,手腳冰冰,冷汗涔涔,心里都升起一股“完了”的感覺。他們沒看到李知勇是怎么“沒的”,但毫無疑問,這筆帳是算到了殺胡堡頭上。夏國折此重將,殺胡堡是在劫難逃了。孫占功似乎想起了狄烈先前所說要幫助的話,下意識拿眼瞅他。
狄烈準備走人了,自然也不想把這事攬過來,因此對孫占功詢問的眼神視而不見,只對身邊二女道:“套馬,準備出發。”
孫占功卻道:“狄官人,走不得了。”
“怎么?”狄烈濃眉一挑,眼睛似有寒光掠過。
孫占功心頭突突一跳,可怪!自己也是身經大小數十戰的老兵,怎地被這位大官人拿眼一瞪,就有一種顫栗感?心里頗不得勁,但此時心亂如麻,已無心計較了,愴然道:“夏國晉王子橫死,必不會罷休,殺胡堡此番有難了。若是可以,孫某更想攜全堡軍民棄堡而逃,可是……”
孫占功對兩個兵卒擺了一下腦袋,兩人明白軍頭的意思,當即出堡而去,不到一刻便返回稟報:“禿發賊在二里之外,以騎卒逡巡,截斷南北通道。”
孫占功垂頭喪氣地坐下,嘴里嘟囔道:“跟禿發賊打交道那么久,果然猜對了——這是要將我們困在這里,然后調大軍滅之……”
狄烈立即在二女扶持下,登高遠望。果然,南北方向可見騎卒時隱時現。東邊是黃河,西邊是西夏軍寨,只要截斷南北兩道,便可困死殺胡堡。如果狄烈未曾遭此重創,自可輕易撕裂這包圍圈,遠飏而去,誰也奈何他不得,只是現在……
“好!好!既然你們不給老子讓路,老子不走了!”
狄烈怒了,接二連三打斷自己的歸程,現在更是惡狗擋道,既然如此,就亮出各自的底牌見真章吧。
狄烈當即表示,自己可向四百里外的太原討救兵,定能解救殺胡堡,但需有人持書報訊。
任狄烈再三解說,孫占功也不相信屯駐著金軍重兵的太原城已被一支漢軍收復。不過事已至此,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且看這位狄官人能討來怎樣的救兵吧,總不會比眼前的絕境更壞到哪里去。當下點了小六與狗子的名,這二人都是石州人氏,路比較熟。
狄烈當即以密語寫就書信一封,內裝信物——一枚黃澄澄的子彈。然后將兩匹馬交給小六與狗子,且喜這二人久在邊地,也會騎馬。
現在只剩最后一樁難事,如何突破巡騎攔截?
“只管撒蹄快沖,我會助你倆一臂之力。”狄烈拍拍小六與狗子的肩膀,然后拎起巴雷特的提把進入敵樓,二女持槍為狄烈守住樓口。
小六與狗子剛出堡百丈,就有西夏巡騎圍了上來,但距離二人還有百步,那幾名西夏巡騎中,一人胸膛突然炸開一個大洞,另一人馬首碎裂……突如其來的慘烈場面嚇壞了剩余的巡騎,無不四散而逃,遠遠跑開。而小六與狗子趁機策馬揚鞭,潰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