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出現在狄烈眼前的,是一輛輛造型說不出古怪的大車:車身長約丈二,寬五尺,高七尺,四面板壁,車頂平實,板壁上刷著防水桐油,光亮鑒人……這都很正常。但接下來就有些古怪了,車廂右側多了一塊活動的加厚板,板上錯落有致地排列著“丁”字型射擊孔。而最為奇特的是,這車子是三個輪子,后面兩個大輪固定,前面一個小輪可作四十五度轉向。
在此之前,大宋還從來沒有出現過三個輪子的車輛,最初狄烈提出這個要求時,還真讓工匠們嚇一跳。不過在狄烈將后世的三輪摩的一些特征說出之后,這些大宋頂尖的工匠們也意動了,并且開始著手研制。
在狄烈救回的數千工匠,鐵匠、火作匠、甲器匠、弓矢鞍轡等各方面的工匠都很吃香,唯獨木匠有些尷尬。倒不是木匠沒用,實際上木匠的作用很大,不過多數體現在民用方面:什么蓋房搭樓、筑城搭架、各種生活器具之類,都少不了木匠。而在軍事方面,這些手藝一流的官坊木匠們,竟被指派去制做槍托。這種沒挑戰性的工作,實在令大匠們汗顏,而且按照技術含量拿薪餉的話,他們也是拿最低的。
所以狄烈的創意一出來,這些頂尖的大匠們立刻投入了巨大的研究熱情,很快弄出合乎要求的轉向輪。其實做一個簡單的轉向輪并不太難,只要在車內安一個人工轉盤裝制就可以了。還別說,多了一個轉向輪后,工匠們發現,車輛的轉彎極為方便,哪怕是在太行山擰得最麻花狀的山道上行駛,也能比較靈活地讓車輛轉彎,眾工匠們心下不由大為嘆服。
而最具巧思的。還是車廂右側的那塊擋板,這塊看上去平平無奇、均勻分布著小孔的厚木擋板,絕不似表面所看到的那樣簡單。其實比起轉向車輪來,這才是最費心思的設計。這塊擋板的巧妙之處,就在于擋板兩則那四桿用精鋼打制的承軸式折疊活動支架。有了四桿承軸式折疊活動支架。厚木擋板可以全方位移動。遮擋在車輛的任何一個位置,而不僅僅局限于一隅。
嗯,這就是狄烈根據記憶資料,再加上后世一些機械元素。弄出來的一個大雜燴戰車。而它的原型,就是——偏廂車。
偏廂車出現在明朝,因威繼光任薊鎮總兵官時,以火器加偏廂車的戰術,屢屢大敗寇邊的蒙古韃子而聲名大燥。在這之后。又有俞大猷的正廂車、孫承宗戰車營,這使得明朝的火器戰車組合,對后世影響很大。
狄烈知道偏廂車,也知道火槍配合戰車使用,威力與戰果可不止上升一個臺階那么簡單,那是一種足以改變戰爭模式的戰略級戰術。以前之所以沒弄出來,那是因為韜光養晦,收斂鋒芒,一直窩在太行這山溝里。這樣的山地地形。并不適宜使用戰車,遠不如使用步兵更靈活有效。而現在不同了,他的目光已投向了太行山外,那表里山河,或許會有戰車大放光彩的一刻……
狄烈雖然知道偏廂車。但沒見過實物,只將在網絡上見過的一些、也不知靠不靠譜的簡易圖形,憑記憶描繪出來,將這半點談不上專業的粗糙構圖交給工匠們后。狄烈就當甩手掌柜了。至于怎么樣將這簡單的二維圖象,變成實實在在的三維實物。那就是這些大匠們考慮的事了。這就如同后世那些電子產品的公司老總一樣,我只給出一個點子及方向,還有預期效果,至于如何把構想變為產品,這就是你們技術人員的事了,你還能指望老總親自挽袖上陣?
好在偏廂車技術并不算超時代,說白了,如果在宋朝就出現如明朝軍隊那樣大量裝備火槍的情況,象偏廂車這樣沒什么技術難度的車輛早就造出來了。畢竟在整個國歷史的科技發展史上,宋朝可謂是最輝煌鼎盛的時刻,所謂的四大發明,就有三種出現在宋朝,由此可見一斑。單純就科技而言,明朝與宋朝相比,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
狄烈手有著這個時代最好的技術人員,又制定了良好的工作競爭機制,再加上他偶爾冒出的一些超時代的好創意,復制或者說是提前造出偏廂車,毫無懸念。不過,嚴格說來,這糅合了古今理念的而形成的實物戰車,已經不是單純的偏廂車了。
首先體現在車輪上,偏廂車基本上是兩輪的,兩輪車在畜力牽引下,行軍沒有什么問題,但停止作戰就挺麻煩。得要先將牲畜趕到一邊,以免受驚影響作戰,然后為了保證車輛的平衡,還得在車輛前后部支木架。這種在作戰時出現的大量無用功,對特種兵出身、非常講究作戰效率的狄烈而言,是不可容忍的,所以必須讓車輛保持自然平衡。
最初狄烈的想法是弄出四輪馬車國古代很少有四輪馬車,不過北宋恰好就有,在《清明上河圖》里邊,出現過不少四輪車,但無前輪轉向結構,不過四輪馬車倒是平衡了,但轉向上又出問題。這個時代四輪馬車的制造工藝,都是將輪子固定在車廂兩側,根本無法轉向。這樣的結果,就是在轉彎時要兜一個很大的圈子,這對未來戰場的場地面積要求很高,如果是在山谷里,怕是要用人力來抬動轉向了,這顯然是不可行的。于是狄烈才想到用三輪車來代替兩輪及四輪。
再一個,就是車體上的擋板。偏廂車之所以叫偏廂車,就是因為擋板的位置處在車體一側,或左或右,是為偏廂。而另一位抗倭名將俞大猷所使用的之所以叫正廂車,則是因為擋板在車體前方。狄烈的新式戰車擋板卻是全方位移動式的,可依據作戰需要,將擋板移動到車體任何一面。那這該叫什么車?全面廂車?
戚繼光的戰車戰術以防御為主,將擋板安置在車體右側,遇敵時車輛圍成一圈,可形成一個臨時木墻城寨。遠施火炮,近發火銃。那些既沒攻城器具,也沒有攻城手段的蒙古韃子,除了干瞪眼,就只能是無可奈何。
俞大猷的戰車戰術則以進攻為主。他將擋板安放在車體前方。敵軍來攻。則車頭向外,圍成戰圈;敵軍攻而無果,欲退卻時,戰車散開恢復車陣行列。然后齊頭并進,步步緊逼,黏住敵人不放。由于擋板在車前,所以并不擔心敵軍突然殺回頭。而敵軍則是打又打不下,甩又甩不脫。痛苦的滋味可想而知。從某種程度上看,俞大猷的正廂車戰術,算 是古典板的“牛皮糖戰術”了。
狄烈的新式戰車,既有偏廂車之強大防御,又有正廂車之強力攻擊,可算是糅合二者之長。新式戰車的自重為五百斤,以雙馬挽拽,可載五、百斤的運力——事實上,如果不是畜力有限。以戰車的空間,甚至還可以乘載士兵。當然,這樣的結果,就是徹底喪失機動性,狄烈絕不會這么干。
狄烈相信。在有了火槍之后,再加上這古代版的裝甲運輸車的輔助,他的天誅軍將會如虎添翼,在未來的戰場上大放異彩。可以想像。如果再來一次奈何關之戰,只要先安排一支戰車隊橫亙在井陘道上。即便再碰到如上次撒離喝那般瘋狂突圍,也絕對可以牢牢守住,不放過一兵一卒,最終將之全殲。
就象當日奈何關之戰一樣,火槍配碉堡,絕對是敵軍的噩夢。雖然沒法將奈何關搬到平原戰場,但有了這個活動的“碉堡”,未來戰場之上,豈不是處處都可當做簡化版的奈何關?
狄烈既然造出了這種功能比之偏廂車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新式戰車,自然也不會忽略最重要的一點,無論是偏廂車戰術還是正廂車戰術,決定性因素,都是火器。用戚繼光的話來說,戰車“所恃全在火器,火器若廢,車何能御?”而俞大散也指出“車必藉火器以敗賊,火器必藉車以拒馬,二器之用實相須也。”而這二位大能所說的火器,除了火槍之外,火炮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火槍加火炮加車陣堡壘,實現遠攻近打高防御,這才是偏正廂車戰術的精髓。
狄烈手準“褐貝絲”火槍的威力,遠遠大于威、俞等人所裝備的火繩槍或鳥統。無論是射速、射程及精準度,明、末期的火銃,都不可能與十八世紀末期,前裝滑膛槍的頂峰“褐貝絲”相提并論——盡管狄烈的仿“褐貝絲”,限于技術與制造工具,在各項參數上,與原槍有一定的差距,但也遠遠超過那些原始火繩槍與初級燧發槍太多。
不過,再好的火槍,畢竟也只是前裝滑膛槍,射速與射程,是一道難以消彌的缺陷。一旦敵軍峰涌而至,單發慢射火槍的威力,還是稍嫌不足。狄烈也想要火炮,但是他心知肚明,在沒有任何相關知識積累下,要大宋的工匠們憑空摸索、研制出成熟的火炮,絕非朝夕之功,沒有三、五年的研究及無數次試驗與失敗,別想有成果。而有這么長的時間,自己或許已經打到某個國家的首都城下了……
成熟的火炮拿不出來,那么能不能研制出類似火炮的替代物呢?
正當狄烈想得腦仁生疼的時候,陳規卻給了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就在狄烈正要從平定軍趕回天樞城檢驗新戰車的前一天,知平定軍州事陳規,邀請他到府上看了一個模型:這是一具用八根鐵管綁扎在一起的多管形噴筒,內塞火藥鉛丸,其上有個引火口,從每個引火口導出一根引索,絞成一股。一經點燃,八根鐵管先后噴出一股濃煙火焰,鉛丸射出,將二十步外的木制標靶打得直晃蕩。
射擊過后,其一根鐵管的管壁還被火藥爆炸形成的瞬間氣壓給撐爆了。
陳規用粗布防護著手掌,小心拾起滾燙的鐵管,不無遺憾地道:“可惜啊,我這個知州也沒辦法弄到鑌鐵,只弄來些熟鐵,每次測試,總有幾根管子爆裂……”
而這時狄烈完全沒在意陳規的抱怨,他只想給自己的腦袋瓜子敲一記,真是笨啊!這段時間一直糾結著火炮的替代物,不就在眼前嗎!
其實陳規這個發明很簡單,就是他在觀看了火槍兵的訓練后得到的啟發,火槍兵一槍槍發射,未免有些慢了,如果將七、八支槍合并到一起呢?
按大宋制度,知某州軍州事,主管一州的軍政,可謂是軍政一把抓。不過天樞城的規矩顯然不是這樣,官管民政,武將管武備,各司其職。整個天樞城能夠軍政一把抓的,只有狄烈一人。所以,縱以陳規一州之尊,也弄不來標配的火藥與百煉成鋼的鑌鐵,只能以普通的熟鐵與大量的爆竹火藥做試驗,否則,以這八根鐵管那足以塞入雞蛋的大口徑,也不至于只及二十步遠,連靶子都沒擊穿。
陳規的發明雖然簡單,但就因為太過簡單,狄烈反而沒想到。他的腦袋里塞了太多來自后世的先進信息,火炮又是一種高科技的結晶,結果鉆了牛角尖,反而不如陳規這種沒有太多超現實想法,只是一心簡簡單單將武器提升一個等級的心態好使。
陳規這個簡單的發明,一下打開了狄烈記憶的死角,他想起明朝的大連珠炮,還有西方十三世紀就出現的風琴炮差不多都是同樣原理,都是多管火統,發射散彈。在二、三十步的近距離內,連環發射,所形成的扇形彈幕,幾乎能將射程內的所有生物打成篩子。
“就是它了!”狄烈興奮地以拳擊掌心,同時飛快的補充,“發射管再增加兩排,即上下三排,橫縱四,共二十四管;每管口徑加大三分之一,發射散彈,射程最好達到三十步以上。這就要在氣密性與火藥量上下功夫……嗯,就叫……就叫做排炮吧。”
其實狄烈想順嘴叫火箭炮的,在他看來,這東西無論外型還是原理,都與后世的多管火箭炮很相似。好在他還有自知之明,這種初級火炮,其實也就相當于大型化的火槍,在技術上沒什么難度,但與后世火箭炮根本沒有可比性,還是別糟蹋這名稱了。
正如狄烈所料,當他回到天樞城后,將排炮的構想一說,周德旺與魯大成都表示沒有大的技術難題,制造出來完全沒問題。
狄烈視察完火器組后,就直奔木器組,驗看新戰車。看完這新戰車后,狄烈敲著那厚達五分的擋板,嘴里無意識念叨著“火箭、火箭”,驀然想到什么,扭頭問匠頭道:“這擋板擋箭矢是沒問題了,但若是火箭呢?”
匠頭愣住,半晌無言以對。
狄烈惱火喝道:“你以為敵人與你們一樣蠢嗎?擋板全部蒙上鐵板,厚度最少達一分,擋板木質厚度削減兩分……不,削減三分,以抵消鐵板的重量……”
“稟報城主……”
“何事?”狄烈擰著眉頭,轉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