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能一聲令下,應聲出擊的不是步兵方陣中的火槍兵,也不是前排的重甲刀斧兵,而是——
長街兩側民居低矮的屋頂上,突然忽拉拉地架出幾十支火槍,齊齊開火……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頓時為濃濃的硝煙味所取代。[]
那三十騎正待繞道的金兵,突然遭到如此猛烈的火力打擊,剎時人仰馬翻,混亂不堪。而前方呼喝沖鋒的阿里喜步卒,在距離步兵方陣還有十余步時,屋頂兩側突然飛出十多顆黑乎乎的冒火花的鐵球。當即將不少敵軍砸得頭破血流,甚至腦袋開花,當場斃命。
“這伙宋軍也忒浪費,竟然用這么重的鐵球砸人玩……”一名阿里喜隨手撿起一顆鐵球,看到剛剛燃盡的導火索,不禁一呆——劇烈爆炸的強光,照亮了這名阿里喜在人間最后的復雜表情——驚訝、惶惑、呆滯、甚至還帶著一絲迷茫……
狹窄的街道,局促的環境,使得上百名阿里喜擁擠著、疊壓著,每立方空間的密度達到空前飽和……而這樣的情形,正是爆炸物最具威力的時刻。
十多顆霹靂彈先后在阿里喜步卒中間爆炸,這些三至五斤裝藥量的炸彈,正常情況下,也就只能炸死炸傷三五個人。但是,在阿里喜步卒們堪比后世搶鹽風潮的擁堵擠壓下,每一顆霹靂彈,都淋漓盡致地燃燒著自身能量、發揮出遠超平常的巨大傷害值。
轟隆巨震的爆炸過后,現場硝煙彌漫。十步之內,面目難辯。
僅僅是這一輪炸彈攻擊,阿里喜步卒倒下就超過一半,汩汩流淌的鮮血浸透了長街,刺鼻的硝煙味與濃郁的血腥味相互交織,令敵我雙方每一個士兵胸肺悶嗆、胃腸翻涌,難受到極點。
現在。上至平定守將,下到阿里喜步卒,都明白過來。適才那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是怎么一回事了。但就因為明白了,所以再見到又一輪雨點般的鐵球砸來。頓時像避瘟神一樣,一個個聲嘶力竭地嚎叫著,瘋狂后退擠壓避讓。進不得,退不得,人馬混亂成一團。人擠人、人壓人、人踩人……結果這一輪爆炸下來,炸死的竟比不上擠死的多……
步兵方陣的重甲兵都沒來得及出手,兩百金兵就被埋伏在兩側屋頂的六十名火槍兵與二十名擲彈兵徹底擊潰了。
董先瞠目結舌,低頭看看布滿缺口的斬馬刀,抬頭瞧瞧被炸得焦頭爛額的的金兵,長長一嘆:“軍主制造出威力如此強大的武器。俺這一身勇力,怕是再無用武之地了……”
“那也未必。”一旁的周定遠拍拍他的肩膀,卻粘了一手黏糊糊的血,“火槍雖犀利,擊遠卻不及弩。射速亦不及弓;霹靂彈威力驚人,卻也只能近距離投擲。這兩者要發揮出威力,必須有武勇的重甲兵提供強大的保護。眼前的成果,其實是利用地利與金兵不知我軍虛實,一頭栽入我軍伏擊圈所至……若是兩軍正面對壘,只怕就沒那么好打了。”
爆炸聲已消停。槍聲也漸漸稀疏。一陣秋風襲來,硝煙散盡,長街中的情景逐漸清晰起來……古老的街道上,尸體枕籍、頭股交疊,血漫長街……這些阿里喜的尸體,幾乎找不出幾具是完整的,不是被炸碎就是被踩爛,皮甲混合著血肉,刀槍纏裹著肚腸,到處都是血糊糊的無處下腳下……
嘔!董先聽到有士兵吐了,他的胃腸也很難受,但他有比浪費米糧更重要的事——這伙金兵還沒死絕,還有十余名阿里喜與七、八騎金軍正兵,圍成一個半圈。盡管他們的臉上充滿著絕望,但手里握得指節發白的兵器,卻明明白白地透露出一個信息——他們絕不放棄抵抗。
趙能無聲地一揮手,突擊都重步兵踏著一路的血肉臟器,沉默地壓上前;兩側民居屋頂,無聲無息地涌現數十名手持火槍的士兵,黑洞洞的槍口,鎖定了各自的目標。
張銳高高卓立于一戶大戶人家的屋頂飛檐之上,好整以暇地裝填好彈藥,然后緩緩將槍口對準斜下方三十余步外的那名平定守將,振聲大喝:“投降不殺,頑抗立斃!”
“投降不殺,頑抗立斃!”院墻上的火槍兵齊聲大喊。
“投降不殺,頑抗立斃!”如石碾般滾壓過來的重步兵,從低沉的喉嚨中發出嘶吼。
張銳與士兵們喊出的這一句是女真語。是狄烈讓阿術整理出來的,應用于戰場上各種情況的常用語之一。這一句話,也是張銳記得最熟、最想說的一句。
學了那么久,今日,終于有機會當著眾多敵人的面,痛快淋漓地吼叫出來!
那平定守將瞳孔驟縮,握著大弓的手一緊,沙啞著聲音道:“你們是什么人?”
沒有人聽得懂他說的話,一片沉默,只有蹭蹭地腳步聲在逼近。
平定守將臉上被彈片劃得鮮血涔涔,但眼睛卻閃動著瘋狂之色,張手大吼:“你們絕不是宋軍,那些兔子兵沒有這樣可怕的武器,更沒有這般決死的勇氣……說!你們是誰!”
也許是知道注定無法得到答案,那平定守將借著雙手亂舞之際,突然飛快地拈箭搭弓,對準高高在上,位置極為醒目的張銳——但是他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手指扣動板機的速度……
砰砰砰!砰砰砰!
以張銳這一槍為信號,六十支火槍齊發,宣告了平定城金軍主力部隊的滅亡!
關忠勇率領第二步兵營出現在榆關城之時,一切已塵埃落定。平定守軍主力被殲,城中只剩百余簽軍及數百鄉勇,區區數百雜兵,如何防守若大一個平定城?更何況這些人只道是宋軍打回來。早已無心抵抗。那偽平定縣令前腳剛從瞻華門西逃,守軍們便打開拱岱門,挑出了白旗……
董先如愿以償,代表天誅軍受降,第一個踏上平定城頭。
建炎元年的九月十八,經過一夜的潛伏再加上白晝一個時辰的激戰,天誅軍突擊都一百五十名精兵強將。連下榆關、平定二城,一舉奪取平定軍,打下了天樞城崛起以來第一個縣城。踏踏實實走出了問鼎天下的第一步。
隨后,狄烈率領著第一、第四步兵營以及文武班子趕到平定,進行善后安撫工作。
降誠的簽軍。除挑選一部分作為治安鄉勇留用之外,其余全部解散。三個步兵營,除留下第一營防守平定城,其余兩個營,四下出擊,清掃周圍的殘余敵對勢力。很快又拿下了南面的樂平縣城,同時向收復的鄉、里宣告已被納入天樞城勢力范圍。
這些山野村民并不知道天樞城是怎么回事,不過一來見這些軍隊官吏十分正規,二來大家都是漢人而非異族政權,心理上自然也就不會抵觸了。
平定雖然只是一個縣城。但卻是軍州級別,一般是由鈐轄或軍都監坐鎮,無論在級別上還是地盤范圍,都相當于一個州。平定軍雖地處深山,但地緣范圍接觸卻很廣:西接太原府、北臨真定府、東靠趙州。南倚遼州。而這些地方基本上都為金軍所占,尤其是太原與真定,更是有重兵駐守。平定是天誅軍向外擴展所必須的第一塊跳板,同時也是一個四戰之地。
正因如此,狄烈不得不把手上的大部分兵力灑出去。只在天樞城留一個警備營,防守本城與東、南奈何關口。飲馬灘大戰后。井陘關已在事實上歸屬天樞城勢力范圍,但苦于兵力不足,加上不想過度刺激真定金軍,只得暫時放棄。第一步兵營駐防平定、榆關二城,第三步兵營駐防樂平,余下二個步兵營與四個騎兵營則全面鋪開,分別前出至東面與趙州交界的靜陽寨、南面臨界遼州的樂平山、西面正對太原府的壽陽一帶,嚴密監視各州府金軍動向。
狄烈手上十一個營,近六千人馬,全部鋪開在這方圓六百里的范圍內,兵力一下就緊張起來,以至于不得不將教導營也派遣出去,邊行軍邊訓練。但不管兵力再緊張,狄烈也沒想過抽調三個女兵營。不僅是因為女兵營的訓練還很不充分,更因為女兵的特殊性,使她們必然成為天誅軍乃至天樞城的秘密存在。
好在狄烈手上人力充足,物資雄厚,當即又擴建了四個營,分別是第五、六、七、八步兵營……沒錯,只有步兵營,沒有騎兵營。不是沒有馬匹,更不是沒有騎兵裝備,而是沒有合格的兵源。這一點,很令狄烈及各騎兵營指揮使感到無奈。
當四個新兵營在平定城的大校場上展開如火如荼的訓練之時,已經血誓加入天樞城行政班子的趙宋宗室子弟,正紛紛奔赴各軍、縣、鄉、里,以宗室之尊,擔任各級吏目及里正、戶長和耆長。
其實這些宗室子弟,在汴京之時,要么靠祖蔭混個諸殿班直,要么在太學就讀,要么在吏、禮兩部,擔任無足輕重的小官吏,基本沒有一個能混到實職差遣的。但是在天樞城的分配之下,每個人都有了一個干實事的職位。雖然頭銜很小,基本上就是縣一級的押司、錄事、手分、貼司等等小吏。州一級的孔目官、勾押官、開拆官、押司官,糧料官這些多半輪不到他們,但每個人都干得很踏實。因為狄烈派遣他們奔赴各自崗位時說得很清楚:“我以天樞城主之名,在這里撂下一句話——絕不打壓任何一個真心為天樞城做事的人!做得好,該升職的升職;做不好,該擼下的就擼下。能者上,庸者下!就是那么簡單!”
就在天樞城勢力嶄露頭角、蓬勃發展之時,秋意蕭瑟的建炎元年的九月悄然過去。平靜了大半年之久的中原大地,開始進入一段風云激蕩、金戈鐵馬的歲月!
從這一刻開始,靖康之后,胡風漢魂,即將再一次進行決死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