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火()!”遠擊兵種指揮張立果斷下令。
“開火!”第一步兵營指揮使張榮舌綻春雷。
“開火!”第一步兵營第一都都頭趙能暴吼。
“開火!”第一步兵營第四都乙隊隊正燕七郎,在發令的同時,第一個扣動板機。
火焰噴濺,青煙吐霧,戰場之上瞬時充窒了各種驚心動魄的尖嘯。
為了力求最佳命中率,幾乎所有火槍兵都將眼睛睜開一線,不顧煙熏火燎、強光刺激,只求彈丸能擊中預想中的目標。
而這宛如厲鬼噬魂一樣的尖銳嘯聲,聽在剛剛目睹過一場神神叨叨地跳大神儀式的金兵耳中,無不鬼自心生,駭然色變——下一刻,他們如愿以償了,終于有幸與鬼為伴……
在火槍兵開火的同時,金軍拐子馬隊也射出了手中箭矢。
箭矢是拋射,兩百余支破甲重箭,就像打谷場上被耙子高高揚起的禾草,隨風襲卷,鋪天蓋地,破空而至。
火槍是平射,兩百發鉛彈,帶著八月流火的灼熱,似孔雀開屏般,鋪開了一個扇形的死亡地帶。
箭矢打上空飛過,彈丸自下方交錯;一箭換一彈,尉為奇觀()。
噗噗噗!這是彈丸入肉的聲音。
篤篤篤!這是箭矢穿盾破甲的悶響。
一邊是人仰馬翻;一邊是丟槍踣地。
雙方一輪正面交鋒,折損率竟然達到了驚人的1:1。
論發射速度與命中率。火槍不及強弓,但火槍隊以四排連射之法,彌補了射速的不足。而強弓雖然有優于火槍的命中率,但問題是……金軍拐子馬的目標很模糊,遠不及對手明確。火槍兵的目標簡單明了,要么打人,要么射馬。而金軍面對的卻是一片黑壓壓的旁牌盾陣。雖然每一箭射出,必有斬獲,但所斬獲的是重甲兵?弩手?弓箭手還是火槍兵?這就非放箭者所知了。所以從這一點來說。雙方命中率大致持平。
金軍拐子馬倒下了二、三十騎;天樞城新軍的第一步兵營方陣也變得稀疏了一些——這第二個回合的交鋒,雙方打平。
但這僅僅是明面上的平手,實際上金軍更要吃虧些。主要是在鎧甲的防護上。一方有旁牌、步人甲、鐵笠帽,至不濟也有半身不弱于金軍的鐵葉甲。破甲重箭要突破這層層防護,待擊中防護下的目標時,已是強弩之末,除非正中要害,否則也只是傷而不死。另一方則為求輕便快速,只著半身鐵葉甲,頂多再加上一個小型的臂盾……更悲摧的是,胯下的戰馬目標既大,且披掛的具裝又只是皮鎧而已……
雙方倒下的人數差不多。但金軍基本上是九死一傷,而天樞城新軍則是反過來。這還不算完,天樞城新軍的傷亡者中,包括重甲兵,弓、弩手與火槍兵等不同兵種。各占三分之一左右。而金軍卻是實打實的拐子馬精騎,死一個少一個,傷一個損一分。此消彼長之下,雙方戰力對比,開始發生微妙變化。
這種變化決不是阿魯虎想要的,而且。他驚駭地發覺,辟邪儀式完全無效。也不知是對手的邪術太強,還是已方的薩滿神師水平太次()。阿魯虎隱隱感覺,或許對手用的還真不是什么邪術妖法,而是一種真正的、聞所未聞的新式武器。但不管是邪術也好,武器也罷,眼下的情形,正如他手中的弓箭一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阿魯虎嘴里有些發苦,以往他率領這支強騎與遼、宋兩國作戰,只在八十步,甚至一百步的遠距離,來回幾輪箭雨,就將那些個鎧甲鮮明的軍兵殺得心驚膽戰,軍心動搖。然后鐵騎稍稍向前一逼,敵軍就是兵敗如山倒。整個過程輕松愜意,比圍獵還簡單。可是眼前的這支賊軍,不僅僅擁有令人膽寒的武器,他們的作戰意志,竟不在本軍之下。頭頂著暴雨般的箭矢,仍然能保持斗志,堅定予敵反擊,這還是賊兵嗎?便是遼國的遠攔子、宋國的禁軍、夏國的鐵鷂子等精銳亦不過如此吧。
唯其如此,更不可任其成長起來,否則,將來必是大金的大敵。
阿魯虎一念及此,決心已定,當下大聲酣呼:“敵軍的噴火之器厲害,那不是邪術,我們的辟邪儀式沒用。既然是武器,女真的勇士就不會害怕!既然避無可避,索性沖近一些,讓破甲箭給予敵人更大的傷害!來吧!向敵人展示我大金無敵鐵騎的力量。讓鞭子飛舞起來,將敵人抽得皮開肉綻,然后,讓我們的步軍勇士們,徹底摧垮敵人!”
“嗚嗬嗬!”二百親衛鐵騎揮舞著手中弓箭,齊齊發出野獸般地嚎叫。隨即策騎狂奔,沿著第一步兵營的斜側面,繞了一個“S”形,三騎并排,騎與騎之間首尾銜接,如同環環鐵扣的鏈條,高高揚起,再次向新軍“抽”過來!
八十步,來勢洶洶。
七十步,步步緊逼。
六十步,奔勢不減。
這支金軍瘋了么?他們想干什么?
張立等一干指揮使都變了臉色,趙能、燕七郎、張銳等將佐,一個接一個扯破嗓子:“開火()!開火!開火——”
阿魯虎的想法原本沒錯,越靠近敵軍,破甲箭的殺傷性越強。如果能沖到五十步再放箭,即便是步兵旁牌加步人甲,也是一穿兩眼。可是,他卻并不知道,這也是火槍最具威力的距離。
如果阿魯虎率親衛騎軍老老實實在八十步外慢慢的磨,雖然自身會有一定損失,但同樣能給予步兵營沉重打擊,而且確實能達到疲敵、弱敵并降士氣的作用。雖然這個過程會比以往的那些敵手的戰斗更加漫長,但絕對要比這樣一頭撞過來。玩兩敗俱傷好得多。
天可憐見,阿魯虎除了知道這玩意會噴火傷人之外,別的完全是一無所知。于是,抱犢寨之戰中,最慘烈的一幕出現了……
一排排火槍砰砰連響,不斷噴吐火舌,五十步外一掠而過的金軍騎兵紛紛墜地。不管被彈丸打到什么部位,都會在第一時間失去再戰之力。死了的還好,傷到手腳的。就會成為一個個活靶子,被亂槍打成篩子。
這支大金最驍勇善戰的鐵騎強軍,就像一個個飛快移動。卻又綿延不絕的靶子,憋屈無比地死在這些幾個月前還是他們的俘虜,更早前只是大宋最普通的軍卒與市民、農夫的手里。
當然,他們的死,也并非毫無價值。正如阿魯虎所說,五十步距離,一石強弓幾乎可以無視任何甲具的防御。而且,由于距離近了,弓箭可以采用平射,也就是瞄準放箭。以這支親衛騎軍的騎射水準。甚至能順著旁牌的縫隙射殺其后的火槍兵。更有一部分箭術了得的金兵,竟把噴火的槍口當做目標,結果一箭射去,竟將槍口生生堵塞,造成了好幾起炸膛事故。
一彈換一箭!一命換一命!
阿魯虎的親衛騎軍終于被徹底打殘。當倒下近百騎之后,這支全由百戰精銳所組成的,戰力強橫,戰意爆棚的無敵鐵騎軍,終于吃不住勁了,心寒膽落之下。再度遠遠逃開。
天樞城的新軍火槍兵呢,同樣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傷亡率高達三分之一()。也就是說,兩百名火槍兵,前前后后與敵騎交手兩個回合,付出了超過八十名士兵死傷的沉重代價。傷亡比例如此之高,在一般的古代軍隊來說,早就崩潰得一塌糊涂了。
可是,在教導營士官們以身作則,死戰不退的示范效應下,同樣經過現代軍事化訓練,同時又有新軍事制度的利益刺激之下的火槍兵,具有著這個時代他兵所不具備的,軍紀與榮譽。這一切轉化為強大的作戰意志,而這戰意,支撐著包括火槍兵在內的所有新軍,咬牙浴血奮戰。
一個火槍兵倒下,后面就有一名弩手或弓箭手默默接過遺留的火槍及彈藥,迅速填補空位,保持火力連綿不斷地輸出。這些弓弩手都是預備火槍兵,同樣經過射擊訓練,只不過成績比不上正式火槍兵,加上火槍數量遠遠不能滿足大部分士兵裝備,所以只能先操弓使弩了。
從這里就可以看出火器的優越性,火槍量產不算,連火槍兵都可以量產,訓練個把月就可以拉上戰場,而且還能跟金軍最強精銳死磕!
女真人本就不多,生、熟女真、半生不熟女真,全加起來也不過三、四十萬口;女真兵更少,滿打滿算不過十萬之數,死一個少一個;如親衛騎軍這樣的強軍……那就是十萬金軍的精華啊!一旦損失,幾乎無可彌補。
用經過幾個月強化摧生的士兵,來換幾乎是鳳毛麟角的百戰悍卒。這筆帳,怎么算怎么值。天樞城,不缺火槍兵,只缺火槍。
眼看這支餓狼一樣,時不時躥來咬一口的金軍拐子馬又將遠遁,第四步兵營第十八都乙隊第五什什長張銳,又一次舉起了手中狙殺之槍,這一次,他的目標是那名為首的金將——阿魯虎!
張銳的右臉頰被一支擦面而過的箭鋒割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傷可見骨,即便日后痊愈,也會留下永久的疤痕,算是破了相。張銳卻不為所動,一任傷口的鮮血順著臉頰滴在槍托上,雙眼一眨不眨,從準星中死死盯住那個奔跑在拐子馬隊隊尾的金將背影……
砰()!張銳扣下板機。為了清楚看到射擊效果,張銳沒有閉眼或瞇眼,一槍射出,立即強忍眼睛不適,第一時間瞪大雙眼看去……
阿魯虎為了多射殺幾個敵人,馬速稍微放慢了一點,因此墜在騎隊尾巴。本來身為一名謀克孛堇,他身邊也是有幾名親兵護衛的。就是因為他緩了一緩,擋在身前及左右的幾名親兵,一一中彈落馬。這就使得阿魯虎的身影,完全暴露在槍口之下。
幸虧這個時候,阿魯虎已馳出七十步之外,因此雖然有不少火槍都在瞄準著他,但彈丸多數都是擦身而過,打得泥塵飛濺,卻硬是沒受傷。
但是,阿魯虎的好運似乎到頭了——噗噗兩聲,兩顆彈丸幾乎不分先后激射而至。一顆打高了,將他頭頂的鐵盔纓絡擊落;一顆卻射低了,從他右小腿外側貼擦而過,牛皮靴子被灼出一道焦痕,小腿也被拉了一條血槽,好在并無大礙。
“打低了,真是可惜,只要再偏那么一點點……”張銳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很是不甘地垂下槍口。
與他一樣不甘心的,還有第一步兵營第四都乙隊隊正燕七郎。那打高了的一槍,就是他擊發的。只是縱然再不甘心,燕七郎也是知道,等他再花上個七、八息的時間裝彈上藥,目標早跑到百步之外了。沒奈何,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這條大魚跑遠了……
噗!沒有半點征兆,正奔跑中的阿魯虎頭盔突然破碎,同時碎裂的,還有后腦勺的頭骨……阿魯虎粗壯的身軀一仰,像一截被削斷的木頭般,直挺挺墜落塵埃。
不止是燕七郎與張銳,幾乎所有的火槍兵都張大嘴巴。百步,那可是在百步之外啊!誰有這個能耐,百步狙敵?
張銳的級別低,加上他也并不是早期枉人山寨的老底子,所以有所不知。而燕七郎卻不一樣,他追隨在那個人身邊,可不止一兩天了。一見到阿魯虎死狀詭異,立即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扭頭朝后方百丈之外的指揮臺看去……
指揮高臺之上,左開由衷贊嘆:“軍主這把……也是槍吧,當真神奇()!三百步開外,一擊而斃。上古傳說之后羿射日之神弓,想來亦不過如是。”
至于那隨侍的幾名參謀,眼珠子差點沒凸出來。一個個張口結舌,有滿肚子的話想問,卻是不敢。
只有阿術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盡管每次看到這把槍及其所展示出的威力,總能給予他巨大的震撼,但相比起其他人來,至少他的表情要自然得多。
狄烈將大狙往腳邊一頓,輕吁一口氣:“可惜,完顏阿古這廝沒湊近過來,否則一槍削死他,金軍群龍無首,即便不潰也亂,我們也不至于折損那么多人了……”
目睹阿魯虎之死,完顏阿古肝顫了,頭皮的傷疤一陣陣發癢,再度想起那一個恐怖之夜。不!決不可以再敗!上一次,是找不到敵人的藏匿之所;而這一次,敵人則暴露了蹤跡。決不可再放過他!
完顏阿古看到因拐子馬之敗,而畏縮不前的阿里喜與新附軍,頓時氣拄上涌。拎起一根大號包銅木柄的狼牙棒,戟指向前,聲如負傷之野獸:“全軍進擊!殺!殺!”
突然,在金軍大陣后方,一道煙火沖天而起。隨后,遠遠可見塵煙飛揚,蹄聲雷動。
狄烈興奮地一拍欄桿:“這個楊再興,總算趕到了!我還以為他要學香港警察,總要等完事了才露面呢。”
阿術及左開均奇道:“什么是香港……什么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