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旗代表重甲刀斧兵()。這些從五千多條精壯漢子中,精中選精出來的牛高馬大的壯漢,身披近六十斤重的步人甲。這種宋軍步兵防護性最強的鎧甲,其甲身是一整片,由十二列小長方形甲片組成。上面是保護胸、背的部分,用帶子從肩上系連,腰部又用帶子向前束扎,下垂左右兩片膝裙。身甲上綴披膊,左右兩片披膊在頸背后聯成一體,用帶子結系在頸下。頭部的兜鍪是圓形的覆缽狀,后面垂綴著較長的頰項,頂上中央插著三朵漂亮的纓球。
這些士兵披著如許沉重的鎧甲,一個個恍若人形機器,手上多持開山大斧與掉刀(直刃尖鋒,形似陌刀),這種幾十斤重的長刀大斧,一旦整齊地劈砍下來,那刀輪斧墻,威力可不是說笑的。
望見令旗揮動,第三、四步兵營前三列的重步兵都都頭、各隊隊正、各什什長、各伍伍長,一級級將命令傳達下去,并督促士兵執行。
“第一列,用身體頂住木立牌(大櫓),不管敵騎怎樣沖撞,只要還有一口氣,絕不可以松手。你們手上拿著的是重型盾牌,弩矢都穿不透;你們身上披著的是步人甲,乃天下間最堅固的鎧甲,刀劈不破,槍扎不透。所以你們會很安全……”
“第二列,按平日訓練姿態,沉腰坐馬,斜舉刀斧,隨時聽從本隊隊正號令()。攻擊指令一下,立即給我狠狠地劈他娘的……”
“第三列。全部換上錐槍,待第二列攻擊完成時,挺槍刺之,完成補槍動作。”
在天樞城新軍一連串緊張的指令中,金兵沖騎收弓拔刀,一排排雪亮的刀鋒斧刃晃灼人眼,隨即刀刃反轉。猛刺入馬臀中。那一匹匹披著皮質具裝的高大戰馬頓時長聲嘶鳴,更加瘋狂地向前飚去……
或許是看到第三步兵營的陣勢稍薄(少了一隊),而且又沒有那令人生畏的手持噴火金屬管子的士兵。于是大部分的金兵竟不約而同選擇沖向第三步兵營。
也就在這時。火槍兵第二輪排射打響了。彈幕橫掃,沖向第四步兵營的寥寥十余騎,還沒正式與蓄勢待發的重步兵交上手。便被盡數擊落。
而第三步兵營,由于缺少火力壓制,則完完全全承受了一次騎兵沖撞。
迭速夾在沖騎當中,手中大彎刀高高舉起。眼角瞥見那一道道火光閃耀,耳聞如雷轟鳴的槍聲,心下反倒松了口氣。迭速也是看出了這種噴火鐵管,每發一彈,中間必有停頓。雖然因此而折損了十數名手下,但大部分騎兵,卻可以借著這個機會。一舉沖破敵陣——敵陣不過只有九列,只要沖破前三列的重步兵障礙,就可以輕易摧垮中間三列的弓弩手,并以之擠壓最后三列的重步兵。如此,敵陣可破!
逃吧!慌亂吧!崩潰吧!
迭速的心在狂呼。甚至……帶著幾分祈求。他心里很清楚,縱然敵陣只有三列,但裝備好就是好,當真沖撞上去,那種慘烈的損失,將使這一次突圍變得毫無意義……
當攻守兩方軍隊近在咫尺。彼此都可以數清對方眉毛之時。迭速看到的是一雙雙帶著緊張卻沉默的眼神,他的一顆心猛地一沉——完了,賭輸了()!
嘭嘭嘭……一連串讓人難以形容的沉悶響聲,聽得令人頭皮發麻,氣血下沉。
一匹幾百公斤的戰馬,以六十公里以上的時速猛烈沖撞過來,這樣的重力加速度,根本不是一個只有幾十公斤的軀體所能抵擋得了的。
好在的是,第一列的重甲兵倚著巨盾大櫓。這種守城利器,外層是一分厚的繪著獸面圖案的包鐵,中間是皮革,內層為木質。這玩意要用床子弩近距離攢射,才有可能洞穿。任何鈍性打擊沖撞,最多只會變形,無法破碎。當然,這么大一個鐵革相間的家伙都變了形,后面的人可想而知,不死也得脫層皮。
第一列凡是被沖撞的重甲兵,無一例外被震飛了出去,吐血的吐血,骨折的骨折,無一人能有再戰之力。
金兵的戰馬,同樣也不好過。第一波沖撞的戰馬,無不筋斷骨裂、口鼻溢血,踣地難起。馬背上的金兵,也被巨大的慣性甩到了第二列重步兵身前……敵人都送上門來了,還有什么好客氣的,一時間刀斧俱下……
就這一下沖撞,就折損了十余名金兵,他們取得的戰果,是撕開了大櫓防御。隨后的第二、第三波金兵縱馬躍過前方人馬尸骨與殘破的大櫓阻礙,手中彎刀、短斧、骨朵高高舉起……
但是在此之前,一聲堅定鏗鏘的號令響起:“第二列重步兵,上前一步,舉刀(斧),斬!”
長刀如林、巨斧森然,一進一擊,人馬俱碎。
金兵手里也有重兵器,諸如骨朵、狼牙棒什么的;也不乏防具,他們身上的鐵葉甲、手臂的臂盾,都是用最好的磁州鐵鍛造的;而且,還有強大的馬力沖刺……但這一切,在掉刀與開山大斧所組成的鋒刃之墻面前,如同紙一般脆弱。重達數十斤的刀斧重擊之下,該出的血出、該斷的骨斷、該折的兵折、該破的甲破……
人馬的慘嘶、對搏的怒吼、金屬的撞擊、怒血的飛濺……各種令人耳膜欲裂,氣血下沉的聲響混亂交集,回蕩在峽谷上空()。
第二波十余騎金兵,被如林的刀斧之墻,連人帶馬,撞擊得粉碎。而這時第三波——也就是最后一波近二十名金兵已接踵而至。此時第二列重甲刀斧兵手里的兵刃還沒來得及收回,未能形成二次打擊。但是,第三列重步兵卻已從間隙中突出,手中硬木錐槍如毒蛇般標刺而出——
喀嚓嚓!堅硬的櫸木槍桿在刺入戰馬胸腹的同時,也被巨大的沖擊力折斷。士兵們雙手虎口迸裂,掌皮磨破,血染槍桿。但一個個仍咬牙切齒,用盡全身力量將戰馬向一側撬翻——如果任由戰馬沖過來,哪怕是死馬,也會造成嚴重損傷,只有將戰馬撬翻倒地,才能確保本陣安全。
迭速是最后一個沖過來的,他手中的大彎刀狠狠砍向一名剛剛撬翻了一匹戰馬、累得渾身脫力的重甲兵。對方的甲具或許精良,但這一刀劈斬的部位卻是鐵兜鍪與披膊之間的連接縫隙……
砰!一個令迭速最為恐懼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隨即他感覺自己的肋下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而且還是一記內家拳。不但肋骨斷了好幾根,整個五臟六腑都被攪亂一團。
“怎么上彈這么快?”迭速在難以置信中,手中彎刀墜地,嘴里不斷噴出鮮紅。他艱難扭轉脖子看向側方,但見第四步兵營的火槍隊中,一個年輕而充滿銳氣的面孔,在硝煙中微微扭曲,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握槍的左手尾指缺了一截……
“第二列,舉刀斧,斬!”
一陣泛人肌骨生寒的刀斧之輪臨體……迭速在被分尸之前,心里升起明悟——原來,當日猛安孛堇阿懶大人,就是被這樣的噴火鐵管子擊殺的!那感覺,真的,好痛……
第四步兵營第十八都乙隊第五什什長張銳,神情冷漠地輕輕吹散火槍藥室的刺鼻硝煙,在身邊戰友的艷羨目光中,用解腕短刀在槍托后刻下一道刀痕()。在那里,已經有了兩道刀痕,每一道刀痕,意味著一條敵人的性命。
張銳從第一次奈何關之戰,到此次阻敵之役,前后擊殺的敵人決不止兩個。只不過,由于前裝滑膛槍命中率低,因此講究的是列成散兵槍陣,排槍射擊,利用齊射的大范圍概率來殺傷敵軍。所以,即使你擊中敵人,也未必能確定那就是你發射出的子彈。因此,除了在自由散射的情況下,可以明確某一個敵人是某一名火槍兵所擊殺,如此方可在槍托上勒痕記數之外。火槍兵的戰績,基本上都是按集體成績來計算的。
張銳打這一槍時,其余的火槍兵正忙著裝藥上彈——倒不是說張銳裝彈的速度有多快,而是他的運氣……這么說吧,當第四步兵營的火槍隊第二輪射擊時,張銳也扣動了板機……但是,槍啞火了。
如前所說,狄烈弄出的這種類似后世“褐貝絲”的前裝滑膛燧發火槍,啞火率為百分之二十左右。你有可能連打三槍都啞火,也有可連打十槍都很順,這純屬人品問題。總之,平均五槍啞火一次。
張銳打到第二槍時,啞火了,于是他將槍口掉轉到沖撞兄弟營的金兵身上,再度扣下板機。擊錘重重敲打在鋼片上,但是,還是啞火……就這么一耽擱,金兵的沖陣已全軍盡沒,唯獨剩下一個迭速。
張銳那叫一個火大,他狠狠地扣下了第三次板機。
由于天樞城的軍工部門受技術所限,彈簧制造的質量不盡如人意,鋼絲較脆易折。為了彌補這個缺陷,只好將彈簧造得比較粗。這樣扣動板機相當費力,與板動神臂弓的懸刀所費的力氣差不多。似張銳這樣連續不斷地扣板機,食指很快就紅腫起來,估計會有好幾天拿不了筷子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