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們猜測了很久的決戰地點,就在這里!
金東路北返大軍,數十萬人馬,在真定府休整了三天之后,于四月二十九重新啟程上路。
五月初三,入中山,稍事休息后繼續前行。
五月初七,至保州,大軍停駐保州城兩日。本待于初九啟程,不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使金軍耽擱了整整三天。直到五月十一,天氣放晴,地面也曬硬了,數十萬大軍這才得以跚跚起程。
正是這一場大雨,使這數十萬大軍及金軍眾多高級將領的命運發生了重大逆轉。
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一個月以前的那場大雨,平添了無數宋國婦女的冤魂,洹水河畔,縈繞著一曲人間悲歌。而一個月后的又一場大雨,將會給這些悲劇的始作蛹者帶來什么呢?
從保州北行,經廣信軍,過安肅軍,然后出長城口,這段路程不長,不過七、八十里而已。但就是這短短的幾十里路,卻分布著眾多河流,其中比較大的就有好幾支,如徐河、漕河、鮑河等等。由于連日大雨,這些河流上原有的木橋,多被暴漲的河水沖垮。
正常情況下,金軍大軍出行前,會派出一支前鋒探路,然后再派一支阿里喜輔兵,用騾馬或牛車裝載著架橋鋪路的各種工具,先期為大軍架設浮橋或整理道路,這樣就不會耽誤整支大軍的行程了。
不過此時略有不同,金軍因為被耽擱太久,急于上路。所以剛派出前鋒哨騎及輔兵不久,大軍隨后就熙熙攘攘地出發了。當大軍行至徐河時,因為河水暴漲的原因,浮橋架設難度增大,居然還沒弄好。結果這幾十萬大軍不得不就地扎營休整。等了大半天,浮橋終于架好了,大軍繼續出發。就這么走走停停,七、八十里路居然走了三天。
五月十四,辰時一刻(大約早晨八點),出了長城口的金東路大軍北行十余里,來到了易水之畔。
說起易水河,但凡中國人,幾乎沒有不知道的,那句“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已回聲嘹亮了上千年。
但從地理位置上看,易水也只不過是條普通河流。其河分三段,北面在易州以南這一條叫北易水,向東流到拒馬河這一段又叫中易水,而折向南流入雄州這一段,則稱為南易水。歷史上的荊軻刺秦,走的就是北易水。我們通常意義上說的易水,指的就是這一段。
不過,當歷史晃晃悠悠地輾轉到北宋王朝時,這條在地理位置上普普通通的河流,卻有了非同尋常的意義。
北宋王朝從宋太祖開國時始,就為了爭奪幽云十六州而與遼國打生打死。而引發北宋亡國的導火索,也是因為幽云十六州。而易州,就是幽云十六州其中之一。易州以南不過五里的易水,就是宋、遼兩國的北方地界分界線之一。
簡單的說,在易水南邊,就是宋國的傳統地界;而一過易水,到達北岸,就是遼國故地——當然,現在已經被金國全盤接收了。
一水分兩國,指的就是這種情況。
金軍到達易水南岸時,波浪滾滾的河面上,已經架設好了一座可容四馬并行的寬敞浮橋。而架設這座浮橋的金國屬官知易州王簡大人,也親自帶了大量酒食,迎接金國的王師大軍。
宗望高居馬上,眺望著易水北岸峰巒疊嶂的莽莽群山,感慨地長吐一口氣:“總算是回家了……”
跟隨在這位金東路軍主帥身后的,盡是一干金軍重將:完顏希尹、兀術、賽里、設也馬、斜保、完顏藥師、阿替紀……及一大批猛安、謀克。
完顏希尹也忍不出發出感嘆:“是啊,我大軍自去歲九月發兵,經歷無數征戰,終于將若大一個宋國打下來了。右副元帥立下如此蓋世功勛,當可慰太祖在天之靈了。”
宗望回頭看著身后連綿不絕的大軍,輕輕搖頭:“相比我的功勛而言,我更欣慰的是,在滅掉一個王朝之后,還能把這么多的女真男兒安然無恙地帶回來。”
兀術忍不住插口道:“二皇兄說得是,咱們女真人口可是不多,可經不起大的損傷。不似南人那般,區區一路人丁,就抵得上我女真全族人口了。”這個時候的兀術,還不到三十歲,面容剛毅,性格沉勇,是宗望極為滿意的副手。
賽里輕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豬下的崽再多也還是豬!南人羸弱,一百個人也打不過一個女真人。他們人多?那正好給我們當奴隸,嘿嘿,咱大金國的奴隸是越多越好。”
完顏希尹看著宗望與兀術,笑道:“二位皇子不愧為親兄弟,更不愧為我女真人的英雄,就像是那些南人說的‘英雄所見略同’。哈哈哈……”
在這里需要說明的是,在一些史料及后世文學、影視作品中,常常把完顏宗望(翰離不)及完顏宗弼(兀術)稱之為“二太子”與“四太子”,這顯然是個不倫不類的稱呼,都是那些蒙古韃子弄出來的莫明其妙的東西(《宋史》與《金史》都是元朝人修的)。如果是在中原王朝這么叫,那人早就被殺滿門了。太子就是皇位的繼承人,而且肯定確定及一定只有一個,在這個太子沒死之前,不可能冒出第二個太子。
而在金國這個異民族王朝,同樣也不可能有什么太子之說。雖然這兩兄弟的確是完顏阿骨打的兒子,但從來就沒有繼承皇位的資格。在金國建國早期,女真人的皇位繼承方式仍然是傳統的“兄終弟及制”。比如在阿骨打死后,繼位的就是他的兄弟吳乞買,也就是如今的金太宗。而此時的皇儲,則是阿骨打的另一個弟弟:完顏斜也。
完顏斜也,時任金國的諳班勃極烈,而這個“諳班勃極烈”僅次于金國皇帝本身的都勃極烈。算是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而且這個“諳班勃極烈”很特殊,就相當于中原王朝的太子之位,只有皇儲才能當,否則寧可空置也不會隨便讓沒資格的人亂上位。也就是說,任何一個金國的下一任皇位繼承者,都必須要就任這個諳班勃極烈。就如同于英國的皇儲,必須要有一個“威爾士親王”的頭銜一樣。
事實上,金太祖完顏阿骨打一共十六個兒子中,沒有一個兒子最終能成為金國的皇帝,這不能不說是一樁異事。
當看到波光粼粼的易水之時,不光是金軍的高級將領發出感嘆,就連普通的金軍士卒也止不住一陣陣地歡呼。
這,就是遠征的將士回到家的感覺。
別看金軍打宋國打得那么兇狠,東西兩路出擊,連下宋國的河北東、西路、河東、京畿、京西、京北、永興軍等諸路,拿下了整個中原地區,并且摟草打兔子,順手把一個王朝給滅了。但金國高層居然對宋國的領土沒什么興趣,或者說,可能有點興趣,但缺乏足夠的人手來占領統治。
所以金軍上下都沒有將他們沿途打下的地方當做自己的國土,依然視易水北岸為自己的家,而南岸則為敵國的領土。
家園在望,而且又有一條康莊坦途,時間又是如此充足。當下宗望一聲令下,全軍開始渡河。
渡河對中古時期的軍隊來說,向來是件費時費力的事,尤其是一支輜重大軍更是如此。雖然有一條寬闊平穩地浮橋,橋的兩側還有結實的牛皮索攔住,但如此龐大的車馬人流,不可避免出現場面的混亂與人群的擁擠,因此不時有人馬牛畜失足落水。在這樣的滾滾急流中,一旦掉下去,是不可能施救的——當然,金人也沒那個興致去救,這次搶掠的收獲實在太多了,這點損失微不足道。
一直持續到申時二刻(下午五點),數十萬人馬輜重已渡過大半。過了橋繼續北行,前方二十里便是易州了。
當是時,日影西斜,暮云四合,又一個黃昏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