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初升,晨風微涼,山林寂寂,曠野無聲。
之前遇襲時的一派慌亂與失措,已漸漸平復。余下的六、七十騎金兵已重新整理好了隊形,在一名蒲輦牌子頭的指揮下,排開成松散的騎陣,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搜索。
已經做好偽裝,潛伏在山頂草叢中的狄烈,看得暗暗點頭:果然不愧為金軍的精銳。能夠成為金軍遮斷戰場的主要力量,這些哨探騎兵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他們多數都是女真人,而且還是戰力最強的生女真部的勇士。單以個人戰技而論,他們一個人能頂得上兩個女真金兵,五個契丹人、十個宋軍精兵。
不過話又說回來,宋軍的所謂精兵,指的是汴京都城里的那幾十萬禁軍,而北宋禁軍是個什么德行呢?都是些騎上馬背就嚇得抱住馬脖子;金軍不過是在黃河北岸擂了一夜戰鼓,次日駐守在黃河南岸的數萬大軍就自行崩潰的戰場兔子而已。
這樣的“精兵”,金軍哨騎能以一打百——這不是比喻,而是真正在戰場上出現過的戰爭奇觀。關于這一點,前面的章節里的七騎PK兩千,就已說過。所以這十個宋軍精兵,換成大宋西軍更靠譜些。
金軍哨騎通常以一伍為一個作戰單位,擅長發揮個體優勢,自由作戰。一個謀克的金軍編制里,通常也不過兩伍哨騎而已,所以這六、七十騎騎兵,多是互不統屬的作戰單位。不過,能夠在這強手扎堆的地頭當上一個蒲輦牌子頭,其實力與資歷,可比得上常規軍中的謀克孛堇。因此,這些個金軍中最兇狠的一群,在這名蒲輦牌子頭的指揮下,竟然未被這強大的殺傷性武器所嚇倒,更以罕見的勇氣展開了搜索。
當金軍哨騎向前搜索了近一里,已接近小山坡,沒有再出現任何異常情況,金兵緊繃地神經開始有所放松。
這時一名半邊面孔布滿燙傷疤痕、神情猙獰,背插一桿十夫長認旗的金兵,朝山坡上眺望一會,突然策騎趕超那名蒲輦牌子頭,道:“那些南蠻子是不是躲到山坡后面了,我帶五騎去將他們殺盡。”
蒲輦牌子頭搖頭,手中鞭梢向樹林一指:“他們都躲藏在林子里,我敢肯定他們未曾離開,而是盯住我們。”
“盯住我們?這些南蠻子吃了熊膽(女真人認為熊膽比豹膽更強悍)了么?我這就去殺光他們!”那金兵十夫長暴怒了,用力一勒韁繩,猛夾馬腹,竟硬生生將戰馬來了個人立。
“噗!”就在這時,毫無半點征兆,人立而起的馬脖子上炸開了個碗口大的血洞。健馬一聲慘嘶,轟然摔倒。
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馬匹摔倒,頂多是將主人的一邊腿壓住,再重也就是壓斷而已。偏生這名金兵十夫長倒霉,他正好玩了個人立。結果戰馬不是側翻,而是直挺挺向后砸倒。隨著咔嚓一聲脆響,那名十夫長的脖子扭曲成一個活人不可能擺得出的角度。
剛剛松懈下來的金兵,頓時一陣人嘶馬鳴地大亂。
狄烈吐出嘴里的草梗,拉了一下槍栓,將彈落在草叢里,微微發燙的彈殼拾起,放入口袋。
有點遺憾,剛才這一槍,狄烈本是瞄準那名蒲輦牌子頭的——狙擊的原則,本來就是側重于干掉一支軍隊的指揮官為主的。好死不死,那名金兵十夫長正好擋在蒲輦牌子頭身前。狄烈不得已之下,只得先將準星轉向那十夫長。結果那十夫長正好又玩了個人立。與此同時,狄烈扣動了板機。
結果人頭被馬頭所取代,還好,那匹馬摔倒得比較有水平,間接達成了狄烈的目的。使狙擊步槍與復裝子彈結合的第一戰,獲得了一個開門紅。
狄烈潛伏的小土坡與金兵的直線距離大約在一里半,也就是七、八百米。如果他使用的是原裝標準彈,不但可以擊穿馬首,更可以將后面的蒲輦牌子頭射殺。只不過在這樣的近距離下,面對這些不夠份量的金兵,狄烈不舍得使用寶貴的原裝標準彈罷了。
如果山坡山下的不是百戰金兵,而是宋軍,在猝然遇襲的情況下,早就漫無目標地亂箭發射,并且全軍后退了。但這支金軍的作戰意志卻非常強韌,他們經過最初的慌亂后,很快就平復下來。他們將騎隊散得很開,或張弓搭箭、或刀半出鞘,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可是……敵人在哪里呢?
蒲輦牌子頭翻身下馬,仔細查看地上馬尸上的傷口。左側是一個拇指大小的血洞,可以看出這是不明兇器的入口,而右側的出口竟有海碗大小,看了令人遍體生寒。而在創面上,竟找不到任何兇器,即便將馬首從創口處斬斷,反復驗看,也是一無所獲。
這樣恐怖而神秘的創傷……
蒲輦牌子頭突然冒出一層白毛細汗,身為一名精兵頭目,他恰好夠格參觀過勃魯寨被神秘殺死的九名金兵的尸體。而此時馬首上的創口,正與他之前看過的神秘創傷極為相似。
是那個兇靈!
蒲輦牌子頭差點脫口驚呼,百戰余生而磨礪成的堅韌神經,首次受到強烈憾動。
由于屢屢遭到神秘力量的襲擊,甚至毀掉了數個千人大軍的軍寨,人員物資損失慘重。金軍東路軍主帥右副元帥完顏宗望,在聽取了薩滿大巫師的兇兆預言后,為了控制流言擴散,同時又不至于使手下將士對這神秘而恐怖的敵人一無所知。他命人將在勃魯寨被不明力量所殺的九名金兵尸體,分別運往各路北返大軍的軍寨中,讓蒲輦以上的頭目驗看,以便心中有數,一旦當真面對上這無名兇靈,起碼不至于象那些沒見識的普通金兵一樣驚慌失措,不戰而潰。
只不過,就算這名蒲輦牌子頭猜到是兇靈殺至,他又能怎么辦呢?
狄烈沒有給對方多少驚訝的時間,在那蒲輦牌子頭充滿驚懼的四下張望時,狄烈再次扣動板機。
鏡頭中,蒲輦牌子頭堅硬的鐵盔倏現一個小洞,不斷有紅白之物冒出來,他那帶著臨死的恐懼的目光,死死盯住狄烈所在的方位,可惜,他已經再不能說話了……
先是死了一名十夫長,隨后這支騎軍的臨時頭目,蒲輦牌子頭也莫名其妙的被殺。金兵們再也不能保持鎮定,任是他們再精銳勇猛,從精神上來說,畢竟還是落后野蠻的民族。巫神怪力及無法解釋的神秘力量,完全可以從精神層面將他們擊垮,這一點,無關肉體的強悍與否。
終于有人控制不住,射出了手中箭矢,隨后是更多人漫無目的地亂射——面對無知的力量與看不見的敵人時,這樣的舉動,不失為一種舒緩壓力,調節精神高度緊張的方法。
狄烈安安靜靜地看著,并沒有出手的意思。一直到金兵射得手腳發軟,捏著刀柄的手臂繃得精疲力盡,好不容易稍微安靜下來。狄烈才好整以暇地選取一個大概是伍長的金兵,再度點名。
第三個莫名栽倒的金兵,終于使金軍哨騎繃緊到了極點的神經,如弦繃斷。如同往野蜂巢里丟了一塊石頭,這支大金國的精銳騎士,瞬間炸鍋了。
看不見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敵人。就算再強悍的軍隊,也架不住這樣不斷死人,卻完全找不到對手,再怎么躲都要挨打,令人絕望的局面。
即使是現代精英部隊,當被一名高明的狙擊手壓制時,同樣難解困局——除非本隊中也有一名同等水準的狙擊手,以狙擊對狙擊,才能打破僵局。
壓制!不錯,狙擊手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壓制!
一個高明的狙擊手,并不需要太多的子彈,就能達到即便是一分鐘射擊幾千發子彈的重機槍,都無法做到的事。看得見的死亡,只要有足夠的勇氣與信念,都可以勇敢面對;而看不見的死亡,則是恐懼,要戰勝這種源自心靈深處的恐懼,就如同要戰勝自己一樣困難。
如果先前那劇烈的爆炸,金兵還可以當做是宋人埋藏了大量的“霹靂火球”,所造成的結果的話(畢竟兩者的成份相似,爆炸后的硝煙味也差不多,只不過提純后的黑火藥,威力大了N倍而已),那此時這種無聲無息,匪夷所思的奪命奇術,則只能歸之為巫妖之法了。
“兇靈!兇靈!它在這里!只有薩滿巫師才能對付得了它!速退!速退!”
神秘無解的死亡,終于讓金軍哨騎們開了竅。這些來自白山黑水間,短短數年就將兩個立國百年的老牌帝國挑翻的大金勇士,終于在這來自后世的高科技武器所造成的神奇景象面前敗退。當然,還有狄烈那兇名在外的威懾力。
“薩滿巫師能對付我?”狄烈邊收槍邊憤憤自語,“是念咒語還是淋狗血!”
“主人。”阿術縮頭縮腦爬過來,驚疑不定道,“難不成念咒語或淋狗血,就能破了主人的神器奇術?”
狄烈也懶得解釋,嗤之以鼻:“那也要他念得出聲或淋到我身上——而在這之前,我有足夠的時間讓他變成一具尸體了。”
狄烈目送那一群落荒而逃的騎影遠去后,一躍而起:“走,去看一下我們的朋友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