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炳成不是一個喜歡妄自菲薄的人,但更不是一個狂妄自大的人。十年之前他是閣老之一,手握重權。但他并非權柄最大的那一個——真正的巨頭是應公。若說誰對皇權防備得最緊、誰是皇帝親政道路上最大的阻礙,那應該是應公才對。
如果李真和皇帝連應公都能夠應付,那么沒理由對自己如此忌憚。皇帝和李真都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再維持一次青銅之王的巔峰狀態,不用敵人來殺,他自己便是自殺了。
這樣的自己……何以“重要”到了要被處以漫長冬眠酷刑的地步?
百思不得其解——這是他唯一的感覺。但他是戴炳成——戴炳成從來都不是一個得過且過的人。他決定弄清楚整件事的原委,哪怕是死掉也必須死得明白。
于是他仰面躺在草窩里,讓自己的身體短暫恢復一下,讓衣服上的水分蒸干。
他便看到了天空。現在的時間應該是19點左右,五月份的燕京郊外,天已經慢慢黑了。太陽在地平線上即將落下,遠方的天邊變成橘黃色。透過重重樹林的上方他可以看得到火燒云。那些厚重的云朵仿佛是用黃玉雕成的山,一片一片掩在一處,從縫隙里透出燦燦金光來。
斑駁的夕陽光也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他臉上,但很快向東邊移去并且變得黯淡。最終天邊的火燒云也褪去了光華,重新變成青黑色的重山。
天空變成藍黑色。星光與銀河漸漸變得清晰。
這讓戴炳成感到意外——十年以前哪怕在燕京郊外都不可能看見滿天繁星的景象,更遑論銀河。但此刻的天空如此清晰明朗。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擦過一樣。
他又看了看自己周圍的這片森林,覺得事情又有些奇怪起來了。
清潔的天空、茂密的森林,再加上他剛剛泅渡的那條河——河水也很清澈,他甚至在水里看到了大片的游魚。生態環境變好了。但這不一定是好事,這意味著人類的對自然環境造成的污染減輕了——要么是工業的規模變小了,要么是人口數量銳減了。
而那個由十年前的研究基地改建而來的“療養院”,似乎也表明了這個世界遭遇了某個問題——資源匱乏。
但這兩點是矛盾的啊——那里的金屬建材都節約到哪里去了?如果人類正在刮地三尺地搜刮金屬資源——而這些資源甚至都滿足不了這世界上銳減之后的人口——這世界的天空又怎會如此明朗?
明朗到了天空當中的幾顆星亮得耀眼地步!
那幾顆星……
戴炳成忽然皺了皺眉頭,很快發現那幾顆星的異常。它們是湊在一處的。異常明亮,亮度甚至比得上剛剛在西天出現的月亮。再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它們的周圍還隱藏著很多相對黯淡的小“星星”,但即便是那些小星星的亮度都比得上天空當中另外某些不那么明亮的星斗。
他看得時間久了,漸漸發現那是一個“星帶”——如果橫貫天空的銀河是一條銀色的長發,那么那個星帶,或者說長條形的“星團”就是這長發上一根豎著的“發卡”。
他之前看到的那幾顆異常明亮的星是發卡中段的幾顆鉆石。其他更多相對黯淡的星向上下兩側延展,整體呈規則的細長菱形。
戴炳成愣了幾秒鐘,意識到那不是星星……而是人造物!
這個發現令他忍不住坐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怎么可能有這種東西?
他幾乎辨識得出中間最亮的那一個人造物的輪廓!這意味著它的實際大小將達到令人恐怖的程度!
他當然了解十年前那個世界的科技水平——無論是帝國還是南呂宋,哪怕將整個世界的力量都集中起來、只做這一件事,都不可能在地球之外建造出這樣的人工天體來。這不是規模或者資源的問題。而是科技水平的問題!
十年、整個世界的人工可以做到很多事,然而科學技術的進步發展這種事情不是資源、人口便可以解決的吧??
這十年我究竟都錯過了些什么?他忍不住這樣想。
這個匪夷所思的發現也讓他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帝制。
在知道朱照煦與李真做了那可笑的“皇帝”之后,他的心里滿是鄙夷,認為那是野蠻的倒退。然而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東西——他們兩個人為什么這么干。
民主的社會當然是令人感到愉悅而舒適的——哪怕再虛偽的民主也是。但這樣的社會卻有一個問題。倘若一件事""們不愿意去做,那么你就很難真的強迫他們去做。你得用心思、耍花招、套包裝。換上另外一種方式來讓人們按著你選好的那條路去走。
但這意味著資源與時間的嚴重浪費——當初為了通過一個提高軍人待遇的法案,他奔走了多久?十一個月。差一點兒就一年了。對于他們那種每一分鐘都極其寶貴、凡事依照日程表來安排的人來說。一年的時間能做多少事情?!
可戴炳成并不認為這種浪費是毫無意義的——從長遠的角度來說。因為這體現了某種尊重。一個人人得到尊重的國度——哪怕這種尊重是虛偽的——將會煥發出長遠而欣欣向榮的活力。因為人們清楚他們是這個國家的一部分、決策者,而非徹徹底底地被統治者、被壓迫者。
但如果需要在短期內達成一個無比艱難的目標呢?
戴炳成知道答案只有一個。由一個不容置疑、不容異議、冷酷無情的政府所來領導一個國家——這種制度比任何一種民主制都有優勢。而這種制度的極致便是高度集權的帝制——甚至用不著由有限的幾個家族、幾個人來討論決策,而是直接由一個人發出絕對不容置疑的命令、堅決而冷酷地貫徹下去。
任何反對者、異見者都將遭到殘酷鎮壓。節約一切可能的時間與精力來做一件事——哪怕人們的反對情緒再高漲也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旦某些人的作為超越了皇座上那個人可以忍受的底限,那么就用鮮血與子彈來回應他們。
戴炳成覺得自己的胸腔有些發涼——若非如此。哪怕科技發展的速度遠超他的想象,人類也不可能在地球之外的宇宙空間中建造出那樣匪夷所思的奇跡吧。
他不由得又想起那個療養院里的人來。他們都是能力者,然而那一百多個人的能力竟然大同小異。據他的觀察,絕大多數人的能力都是迅速再生、精準控制、情緒控制、透視這一類相對溫和的能力。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很適合醫務工作者。
這不會是巧合,而應當是有意安排的結果。如果他猜得沒錯兒的話,這種安排可能并不會令人感到舒服。極有可能是帝國現政府采取了某種“人盡其用”的制度——你的能力適合哪個行業,那么就到那個行業去。至于你本人愿不愿意、有沒有什么困難?只要職業質素在經過培訓以后可以達到標準,那么其他因素都不在考慮范圍之內。
對人性的踐踏。但這種踐踏保證了整個社會的高效、有序。只要這個政府還能穩定存在。那么它就是一架恐怖而有力的戰車——高速駛過,碾碎一切阻礙。
盡管萬分不愿,但戴炳成必須承認這是在現在這種狀況下,最理智又最瘋狂的一個選擇。
可是,誰又知道這是不是飲鴆止渴呢?集權在人類社會當中從來都擁有最肥沃的土壤,而“民主”則是這土壤上一朵脆弱的花。它需要很長的時間來生長,一旦被摧毀。重新生長出來同樣很困難。
以后呢?
總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倘若人們有希望——盡管在他看來這希望很渺茫——完成了那個偉大的目標,在一個全新的世界開始了新生活,他們還會甘于扮演被壓迫者嗎?一旦動亂爆發在那個世界里,又該怎么辦?
那里一定是脆弱的,再沒可能承受得住戰火的洗禮——在那之前那兩個人會自己從王座上走下來嗎?
他從未像這一刻這樣,覺得自己的心情無比復雜。對于皇帝和李真的隱怨無法抹去他對這兩個人如今取得的成就的欽佩。然而這種欽佩同樣沒法兒令他理所當然地接受自己所遭受的磨難。他一方面想要認可那兩個人做出的決定。另一方面卻又覺得有某種沉重的使命與責任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那兩個人實際上與自己是相似的。很久之前他就告訴自己,為達到一個美好的目的,不擇手段是必須且可以被接受的。現在他看到了那兩個人這樣做——就如自己從前一樣。于是他也終于能夠切身體會到從前的某些人對于自己的看法。那是敬佩與鄙夷、憤怒兼而有之的情緒。
戴炳成在星空下站了起來,默默地仰頭去看天邊的巨大人造物。
他覺得自己似乎弄清楚那件事了——他的“重要性”在哪里。
所以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做點什么。
有人跟我說你寫成帝制太夸張了,還有別的形式。我說:那樣的我敢寫嗎?
我總不能寫主角揮拳打爆了一個星球,快樂團員大結局。
還有個事兒——這幾天是什么狀況啊。書評區和貼吧都沒人吭聲兒了。我一天更一萬卻遭遇這種情況覺得很詭異啊……還不比從前斷更的時候有人問問什么時候復更。
到底是好得你們已經無需多言了還是爛到你們懶得說了啊。最近我心里太忐忑了,怕寫到最后被人說爛尾。你們好歹給我指條明路,我怕我一條路走到黑。
我不樂意了,今天先更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