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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神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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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緊握著他的手,似乎擔心他再次暴怒起來。

  她的力量的確起了效。戴炳成深吸一口氣,卻發現自己的胸腔里只剩下極度的震驚,卻沒有太多其他的情感——仿佛被這女孩過濾了。

  他愣了很久才問:“這怎么可能?皇帝……當政?內閣被解散了?選民答應嗎?其他國家是什么反應?不……李真怎么說?”

  女孩子很有耐心地微微笑了笑,用柔和的聲音說:“李真——您是指南方的那位神圣皇帝?哦,先跟你說清楚,這世界只有兩個國家了——同您那時候不一樣。一個是帝國——咱們的帝國。另外一個是神圣帝國——南方的那個國家。至于選民……您看我。我從前只是一個普通人,但現在我有了挺有趣兒的力量。兩位陛下給了我們所有人這種力量,我們為什么不擁護愛戴他們呢?”

  戴炳成怔怔地盯著女孩兒看了一會兒,隨即像甩開一條毒蛇一樣甩開她的手,瞪圓了眼睛失態地大叫:“你這個小姑娘……你懂什么?你瘋了嗎?帝制??恢復帝制?!你們這些孩子知不知道意味著什么?我們的祖先花了兩百多年的時間才勉強把皇權關進籠子里!!”

  “李真——李真也瘋了嗎??他不會是這種人!!他怎么和朱照煦一起發了瘋了??還是我還沒睡醒??”戴炳成是如此激動,以至于他一個不小心身體失掉了平衡,翻身摔在地上。

  但這一次護士沒有扶他。而像是躲避什么令人厭惡的東西一樣飛快地從他的身邊挪開腳步,同時在臉上露出惶恐而不可思議地表情。用一支胳膊直直地指向戴炳成,尖叫著說:“你怎么敢直呼陛下的名諱?!你大逆不道!!”

  女孩兒像換上面具一樣變了臉。隨后一把拉開房門,朝門外大叫:“這個老瘋子直呼陛下的名諱!還說陛下瘋了!天哪!!”

  她尖利的聲音在走廊里回蕩,而戴炳成幾乎已經不知道該做出如何反應了——因為他覺得這件事簡直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自己一定還在冬眠,這僅僅是一場夢而已!

  內閣沒了?皇帝當政?犯了陛下的名諱??

  難道現在見到朱照煦還要跪拜不成?!

  他的確是一個愛權勢、愛地位的人。然而即便他是這種人,他也是經歷了帝國立憲之后數百年現代文明熏陶的“現代人”!

  他當然震驚于內閣的消失——這意味著自己將不再是閣老,不再是有權決定這個強大國家未來走向的決策者之一。他也憤怒自己在蘇醒之后被如此無禮地對待——就因為自己已經失去一切了?他還不解——朱照煦和李真明明承諾會支持自己。又為什么讓自己一口氣睡了十年之久?

  但這些情緒都比不上他聽到“皇帝當政”這句話時的荒唐、滑稽、震撼來得強烈。

  十年而已,怎么就到如此地步了?

  他們為了什么?只為了過一把皇帝癮么?可李真是那種人嗎?!

  他當初不是和自己一起去了應公的別院么?不是口口聲聲說要改造這個國家么?!

  疑問最終變成了憤怒。他盯著在門口尖叫的那個纖細身影,猛地抬起一只手臂。

  哪怕不再是將軍與閣老,他還擁有力量——他是青銅之王!

  然而……

  最后一根稻草壓了下來,將他徹底壓進永無邊界的黑暗深淵。

  他發現自己的力量失掉了。不是像一個疲憊的人失掉了力氣那樣不見,而像是一個人被截斷四肢那樣不見了。

  他感受不到它了。

  最深沉的黑暗籠罩下來,戴炳成覺得這房間的四壁陡然向他擠壓過來、將他完完全全地壓扁。他虛弱的身體再不能超負荷運轉。暫時地停止了工作。

  他昏迷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還是在原來的房間。然而他已經被固定在床上——四肢被軟皮的帶子束縛住,一張白被單像遮蓋尸體那樣蒙著他的臉,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想要喊人來,但很快遏止了這沖動。那一次昏迷仿佛給他打了一針清醒劑,他的頭腦已經完全恢復過來了。

  但隨之而來是深沉的痛苦與絕望。更甚于他得知自己已經失去權勢之時的絕望。因為支撐著他的那種力量消失了,他依舊感受不到它——他變成了一個徹底的普通人。

  一時間他萬念俱灰,甚至有那么一會兒很想就躺在這里一動不動,任人宰割。

  然而一分鐘之后他告誡自己必須收起那種情緒。對于他這種人來說,只要活著。一切皆有可能。在沒有弄清楚外面那個世界究竟發了什么瘋以前,他絕對不能死去!

  是的。死去。在這一刻他已經對前景做出了最糟糕的預測。

  似乎有什么儀器在監測他的狀態。在他恢復意識之后兩分鐘,聽到了開門聲。

  腳步聲很沉重,似乎是制式的03式軍靴。這聲音沒來由得令他輕出一口氣——至少還有些他熟悉的東西。

  開門那一刻他同樣聽到外面傳來的談話聲。一個低沉的男聲說:“這么干不妥吧?他畢竟以前是閣老,還是上將。”

  另一個冰冷的女聲說:“閣老?從前那些閣老不都被陛下趕回家了?死了的都有兩個。他算什么。”

  男聲遲疑著說:“但是上面關照過,盡量禮遇——”

  女聲不屑地笑起來:“上面?哪個上面?市醫院?陛下真的在乎他就應該是軍部來人關照了……”

  隨后門被關上,他再不能聽得真切。

  腳步聲在他的床邊停下來。一個聲音更加粗重、更加低沉的男人開口說:“戴將軍。現在你應該冷靜一些了。”

  戴炳成深吸一口氣:“先把我放開。你是哪個部隊的?”

  “哪個部隊?呵呵……不是您的部隊。”男子說道,“放開你先不急。我來自審判庭——來處理您直呼圣諱這件事。”

  戴炳成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這種事情。現在都能入罪了?民法還是刑法?”

  男子等他笑完,才說:“現在全世界只有一部法律。人類救濟法。您觸犯了該法案第一條,不可直呼圣諱。”

  戴炳成已經懶得再說什么了——眼下這個世界沒有一件事不荒唐。

  男子見他沉默,便又說:“但您是特殊情況,考慮到……簡單地說吧。只要您在此宣誓誠于皇權、認可人類救濟法案,這一次的事情可以當做從未發生過。”

  “宣誓?”戴炳成冷哼一聲,“就這么簡單?你也宣過誓?那么你是從心底認可這件事?”

  他的聲音陡然高亢起來:“你曾經必然是帝國的軍人——你不感到羞恥嗎?!”

  這一次男子沉默了很久,然后轉身走開——似乎走向門口。在開門之前他說:“在我們的印象里您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反應何必這樣激烈?那么下次再見。”

  說完他便將門打開。又關上了。

  房間里再次安靜下來,只有床頭的儀器偶爾發出低沉的嗡鳴聲。

  戴炳成在床單下緊緊皺起眉頭。

  剛才他是故意做出了相當激烈的反應,因為他想要試探一下。現在發生的事情很詭異,處處透露著不合理。

  哪怕……哪怕真的是皇帝當政了——就像數百年前那樣。但為什么這樣對待自己?直呼圣諱?這種事情真的有看起來這么嚴重?

  好吧。即便是在普通人看來很嚴重,然而……他可是戴炳成啊。十年前,他是皇帝的心腹!而十四年前令舊皇退位的那次逼宮政變——他同樣是功臣!

  皇帝朱照煦從前是太子。而太子一直都是應公這一系的人——從前應公對李真說過什么,就對太子說過什么!實際上所謂的削弱豪門世家、將真正的平民政治還給這個國家的設想本身就是當時太子提出來的。

  那時候他們為上天賜給這個帝國如此的皇儲感到慶幸。因為皇家才是這個帝國的第一家族。朱照煦登基以后做得極好——利用他身為國家元首的影響力。他在削爵、限制權貴資本、打擊橫行的貪腐……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怎么會在十年后將這個世界搞成這種樣子?應公呢?

  可令他最意外的是李真——神圣皇帝?那個“神圣”是什么意思?

  最后——為什么剝奪了自己的能力?

  戴炳成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健康狀況——他的病已經被治愈了。雖然不清楚通過何種方式。倘若自己真的令皇帝忌憚、或者令他產生了什么不該有的誤會……為什么不干脆殺了?

  他一個答案都想不到。因為,他面對的是一個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般變化的、遠超他的認知之外的世界!

  蘇醒后的第一夜,他就這樣度過了。

  他沒有想到的是之后的幾天也是這樣躺在床上度過——似乎因為冬眠導致了他的消化系統紊亂,六天以來他只食用了兩管營養劑,卻只進行了一次排泄——是那個稱他為“您”的護士在幫他。

  但自從第一天之后那女孩兒再不與他說話。仿佛對他感到相當憤怒。幸而有被單遮擋著他的臉,他不至于在被人“協助”的時候讓那人看到自己羞愧難耐的表情。

  六天的時間,那自稱來自審判庭的男人又同他會面四次。問的都是一些大同小異的問題,重點一直是有關他對于“皇權政治”的看法。

  戴炳成有時表現得沉默,有時將他罵走。并非他不懂得“趨吉避兇”的道理。而是他已經意識到,如果來者真的是皇帝的人。實際上他們根本就不會在意自己的想法——否則同他對話的應當是朱照煦本人。

  但對方為什么一直在拖延時間、反復試探自己……他沒想清楚。

  到了第七天,情況終于有所改善。他臉上的被單被取下來了,手腳也被放開。做這些事的是一個粗壯的男性,穿著醫生的白大褂。但戴炳成覺得這人不像是醫務工作者——因為他的眼睛里有一股狠戾的勁頭。

  對方的手很有力——不是普通人應有的程度。

  他沒有試圖反抗。因為他知道已不再是青銅之王了,他只能靜觀其變。

  隨后戴炳成吃到了蘇醒之后第一頓稍微像樣兒的飯——一碗粥,一疊咸菜。這不像是醫院里的營養餐……在十年前,甚至監獄里的重刑犯吃得都比這個好。

  但無論如何這頓飲食令他有了力氣。眼下雖然失掉了能力,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充滿活力,好像一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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