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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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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冬眠的時候是會做夢的。戴炳成想。

  但他隨即有些吃驚:這么說,我豈不是要連著夢上兩年?

  可僅僅是驚訝而已,他并不覺得如何恐慌。因為他覺得自己忘記恐慌這種情感是怎么一回事了。

  于是疑問也隨之而來:我的腦細胞應該被凍住了。就像很多塊小碎冰那樣。但是被凍住的腦細胞怎么會活動起來,又怎么會做夢?

  這個疑問并沒能在意識里停留多久,因為轉眼之間更多的事情就涌過來了。他說不清是回憶還是夢境。

  他看到自己小時候。小時候他出生在更北方的一個山村里,那里更冷。就在那個很遙遠的故鄉他學會了把銅紐扣弄成“小水滴”,然后……

  然后就一下子跳到他第一次承受喪妻之痛的時候了。那時候應該很悲切。

  可是……

  悲切是什么感覺?

  現在他弄不清楚,于是他想起了皇帝。他同樣不知道為什么是“于是”想起了皇帝。但那個年輕人的面容就浮現在他腦海當中了。

  在這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抓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似乎是他剛剛才意識到的一件事。或者說,前一秒鐘還在想的一件事、是他在剛才……

  對。我剛才進入了冬眠。他想,才剛剛睡去,便有這么多心思了,那么接下來的日子可怎樣熬。

  那么我應該怎么打……發…………這………………時……………………間?

  思維的速度陡然慢了下來,腦海當中的世界變成了慢動作。就連剛才的那一個念頭好像都被拉成了長音兒。他得花好大好大的力氣才能將那個念頭想明白。

  仿佛有一個魔法師跳過來丟給他一個強大的法術,他覺得自己一下子陷入一杯黏稠的奶油之中了。

  就在下一刻。

  一個巨大的、轟鳴的、震得他的腦袋嗡嗡作響的聲音在傳進他的意識里——

  “將軍?將軍?您能聽到我說話嗎?”

  戴炳成覺得自己一下子飛了起來。但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覺得自己被什么東西提著,騰云駕霧般升到半空,又落在了什么柔軟的地方。

  “冬眠……”他費力地想,同時覺得有光線透進他的眼皮里了。他試圖睜開眼睛,然而眼皮輕微地抽搐。于是感覺自己的視野里仿佛有很多燈光在不停閃爍。

  隨即眼皮被粗暴地掀開了。一道強光在他瞳孔上照了一下子。另一個轟鳴而不真切的聲音說:“他要醒過來了。”

  然而戴炳成對這一切仍然沒有反應。他試著艱難地在腦海里又說出兩個字——

  “失敗……”

  第三個嗡嗡作響的聲音說:“身體狀況良好,沒有異常反應。”

  戴炳成終于補完了他最初的那個念頭——

  “……了嗎?”

  于是他睜開了眼睛。

  他只知道自己在一個房間里。而他的身邊有三個人,還有隨著他的蘇醒變暗的燈光、桌椅、蒼白的墻壁……

  可他一時間只想到了這些詞兒,卻想不起來這些詞兒具體代表著什么意思了。

  他便那樣睜著眼睛茫然地看著周圍。像一個發愣的精神病患者一樣,微微張著嘴。

  三人當中那個略高些的男性醫生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用清晰而緩慢的聲音問:“這是幾?”

  戴炳成沒說話。

  醫生便耐心地等待了一分鐘,又伸出一根手指:“這是幾?”

  思索了十幾秒,戴炳成終于費力地說:“二。”

  醫生還是那副平靜的表情,又增加一根手指:“現在呢?”

  “……三。”

  這次他只用了四秒鐘。

  “很好。”醫生不動聲色地說,“能想起來自己叫什么名字嗎?”

  “戴……炳成。”

  “交給你們倆了。”男醫生干脆地轉過身。推門走出去了。

  戴炳成緩慢地眨了眨眼,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兒。但直到過了兩分鐘他才終于弄清楚——這幾個人的態度不對勁兒。

  我是戴炳成!他覺得自己的思路終于變得清晰起來了,我是青銅之王!我是內閣閣老!

  ——那醫生是什么態度?

  他艱難地咳嗽了一聲,不滿地動了動自己的手指,用虛弱的聲音說:“你們……”

  但留在他床邊的兩個女性護士立即將他的手指推回去,又拉上薄薄的被單。說:“你剛剛蘇醒,注意保暖。”

  說完話之后另一個護士也走出去了,只留下一個人。而留下來的那個年輕女孩子竟然也不理他,只轉身拖了一把木質的長背椅坐在床邊,低頭開始看手里拿著的一本書。她邊看邊說:“有力氣了就告訴我。我推您出去走一走。”

  這時候戴炳成真的生氣了。他一向有起床氣,何況這種時候。他的憤怒不但是因為這三個人對他的無禮態度。更是因為竟然沒人給他解釋,為什么剛剛進入了冬眠便又被拖出來——他覺得自己虛弱得快要死去了。

  他的腦海里閃過了不少念頭,但沒一個念頭可以合理地解釋眼下的狀況。

  于是他試著用嚴厲地聲音問:“這是怎么回事?冬眠失敗了?”

  但他的聲音因為虛弱而顯得中氣不足,倒更像是在賭氣。

  這時候低頭看書的護士才抬起頭來,先愣了愣,然后笑起來:“失敗?沒有啊,您可是睡了很久。”

  戴炳成皺起眉。他很想表現得更憤怒一些。但一來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而來他覺得同眼前這樣一個人發火的確有失身份。于是他先閉上眼睛理順自己的思路,又重新睜開眼仔細打量這房間。

  這房間看起來竟然有些破舊。墻壁上有幾處墻紙剝落了,剩余的部分則微微發黃,顯然已經粘在那里有些年頭了。至于地上……開什么玩笑,竟然有幾條地板邊緣翹起來了。

  這里可是……冬眠實驗基地,是帝國的尖端實驗室之一,怎么會有這種房間存在?

  他又將目光投向那個護士。護士手里捧著一本兒書……

  她這樣的年輕人不是應該把玩手機么?倒是難得看到手捧紙質書的了。沒來由的,他對這年輕女孩子印象好了些,怨氣也不那么大了。

  而她坐的椅子——木椅,漆著紅漆。同樣有些地方油漆脫落,偶爾還發出輕微的咯吱聲——他有多少年沒見過這種椅子了?

  他意識到事情似乎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樣簡單,于是用盡量平和的聲音問:“我……冬眠了多久?”

  女孩子索性合上了書。似乎她覺得戴炳成已經完全清醒了,也挺樂意陪他聊一聊。這時候戴炳成也想起來,她就是自己聽到的第一個聲音。

  只有這女孩子,在提到自己的時候使用的是“您”。

  “您冬眠了十年了。”女孩子說,“現在是2030年4月23日。”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然而戴炳成仍被她的這句話震撼得瞪大了眼睛。

  “十……年?!”他難以置信地說,“不是兩到三年么?!”

  女孩子聽出了他震驚當中的憤怒,吐了一下舌頭:“您別激動,我也不清楚呀。我們只是雇員。”

  但這種安慰只是杯水車薪。戴炳成在極度震驚之下生出了一絲力氣,強撐著自己坐了起來。女孩趕緊拿來枕頭將他的后背墊上了。

  可惜這么一個體貼的舉動什么也沒換來。戴炳成忽然大聲吼起來:“人呢?!只有你們三個人負責喚醒我?內閣的人呢?我的人呢?!”

  戴炳成發很少發怒。但他真的發起火來,無論是誰都會感到心驚——心驚到冷汗如雨,不敢再有一句言語——從前。

  可現在他身邊的這個女孩兒竟然一點都不害怕。她甚至還輕輕拍了拍戴炳成的后背,又將他背后的床頭姿態調整得更翹了些,輕聲道:“您別激動。現在只有我負責您。您想見什么的人話……得等您身體稍微好一些。”

  說完這話,她表現得欲言又止。坐在椅子上雙腳并攏,雙手擱在膝頭的那本書上,臉上浮現出略略悲憫的表情,仿佛床上的戴炳成是一個因為兒子常年不在身邊而易怒暴躁的可憐小老頭兒。

  戴炳成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他費力地握著拳頭盯著門口看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護士臉上的表情——一個合格的政治家總得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哪怕剛剛從長達十年的冬眠中蘇醒、因為體內激素失衡導致脾氣并不是很好的時候也得努力那么做。

  從這表情當中他意識到似乎還有更可怕的事情。這個發現仿佛一盆兜頭澆下的冷水,把他的怒火一下子澆熄了。

  于是他看著女孩兒年輕靚麗的面龐,一字一句地問:“還有什么事情?小姑娘,你都告訴我。”

  女孩輕輕嘆息了一聲,將自己的手擱在戴炳成的手背上。

  戴炳成立即覺得有一股力量傳進了自己的身體里,像是清涼的泉水一樣滌遍了他的全身,他的情緒在剎那之間安定下來了。

  他意識到這小女孩是一個能力者。

  但還沒等他想明白為什么一個擁有如此特殊能力的能力者會來做護士,女孩的一句話就已經令他的頭腦眩暈起來了:“現在已經沒有內閣了。現在是皇帝陛下當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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