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適時地在窗外閃過,屋子里一片雪白。白小當因這強光眨了眨,聽到姍姍來遲的悶雷聲。她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么——作為曾經的暗殺組織的一員,她已經歷過太多生死。但正因為如此她才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叫嚷著不怕死、可以捐出一條命的大多是溫室里的花朵。那些人不曾真正見識過生死之間的大恐怖,因為無知所以無畏。但她從刀光劍影和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知曉瀕死之時的絕望與恐懼。也正是因此,她這一類人在面對危險的時候表現得更加勇敢——因為只有如此才能換得一線生機。
可如今她的頭腦竟然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她不清楚該如何應對弗勞德口中的那個存在。對方的強大已經超越常理,在這種存在面前她已經沒法兒再像從前那樣令自己興奮、勇敢起來了。這種勇氣就像一根彈簧——被壓制得越猛,反彈得就越厲害。然而一旦那種壓力超過了臨界點,就有可能再也彈不起來了。
“怕了”弗勞德笑著,問。
白小當盯著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反問:“你就不怕?”
弗勞德走回去坐下,擺擺手:“我有什么好怕。我只是打開那扇門——而你卻要弄到什么東西。在你死掉之前我就已經離開了。”
白小當回擊道:“打破別人的家門一樣令人生厭。如果宙斯真的是神話傳說里的那種性格,你以為你就跑得掉?”
弗勞德歪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哈哈大笑:“我死了對你又有什么好處?你果然是怕了——試圖用別人的悲劇來平息自己的恐懼。不過我可以坦誠地告訴你——雖然我熱愛生活,可如果某件事情終將發生。我也不會介意平靜地接受那個結果。從啟動A計劃開始我就沒想過自己有可能再活上幾年或者幾十年。被它殺死、被你們殺死,總之都是死,至少這樣我死得有意義一些。”
白小當看著他的表情,意識到這個人沒有說謊。弗勞德的勇氣與豪邁不是那種不知者所流露出來的情緒——要知道他也是經歷過戰斗與生死的人。這個發現甚至讓她有些憤怒,她忍耐了很久,最終只得忿忿罵道:“該死的邪教徒。”
弗勞德聳聳肩,對這個評價欣然接受。
白小當氣憤難消,又或者這種氣憤是被未知的恐懼所放大的——她指著弗勞德:“你和李真……不可是這么說的!”
弗勞德又笑:“我看起來像是一個蠢貨?難道要我對他說請你饒我一命我還得去完成A計劃我還得把活蹦亂跳的宙斯激怒再放出來將這個世界攪成一鍋粥?你只能怪他太蠢……不。或者說對自己太有自信心。我告訴他A計劃是對于宙斯殘骸的研究……結果他真就放過了我,現在又派來你,來取那一份殘骸。我估計他是打算吸收宙斯的力量,但眼下你該清楚,他沒可能做到了。”
白小當咬緊了牙。被人愚弄的感覺一點兒都不好。她的在沙發上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弗勞德手邊——手槍被對方擺在茶幾上,彈夾則是退出來的。而克里斯蒂娜坐在房間另一頭。背對他們,面向壁爐。這個小女孩一直不發話,不清楚是不是睡著了。
她評估局勢,但沒找到令弗勞德如此有恃無恐地托出一切的理由。到目前為止一切應該還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那么……弗勞德是失心瘋了?要知道自己隨時可以殺死他,至少可以做到兩敗俱傷。
她決定再隱忍上幾分鐘。
于是白小當坐直了身子。繃緊全身,用嘲諷的語氣說:“聽起來你有反社會人格——小時候遭受過什么打擊?或者曾經被人當做孌童豢養?”
弗勞德臉上的表情凝固了。白小當則微微吃了一驚——她覺得自己那句用以挑釁的話……好像說中了什么。
隔了那么幾秒鐘,弗勞德才用某種低沉而嚴肅的語氣,緩緩說道:“在我小的時候……我家附近發生過一件事。那時候我住在紐約,在布魯克林。”
“我家附近很亂……有一個由不良少年組成的幫派。有一天一個小孩子走過街頭。被那些幫派分子搶劫。搶劫之后,他們""了他。小男孩不敢聲張。因為害怕遭到報復——從此精神變得有些不正常。此后他好幾嘗試自殺,但是都沒成功……”
“……那個孩子就是你?”白小當忍不住問。
弗勞德抬起頭,看了白小當一會兒。然后他忽然仰身靠在沙發上拍手大笑起來:“哈哈哈——那小男孩是我的鄰居——他之前倒是搶過我的錢——我讓那些幫派分子那么干的——你知道,當一個孩子偶然發現自己可以操縱別人的思想的時候,那種感覺有多么美妙?!”
白小當咬住嘴唇,遏制住自己就在現在殺死他的欲望。她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或許你還有暴露癖?我對你從前的那些事情并不感興趣。”
弗勞德微微一愣。白小當敏銳地注意到他的神色,卻不知道對方的臉上為什么會出現這種表情。自己的那兩句話似乎并不足以給弗勞德帶來這樣的沖擊,或許……她在心里輕輕哼了一聲——他大概又想玩剛才的那套把戲。
但這一次弗勞德沒說話,反而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輕輕搖搖頭,重新將自己陷沙發里。
“不對勁兒。”弗勞德喃喃自語說。
白小當暫時沒有心思去為弗勞德考慮到底哪里不對勁兒——她還有更加現實更加矛盾的事情要去想。李真要她來的時候,告訴她從宙斯的殘骸上取回組織樣本。那時候她雖然意識到這個任務或許沒有聽起來這樣簡單,可也斷然未料到會像如今這樣兇險——不,不是兇險,而是有死無生的局面。
雖然暫時沒弄清楚為什么宙斯沒有在大混亂之際跳出來摻合上一腳——姑且認為它是類種當中少見的孤僻性格——但無論是類種還是人類都不會高高興興地交出自己身上的某一部分,哪怕僅僅是一丁點兒的上皮細胞。
李真……真的上當了么?白小當思考這個問題。如果放在五年前,她認為自己的答案或許會是肯定的。可現在她不大確定,甚至偏向于否定。再天真的人也不會僅憑某個人的一面之辭就對其信任有加,更何況對方是真理之門的第一圣徒。
事關自己的生命,她沒法兒用那種孤注一擲的勇氣要求自己“勇往直前”。于是她再三思量之后猶猶豫豫地下了一個決斷——倘若到了那個時候事情真的很不樂觀,她就果斷撤退。在明知事情有變的情況下將自己送上類種家門口,這已經是她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明天多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