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轉身,討好似地說:“您跟我來。”
一個人帶路,另一個人持槍向路盡頭看了看,回到街壘之后。
他的姿勢相當不錯——不是站著,而是倚靠在一輛步兵車旁邊,身邊似乎是彈藥箱。
于是走出幾步之后潛伏者微微一擺手。
那個士兵的胸口陡然一陷,掛在背后的步槍發出輕微一聲響,身子斜斜靠在了彈藥箱上。就好像正在休息。
身前的士兵并未覺察。兩個人走進基地里。
基地的空間相當寬廣,地面上還可見深深的車轍印。他們穿過空場,途徑六個黑洞洞的攝像頭。但現在沒有電力,這些東西統統都是擺設——只要滅口就好。
空場之后,西側是駐軍營區,東側通往發射場地,正前方則是一片有些老舊的建筑——占地巨大的倉庫。
遠處的墻邊有些走動的巡邏哨兵,但相隔極遠,足有上百米。這樣的距離只能看得清是兩個人影,斷然不會看到清晰的面目。
引路的哨兵轉頭咧咧嘴:“您是先去見我們營長?”
“他要我在那里等他。”潛伏者指了指正前方的一處倉庫墻角,無奈地嘆口氣,“不知道在搞什么。”
任誰聽到這件事都會覺得匪夷所思,哨兵也不例外。一些反常的事情會令人心生警覺,但如果“反常”得“太反常”,倒會被強烈的訝異占據頭腦,來不思考這其中究竟有什么問題——因為說謊的話……不會用這么爛的一個借口。
哨兵神色古怪地看了看他,挑了挑眉。然后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無禮,閉上嘴,走出幾步想了想:“嗯……這個,呵呵。”
他聯想到了別的事。這正是潛伏者的目的。
哨兵如愿將他帶到倉庫旁邊,然后向黑黝黝的營區看了看,試探著問:“我去……報告營長一聲?”
但他聽到的是:“有勞了。”
然后胸骨在剎那之間碎裂,整個人癱倒在地。潛伏者矮下身子看了看,將哨兵拖進兩個倉庫之間的過道里。這里都是水泥的地面和墻面,實在找不到藏尸地。
倉庫的墻壁很高,大概有十米,說是倉庫不如說是一棟矮樓——不過只有一層。
窗戶也開得很高、很窄,距離地面大約七八米。潛伏者想了想,解下哨兵的突擊步槍、平放在地上,然后踏了上去。花了幾秒鐘調整自己的姿勢,他微微點了點頭。
隨后突擊步槍輕輕一晃,離開地面。先是升起十幾厘米,潛伏者再一次調整身形。接著步槍再度上升,離開地面五米。這情景就好像某人在御劍飛行——不過賣相不大好,是躬著身子的。
最終潛伏者被托到倉庫的窗戶前——狹窄的窗戶,只能容一個人平著擠進去。他站在步槍上,用一只手攀住窗沿,另一只手貼在窗戶上,掌心與玻璃之間隔了一枚步槍子彈。
延綿的輕微悶響,子彈在玻璃上反復撞擊,最終在正中撞出一片蛛網般的裂紋。而后裂紋微微顫抖,中間的玻璃碎屑陡然浮空,就好像一蓬晶瑩的鉆石雨。從裂紋當中飛出碎片越來越多,終于將整面玻璃清空。
潛伏者讓步槍升起,一個人鉆了進去,而后雙腳朝一片黑暗的空間之間晃了晃——沒有任何落腳點。
于是步槍自己飛了進來,他雙手抓住步槍,整個人悠悠下落。
腳踏實地,發出輕微的一聲響。
他當即半蹲在地面上,屏住呼吸。但十幾秒鐘之后,倉庫里寂靜一片。
潛伏者輕手輕腳地從懷里取出一只照明棒,在中間用力一折。幽綠色的光芒映亮了周圍的一片區域,他向左側走了幾步,看見的是倉庫地面上長長的軌道。于是他沿著軌道向里側前行。
倉庫異常寬廣,他走出了足有上百米,然后看到盡頭是一輛空著的軌道車。又將照明棒往兩邊轉了轉——
一個大大的、半圓形的艙體露出一角。潛伏者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快步走過去。又向幽深的黑暗之中看了一眼,將照明棒咬在嘴里,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紙袋。
就只有方便面的調料包那么大,以厚實的塑料包裝,一頭有乳白色的拉扣。他又從兜里取出一副薄薄的手套,將拉扣一整個拉開,然后緊貼在艙壁上,慢慢地向下刷。
里面是粘稠的膠質液體。那液體表現出驚人的附著性和延展性,在艙壁上形成一片透明的薄膜。而薄膜在遇到空氣之后迅速凝固,就好像整個滲進表面的涂層之中了。潛伏者用這東西畫了一個邊長一米的正三角形,然后將剩下的一些液體盡數抹上去,想了想,又吹幾口氣。隔了十幾秒之后他摘掉手套,在艙壁上慢慢摸了摸。
完美。沒有絲毫觸感。
任務完成。
同一時刻,基地駐軍營部。
屋子里燈光微弱,是被刻意調成了最黯淡的狀態。
營長雷大福一言不發地坐在桌前,像是要用目光將桌上的軍用地圖點燃。他身邊還有幾個或站或坐的軍人,俱是一言不發,面沉如水。
幾分鐘之后,一個士兵敲了敲門,低聲道:“報告。”
營長沒說話,營副看了看他,回道:“進來。”
士兵推門走進來,臉色陰沉:“報告。犧牲十七人。”
營副嘆了口氣:“尸體呢?”
“森林里的都已經收攏了,但是基地里的……兩具,還沒有。”
“暫時不要動。”營副點頭,“做好戰斗準備。”
“是。”士兵敬了一禮,瞥了營長一眼,轉身走出去。
房間里再次陷入沉默。許久之后雷大福一拳砸在地圖上,瞪著營副:“看見那個兵是怎么看我的沒?!”
營副動了動嘴唇,拍拍他的肩膀:“得了。別說他們,我都有怨氣。明知道是誰,就、就……”
他一轉頭:“就他嗎讓咱們這么揣著明白死人?不聲不響地死人?還他嗎是從門口大搖大擺走進來的!”
營長又不做聲了。然后猛地站起身,按著腰間的配槍粗重地嘆一口氣:“我能怎么辦。說是那個人身份特殊,非得抓個現行不可。要不然那些侯爺伯爺那邊沒法交代!操。”
營副抬起頭,透過窗戶往倉庫的方向看,深吸一口氣:“到底什么時候能有動靜?”
營長沉默了一會兒,頹然道:“這事兒咱們做不了主。得等那些人。唉……說是咱們對付不了。”
“好大的怨氣,諸位。”
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營長猛一轉頭:“誰?”
門被推開了,一個人走進來。燈光暗淡,面目暫時看不清楚。然而肩頭的一顆金星卻反射著燈火的光芒,熠熠閃耀。
一顆將星。
營長雷大福的氣勢陡然弱了下來,其他坐在椅子上的人紛紛站起身。
來人走了幾步,面孔顯露在燈光之下。一張俊俏的臉,此刻卻是板著的。兩道劍眉斜斜揚起,眼眸里精光閃爍。
營長抿了抿嘴,將手從配槍上放下來。低聲道:“將軍。”
李真點點頭,背著手走到窗前,往倉庫那邊看了看。營副退開半步,站在他身后。
“有怨氣的正常的,畢竟是自己帶出來的兵。”李真轉過身,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但是這件事,就像雷營長說的那樣,沒有切實證據不好交代。你們都知道帝國司法系統是個什么樣子——軍事法庭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在他走進來的時候就把人抓了……之后可以扯皮的由頭可就多了——也許等咱們人類被類種殺光了,這事兒還沒審完——”
他笑著攤開手:“那時候可好——也就不用審了。”
少將開了個玩笑,但沒人覺得好笑。營長勉強咧咧嘴,默不作聲。
李真挑挑眉,嘆口氣:“好吧,知道你們心里不痛快。要不咱們這么辦?”
他用的是詢問的口氣,但沒有人答話。
他就只笑笑,又自顧自地說道:“一會兒,里面要是開打了,五分鐘還沒有個結果——你們是有十門野戰炮的吧?”
他狠狠一揮手:“那么我們就炮轟那里。反正倉庫里那玩意兒也只是個模型。”
雷大福皺了皺眉:“將軍,這個笑話不好笑。”
李真的神色一凜:“誰說是笑話?”
屋子里的營部軍官面面相覷,好久之后營長才說話:“您……這是什么意思?”
“好吧。你聽不明白,我就說明白。”李真寒聲道,“以下是軍令——開戰五分鐘以后,如果還沒有人走出來——炮擊102倉庫!聽明白了么!”
營長瞪大眼睛看著他,半晌才一挺胸:“你這是——亂命!”
李真一抬手,將一份文件啪的一聲丟在桌面上:“自己看。雷大福,我只給你一次機會。你再抗命一次,我現在就執行戰場條例。”
雷大福看了看李真,又看看那份文件,沒有去拿。
營副緊皺眉頭走過來將文件拿起來、展開了。先看最下面的落款。
南執行院院長、戴炳成。
特別事務府、北方基地、南執行院的鋼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