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熊軍強將包飛揚叫到辦公室,跟他說起昌源縣書記吳大昌昨天來“鬧”的事情:“飛揚啊,這件事你都知道了吧?你不要有顧忌,大膽去做,我個人是支持你的,省廳最近也準備發個文下去,重申要嚴格環保執法,不能讓流毒繼續戕害老百姓。”
包飛揚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熊軍強,熊軍強是省長田剛強這條線上的人,他的照顧,包飛揚能夠預料,可以態度這么鮮明,也讓他非常意外。
“廳長,您說晚了,昨天我跟省委辦公廳的李處、西京市政府辦的劉科、還有昌源縣的耿縣長吃了晚飯,西京市的楊市長也坐了一會兒,我已經答應他們,只要雅達利整改徹底,我們就不對他們過去的排污行為進行處罰了。”包飛揚苦笑著說道。
雖然包飛揚說的都是職位,但是熊軍強稍微想了一下就知道他說的是哪些人,頓時大吃一驚:“楊浩偉竟然也去了?”
也難怪熊軍強吃驚,他這個環保廳廳長雖然也是正廳級,楊浩偉只是副廳級,不過環保廳的地位一直比較尷尬,他這個正廳級想要擔任西京市的常務副市長,恐怕還有一定的難度。要知道,就算楊浩偉這次做不了市長,只要他能夠坐穩現在的位置,行政級別也能很快提升到正廳。
楊浩偉出面,就算樂功成也頂不住,何況差了好幾個級別的包飛揚。
包飛揚點了點頭:“是啊,楊市長前后坐了大概半個多小時。”
熊軍強不由嘆息一聲,搖了搖頭:“呵呵,看來昌源縣真的是急了。”
他伸手敲了敲桌面:“我們這個環保工作,真的是越來越難做了,矛盾日益突出,不管不行,管也不行,太得罪人了。”
包飛揚道:“得罪人也不能不管。”
“我覺得我們首先要從嚴格環評程序著手,對工業項目、建設項目的環境影響評價一定要嚴格細致,從起始階段就嚴格要求,要求的堅決不通過,不允許開工建設。”
熊軍強苦笑著搖了搖頭:“你說得簡單,可是執行起來難度恐怕更大,你的要求一嚴格,將投資嚇跑了,下面的人還不得跟你拼命?”
包飛揚當然知道嚴格環評也沒有那么容易,他已經在考慮去體改委以后的工作,首先就是要確立制度的重要性。
“逐漸嚴格起來吧,按照現在的環保形勢,環保工作肯定會越來越重要,如果改變對地方官員的考核評價辦法,不再只是以經濟指標為中心,環保也作為一項強制性評價標準,情況一定會大為好轉。”包飛揚說道。
熊軍強點了點頭,又多看了包飛揚兩眼,突然笑道:“看來龍書記說得沒有錯,讓你在環保廳,只是沖鋒陷陣,有些委屈了。這么說你是準備接受熊書記的邀請了?”
包飛揚見熊軍強已經看出苗頭,索性坦白說道:“不去不行啊,這樣的案子再搞幾次,我就要成為全民公敵了。”
“你還怕這個?”熊軍強搖了搖頭,他對包飛揚的能力非常認可,就像他解決八一造紙廠的污染問題那樣,總是能夠獨辟蹊徑,異常輕巧地解決在別人看來不可能的問題。
這次雅達利的事情鬧得比較大,一則是因為吳大昌這個人不講規矩,昌源縣內部也有些貓膩,否則包飛揚提出來的妥協方案其實已經非常不錯。二來熊軍強也看出包飛揚是想將雅達利的案子辦成一個可以推廣的范例。
因為之前的環保大會上,龍林桂親口問過包飛揚,如何將八一造紙廠的整改方式推廣,包飛揚說不可能,他既然已經準備走了,當然想辦一個可以推廣的案例。
到目前為止,包飛揚還在做這方面的努力,雖然情況跟他的初衷已經發生了比較大的改變。
熊軍強有些可惜地說道:“從你個人的發展來說,我是支持你去體改委的,那里的層次比較高,你去歷練幾年,以后也能下去主政一方了。不過我們環保廳的損失就大了,如果你繼續在環保廳工作一段時間,我敢肯定,我們環保廳的工作一定能夠上一個大臺階,面貌煥然一新。”
包飛揚不禁有些汗顏:“廳長,你這是要捧殺我啊,我相信環保廳在廳長的帶領下,一定會一天一個樣,三天大變樣,不斷創造新的輝煌……”
“行啦行啦,這么假的話你就不要說了,你先說說雅達利這件事你打算怎么做吧,你總不會做逃兵吧?”熊軍強揮了揮手,打斷了包飛揚的話。
包飛揚這才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對雅達利處以巨額處罰,阻力比較大,考慮到處罰的目的就是為了懲前毖后,治病救人,我認為可以將罰金返還,用作整改。原先我們和昌源縣的分歧就在于是不是先交罰款,按理說應該先交,不過這一次只能權宜,可以緩交。”
“但是要將雅達利的整改進度和返還比例掛鉤,如果他們在一個月內完成整改,可以返還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作為保證金先收上來,再視執行情況,分期作為獎勵發給他們。如果他們兩個月才完成整改,就只能返還百分之六十,扣掉百分之二十作為罰款,依然保留百分之二十的保證金……”
“好,你這個辦法不錯,這樣企業就不得不用心整改,并且盡快整改了。”熊軍強贊賞地說道。
包飛揚搖了搖頭:“好不好,關鍵還在于我們的執行是不是有力,如果罰款本身就是一個兒戲,以后的監督也形同虛設的話,那么廠家對于整改依然會沒有絲毫動力。”
“那倒是,最難的還是執行。”熊軍強深有感觸地說道,到他這個位置,已經很少負責具體事務,所以讓他感到最無力的地方也就是一個文件發下去以后,執行不力,沒有絲毫效果。
包飛揚又道:“對企業的監督處罰我們環保部門需要硬起來,更需要老百姓的參與。要提高人們的環保意識和環保維權意識,比如像西崗村這樣的例子,村民們可以向法院起訴,要求雅達利進行賠償,兩方面結合起來,工作就要好做很多。”
“而且民間的呼聲響起來以后,領導也會重視,我們環保部門就不用夾在中間難做了。”
“呵呵。”熊軍強笑了笑,有些不置可否:“你這個辦法好是好,不過難度比較大,雖然老百姓的監督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進行環保工作,可是如果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這可能不僅僅是我們環保部門的責任,那么老百姓有意見,社會矛盾就會變得更加激烈,這不符合我們黨的方針和政策。”
看到熊軍強有顧慮,包飛揚苦笑道:“問題是就算我們不去引導,這種意識也會慢慢覺醒的,到時候爆發出來的力量就更大,而我們的工作如果不能及時推進,那么環境問題積重難返,我們就不得不面對這種更加激烈的矛盾和沖突了。”
熊軍強不得不承認包飛揚的分析非常到位:“看來讓你去體改委是十分正確的,你不但執行上有一套,理論上也很成熟,我倒是很期待你去了以后的表情,希望你到了那邊也不要忘記我們環保廳,多提出一些有益的建議和方案,讓領導知道我們環保工作的難度,為我們環保工作提供更多制度保障。”
包飛揚和熊軍強前后談了一個小時左右,依然意猶未盡,兩個人談到了雅達利一案的后續處理,談到了環保工作的未來,也談到了包飛揚去體改委以后的工作。
作為全省環保工作的直接負責人,熊軍強對環保工作的現狀認識比包飛揚這個過來人更加全面,而包飛揚的認識則更加深刻。
如果說熊軍強對環境問題的憂慮是出于對現在表現出來的趨勢的擔心,那么包飛揚是親眼目睹了未來環境惡化的惡果,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和緊迫感。
熊軍強也從包飛揚的身上看到了這種緊迫感和責任感,雖然他不是很明白,但是客觀來說,如果現在的情況不能夠得到改變,那么包飛揚所憂慮的情況將會有很大的可能成為現實。
雖然迫于現實,包飛揚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協,但是有些事情他還是決心去做,不管有多少阻力。
離開了熊軍強的辦公室,包飛揚很快接到司法局賴華文的電話,賴華文在電話里向他推薦了幾位比較有責任心,并且熱心為普通老百姓打官司的幾位律師。
賴華文讓人給包飛揚送了一份資料,在資料中,包飛揚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曾靜祥,一位曾經和巨無霸華夏石油打過污染官司的著名律師,據說曾靜祥從九十年代后期開始幫人打環境保護官司,跟很多企業對簿公堂,名單中既有華夏只有這樣的巨無霸國企,也包括拜耳、巴斯夫這樣的國際巨頭,還包括省市縣各級環保部門,并且發起了一個“環境污染受害者法律援助中心”,專門為弱勢群體打官司。
他還和人一起建立了一個在線數據庫和污染地圖,專門披露那些在國內運營的本地及跨國公司發生的空氣污染和水污染超標違規排放記錄,讓人們只需要鼠標就能知道全國有哪些公司違反了環保法律法規,使得國內的環境信息公開達到史無前例的高度。
包飛揚看到曾靜祥的簡歷,馬上做出決定:就找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