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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九章 都付笑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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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化天子八月駕崩,今上登基后忙忙亂亂的過了三個多月,于是成化二十三年就這樣過去,這也是用成化為年號的最后一年。新的一年就不是成化二十四年了,而是改元為弘治元年。

  弘治元年元旦朝會,是今上登基后第一次大朝會,禮制自然遠遠隆重于常朝。所幸在這朝政紛雜之時沒有出差錯,更沒有天象來搗亂(滿朝文武真被成化末年那些災異弄怕了)。

  然后新春初至,萬象更始,朝政也隨之刷新,一批從外地召回京師的大臣紛紛回朝,史稱“正人匯進”。之后的歲月,當然就是激濁揚清、眾正盈朝、君臣相得,又史稱“弘治中興”。

  召回的大臣里,最醒目的是王恕、馬文升和方清之三位,其中王恕和方清之不需贅言,前文盡有詳細介紹。

  卻說這馬文升,同樣是剛直之人,堪稱是略小一號的王恕。他原本是南京兵部尚書,回京后的官職是左都御史。

  原左都御史王越王老大人在汪直支持下,這么些年以威寧伯身份一直霸占著左都御史不肯放手。這次汪直被刻意“打壓”后,王越終于也繃不住了,便放棄了左都御史官職,正好馬文升回京后接任了。

  不得不說,以馬老大人的性格,當總憲還是挺合適的。走馬上任之后,便毫不客氣的開始履行職責了。先是上了一封長達千余字的奏疏,猛烈抨擊司禮監秉筆太監汪直。

  方應物在都察院極有能量,很快就知道了馬文升彈劾汪芷。對此有點兒不大明白。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以理解,怎么就燒到汪芷這里了?

  于是方應物便去找汪芷詢問。汪芷撓了撓頭,苦惱的答道:“七八年前我巡邊時年少氣盛。而當時馬文升為兵部侍郎,也負責整飭邊備,我與他有過沖突。這么多年來,我早就把這事忘了,卻不曾想竟有今日之事。”

  方應物追問道:“沖突?后來呢?”汪芷便又答道:“我在老皇爺面前誣陷了幾句,然后馬文升下獄并被貶到戍所......”

  方應物久久無語,難怪馬文升甫一上任,便猛烈彈劾汪芷,當初被坑成那樣。沒點復仇心才叫奇怪。最后方應物長嘆一聲,“當年你橫行霸道,造了多少孽啊,至今還沒有還完債。”

  “先不要管我了,你也有的苦頭吃。”汪芷岔開話頭道:“我在司禮監中看到了你那便宜外祖父的奏疏,他說你們方家父子均在禁中,理該避嫌并放出一個。”

  方應物也呆了呆,沒想到自家外祖父居然大義滅親。他知道王恕是個不講情面的人,但也沒想到如此不講情面。看來以后還有的愁。

  與汪芷胡天胡帝之后,方應物回到家里。如今家里又有了父親這個大老爺,方應物不再是當家做主之人,除非他正式結婚。才能小小的獲得一點獨立權。

  想及此處,方應物便覺得自己的婚事該提上日程了。最近這段時間朝政平穩,沒有風波。正是成親的好時候。

  然后方應物去了書房,找父親商議婚事。但方清之聽了后。皺皺眉頭一口否決道:“先皇尸骨未寒,吾輩不可失人臣之禮。等國喪期滿一年后再議。”

  方應物只得嘆口氣,這輩子究竟犯了什么沖,結婚為何如此之難?

  方清之敏銳的覺察到方應物衣冠略有不整,呵斥道:“國喪未除,為人臣子當謹守本分,豈可浪蕩無行?”

  方應物不耐煩的說:“朝堂之事,看穿后只游戲爾,父親何須在家中較真?”

  方清之怒喝一聲:“你這什么妄言亂語?”

  父親大人這種心態不對啊,必須要盡快從“打江山”向“坐江山”轉變,方應物想道。又沉思片刻,便對方清之道:“兒子不想與父親大人辯解經義倫理,只請父親大人與兒子微服出行,沿街訪問。”

  方清之不知道方應物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還是依照方應物要求,跟隨著從小門出府。方應物帶著父親一直走到了棋盤街一帶,這才放慢腳步。

  在一個攤販那里,方應物一口氣買了兩錢銀子的貨物。然后他與賣貨的老頭兒閑聊起來,問道:“去歲先皇駕崩,今上登基,老人家有何感受?可否為先皇哀痛,可否為今上歡欣?”

  面對大客戶,老頭兒很坦誠的答道:“沒甚感受,談不上喜怒哀樂。只是大赦很好,老朽有個侄兒流刑十年,也能放回來了。”

  方應物順著話說:“流刑十年,這可不短。”老頭兒便抱怨道:“時間確實太長了,若早遇大赦,他早就回來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方應物打個哈哈說:“老人家想岔了,大赦哪能說有就有,能碰上一次就不錯了。”

  老頭兒卻絮絮叨叨的說:“公子此言差矣。老夫尚還在壯年時,也就是二十多年前,正值景泰、天順年間,旋即又是改元成化。

  猶記得那時候朝廷多事,隔三差五的就有大赦,還有減免錢糧之舉。可惜成化之后越來越少,幾乎有十幾年不見大赦了,至今回想起來,還是有些懷念當初。”

  方清之站在方應物背后,聽著自家兒子與賣貨老頭的閑扯,心里默默計算起來。這賣貨老頭子沒見識記不清也說不明白,但沒少修書修史的方清之卻能推算出這老頭子說的是什么。

  景泰、天順、成化交替的時候,確實是朝廷非常多事的時候。前前后后十幾年工夫,中間卻有三次登基大典,以及宣宗朝孫太后薨逝,還有成化天子兩次大婚,之后成化初年又有英宗朝錢太后薨逝。

  所以這老頭兒說的沒錯,那個時間段里,加起來林林總總有五六次大赦和減免錢糧,確實稱得上密集了,也難怪這老頭兒懷念那時候。

  但是嚴重到天子駕崩的國家大事,在老頭兒心里的意義就僅僅是大赦和減免?對這種民心,忠君愛國以天下為己任的方清之無言以對。

  方應物瞥了眼方清之,又問道:“父親大人聽過兒子作過的一首詞沒有?臨江仙那個。”

  方清之腦中不由得冒出幾句詞來:“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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