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的這個回答,讓項成賢偷笑不已,卻讓洪松感到很沒面子的氣惱。方應物和項成賢反復勸了半天,效果依然不大。
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充塞洪松心頭,滿腦子家國情懷,哪里聽得進方應物和項成賢兩個官場“老人”的苦口婆心。
項成賢氣得罵道:“你簡直昏頭!你上疏根本就是無用的!天子不會因為你一封奏疏就改了主意,反而會借機整治你!徒勞無功,沒有任何用處,你這是何苦!”
洪松回應道:“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
項成賢抓狂的撓了撓頭,轉頭對方應物道:“洪兄鬼迷心竅想不開,勸是勸不得了,你向來足智多謀,有什么別的主意攔住么!”
方應物對著項成賢干瞪眼,就算有辦法,也不該是當面這樣說罷!讓洪松聽著怎么籌謀?
項成賢又道:“你這樣篤定,肯定有什么底牌沒出,難道就沒個辦法擋住洪兄?”
方應物竟無語凝噎為什么和他走得近的這些人,比如汪芷比如劉棉花,又比如眼前的項大御史,沒有一個為他的現狀擔憂,全都認定他還有底牌?
好罷,他確實還有咸魚翻身的機會,也只能是等著地震消息而已,要說底牌這就是底牌了。可是<長<風文學ww.fw.真的只有等待,什么也做不了,還能怎么攔著洪松?
“你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罷”項大御史在方應物耳邊不停地碎碎念,好像念叨幾句就能把主意念出來似的。
不過還挺管用。方應物被念得頭昏腦漲,卻突然冒出個念頭來。說不定還真有個法子,能挽救一下即將“失足”的洪松。
自己一直在等待歷史上準確記載的地震消息。但為什么不能變被動為主動?這個消息可以由別人上奏,也可以由自己人比如洪松上奏啊!這樣既能滿足洪松的情懷,讓洪松發泄出對苦悶現實的失望,又能避免他被天子追殺的危險,同時還能幫著抬舉一下洪松的江湖地位。
項成賢見方應物忽然呆呆的沒動靜了,便知道這個老朋友肯定有靈光閃現。與方應物認識了這許多年,對方應物的一些習慣早知之甚詳了。
半晌過后,方應物醒過神來,看了看項成賢和洪松。“兩位兄長聽著,下面這些話,我只在這里說,不可入別人之耳。”
方應物越是莊重,項成賢和洪松越是疑惑和好奇。只聽方應物又說道:“據我所知,泰山今年以來已經有數次地震,天象如此,安得不是有警于人事?”
項成賢和洪松面面相覷,關于泰山的政治意義。官場中每個人都知道。這不是普通的山,是天下群山的宗首。別的不說,只說帝王泰山封禪的概念,就知道泰山的獨特地位和象征意義了。
可以說。泰山連續數次地震絕對是天大的示警,嚴重程度甚至比去年元旦的墜星事件還要大。
項成賢連忙追問道:“這樣重大的天災,為何不見聞于朝廷?”
方應物答道:“泰山一代地震發生了幾次。只一次可能還沒那么嚴重,只算偶爾現象。但兩個月里發生數次就不是小事了。
大多數人可能沒將這各自都算偶然的幾次聯系起來想,但遲早會被有心人覺察到。而地方也不敢胡亂奏報,大概還需要最終確定。無論如何,我敢說泰山地震事情遲早會被人掀出來說。”
“你怎么知道的?我沒記得你曾經翻閱大量奏疏找出痕跡?”
方應物故作神秘的說:“東廠,你懂得。當然你們可以說從商人嘴里聽到,然后仔細翻檢了有關奏疏里的蛛絲馬跡,總和起來才發現情況之嚴重。”
出于對方應物的信任,項成賢對這個消息本身不懷疑,想明白了其中因果,興奮的拍著洪松道:“洪兄,你有救了!”
洪松臉色發黑,什么叫“有救了”?忒不吉利!
方應物對洪松道:“我想,讓洪兄你充當奏報泰山地震的人,確實是一個好主意。我就不信,出了泰山連續地震為示警,陛下這種迷信敬畏鬼神的人還敢換太子,而洪兄你就充當了挽回時局的人!”
項成賢幫腔道:“是極是極!洪兄若你上了這封奏疏,等若是力挽狂瀾,立刻前途無量,上升的道路便開辟出來了!于公有利于己也有利,為何不做?”
洪松感到深深的蛋疼,之前自己明明是要當不惜自身的諍諫直臣,剛才還死氣沉沉般的壓抑。怎么被兩位老友三轉兩轉的,就轉到怎么設計才能得利、才能升官上面來了?氣氛也從嚴肅緊張變成團結活潑。
洪松本性不愿意干這些投機取巧的事情,真心不想被帶歪路帶到溝里去。當年方應物和項成賢鄉試舞弊,洪松就沒參與,結果比兩人晚了一科才考上。
故而他有心拒絕道:“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惜非吾之本志也,聽你們這些取巧主意,要壞了我的修養。”
對付這種典型的精神潔癖,方應物是專家,非常熟門熟路的專家,實戰經驗非常豐富的專家,都是從自家父親身上練手練出來的應付洪松這種比父親方清之還不如的一年級菜鳥,簡直手拿把攢。
只見得方應物臉色一整,大聲喝道:“洪兄!這是最后挽救東宮的機會,明明有辦法你卻不去做,只管一味要上疏賣直批龍鱗!我看你就是為了自己的名聲,故意沽名釣譽!”
“我”洪松一時無語,明明不是這個意思,但卻被方應物說成這樣還不好反駁。
項成賢也幫著落井下石道:“洪兄你若不寫泰山地震的奏疏,我就連夜寫了,明天就投進宮中!之后再等這個消息爆出來,你還激烈上疏勸諫天子便沒有名聲方面的效果了,在別人眼里反而就是手法拙劣的見風使舵而已!”
洪松愕然,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似乎將自己所有道路都被堵死,只能按著他們指定的路子。便忍不住憤憤道:“狐朋狗友,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