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稚兒何等聰明之人,可是現在卻也犯糊涂了,她左思右想也理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被兄長這般冤枉,又見嫂子口里雖是說著好話,可是話里話外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心里怫然不悅,好在她不是易怒的性子,越是這個時候,心思就越是在猜測事情的原委,反而不太在意嫂子說什么了。
卻在這時,外頭傳出鼓樂之聲,恰好外頭候著的幾個丫頭忙不迭的沖進來,道:“老爺說了,請小姐速速換衣衫,有什么事都等事兒過去再說。”
這丫頭話音剛落,桂湘還覺得不放心,又沖進來道:“快,迎親的來了,不可耽誤,你莫要詫異,這是為了你好。”
桂稚兒卻是搖頭道:“兄長,什么迎親,迎的又是哪門子親?與我有何干?”
桂湘氣得跺腳,怒道:“來人,快給小姐換衣衫。”
卻說另一頭,徐謙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一干人眾喜氣洋洋地過來,徐勇、徐寒幾個則在前頭提著銅鑼敲打,唱喏道:“癸未新科會元徐謙迎親咯……”
這么一喊,簡直就是生怕別人不曉得,于是有無數人立于兩道旁駐足圍觀,長蛇般的隊伍到了桂家門口,徐謙下馬,連忙遞上大紅的名刺,口呼:“學生敬上。”
門口的門丁不敢怠慢,拿著帖子急如星火般沖進府去。
只是里頭……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說來倒是奇怪得很,足足等了一炷香時間,許多人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徐謙倒還算自在,他曉得事情太突然,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連自己都不太接受這樣的倉促。更何況還是女方?好在他自信自己和桂稚兒關系匪淺,在杭州的時候雖然沒到郎情妾意的地步,雙方卻都頗有好感,雖然桂稚兒比自己年長一些,不過這都不成問題,徐謙不計較,想來桂稚兒也不會計較。
既然如此,那么就等著吧。
可是前頭開路的徐勇、徐寒二人卻是面面相覷,他們來之前。叔父就已經吩咐過,若是這迎親出了什么問題,就拿他們二人是問,眼看這桂家一點反應都沒有,卻不知鼓搗什么。莫不是想悔婚?
二人對視一眼,在錦衣衛里久了,也不免沾了幾分蠻橫的性子,徐寒便高聲大喝道:“諸位聽到了沒有?里頭有人在喊新郎官呢。”
眾人也都屏住氣息,凝神靜聽,徐勇已是大叫起來:“不錯,我也聽見了。快,快與新郎官進去。”
他們二人一叫,人群頓時騷動起來,跟著來迎親的人來大多就是湊熱鬧。湊熱鬧就得有湊熱鬧的態度,于是大家呼呼啦啦的拉著徐謙下馬,裹挾著徐謙如潮水一般往桂府涌進去。
桂府的門子攔不是,不攔又不是。其實他們就算他們攔也攔不住,立即便被沖了個稀里嘩啦。
一干人兇神惡煞地沖進了里院。里頭的桂稚兒和桂湘還在僵持,桂湘聽到外頭迎親的人沖進來了,臉色頓變,跳腳道:“為兄不管這么多了,我這便出去待客,你快快換好衣衫。”說罷給桂夫人使了個眼色,便心急火燎地趕了出去。
等桂湘出到去,已看到如山如海的人已經將這兒圍得水泄不通,大家見了他,紛紛道:“人呢,人呢?新娘子在哪里,新郎官快去將新娘抱出來。”
這些人中混了不少京師敗類和人渣,其中以張鶴齡、張延齡、王成這樣的人最是惡劣,世俗的禮法在他們眼里狗屁都不是,圖的就是個痛快和熱鬧。
此時連徐謙都覺得這幾個家伙有些胡鬧,連忙上前,對桂湘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學生拜見家兄。”
桂湘怕攔不住,生怕這些人胡鬧,眼珠子一轉,只得道:“唔,想要娶老夫這妹子卻也不難,不過我桂家自然不能讓你輕易娶了,老夫出一上聯,你若是對得出才肯放你過去。”
徐謙打起精神,做八股的人對對子簡直就像吃飯一樣容易,須知八股滿篇都是對句,幾乎都是用對子組成,若是連這個都不敢應戰,那他這堂堂會元的招牌就算砸了,于是忙道:“有何不敢。”
桂湘沉吟,捋須晃腦道:“娶來桂家女,添人添口便添丁。”
眾人一下子犯難了,畢竟跟來迎親的還是莽漢居多,這桂湘是王婆賣瓜自賣自夸,夸自家的妹子將來要旺夫,大家便都看向徐謙,想看看徐謙怎么回答。
只見徐謙微微一笑,沒有多想便道:“嫁得徐家郎,有水有田方有米。”
眾人一琢磨,還真覺得工整,桂家自夸,徐家也自夸,于是眾人一起叫好,張鶴齡混在人群中道:“對子也對了,快快去接新娘子出來。”
桂湘頓時有些慌了,他原是想出個對子先為難住這徐謙,好準備充分一些,誰知這徐謙才思太敏捷,難不住,他正要阻攔,已有人推搡著徐謙往前走,不再理會桂湘。
而在屋里頭,外頭的聲音不免傳進來,桂夫人正在勸,桂稚兒不妨聽到徐謙的聲音,又聽到了那對子,便知外頭不是別人,正是徐謙無疑,她所接觸的徐謙正是才思敏捷,像是任何事都難不倒他般,想到徐謙,她的臉頰不由一熱,記得在杭州時,徐謙那一句我保護你的話猶言在耳,這個男子雖然年少,可是身材修長,體魄雖不健壯,卻也比大多數人早熟一些。再加上說話風趣,有時勇敢,有時小家子氣,又有時候瀟灑不羈,這讓桂稚兒難以猜測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徐謙。
可正因為如此,這才是徐謙的魅力所在,想不到徐謙突然來迎親,桂稚兒不免羞憤,可心里竟隱隱又有幾分期盼。
只是這小小的期盼終究熬不過薄如紙兒的臉皮,聽到徐謙的聲音越來越近,隱隱有破門而入的趨勢,她倒是鎮定下來,大叫道:“且慢!”
外頭的徐謙以及諸人紛紛駐足,有人興奮的道:“是新娘子的聲音,準沒有錯的。”
徐謙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也不禁有些激動,畢竟有些日子沒見,現在重逢,想不到竟是在此時此地,雖是隔著門墻,卻仿佛已經看到了桂稚兒嬌軀和嫩生生的臉龐。
不過樣子卻還是要做的,他朝里頭長長作揖,規規矩矩地道:“小生……”
里頭的桂稚兒卻不給他客氣的機會,卻是道:“久聞徐公子大名,就不必自報家門了,驚聞徐公子今日高中,可喜可賀……”
她說到這里的時候,頓了一頓才又道:“奴不過是苦命之人,原指望著陪伴兄嫂了此一生,不曾想到兄長已將奴許給了公子,既是如此,奴也不敢怨天尤人,只是公子想要順順當當迎親,少不得要考校你一二,徐公子可敢嗎?”
這一番話有禮有節,在這個當口上,她竟還能保持這樣的清醒,倒也難得。
徐謙心里想,桂稚兒一向聰明伶俐,有時連自己都未必勝得過她,她現在要為難他,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令自己知難而退,一個只是借坡下驢,女人嘛,總要扭捏兩下的。可要是前者,她一定會出個難以破解的難題出來,假若是后者,必定怕自己回答不出悄悄放水,因此要曉得桂稚兒的真實態度,只需看她如何為難就一清二楚了。
徐謙振作精神,道:“還請小姐出題。”
屋子里沉默了一下,隨即道:“我出的是八股題,你可要聽好了,題曰:有美玉于斯,韞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請公子破題。”
聽到是八股題,徐謙心里頓時笑了,桂小姐這是明顯有放水的嫌疑,八股破題自然難不倒徐謙,而這一句有美玉于斯,韞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出自論語,顧名思義,無非是說有一塊美玉在這里,你是把它起來,還是尋一個識貨的商賈將它賣了。
不過這時候卻不能把朱子他老人家的集注搬出來,因為這不是科舉考試,不必探究什么哲學大道理,桂小姐聰明伶俐,顯然是將自己比作了美玉,隱隱告訴自己,現在有一塊美玉放在你面前,你會做什么選擇。
其實兩個選擇,顯然都不是桂小姐所要,賣給商賈是萬萬不能說的,可說要珍藏起來,看上去似乎正確,卻未必符合她的心意,但凡人有了才,自然都不愿任人擺布,去做個花瓶。
因此這既是個八股題,同時也是個選擇題。
徐謙沉吟片刻,回答道:“舉美玉而立言,若不容輕視其有焉。”意思是說,孔圣人將美玉來比喻討論,就不可以輕視擁有人擁有美玉的價值。
這個破題,實在平淡。
接著徐謙又道:“蓋玉以美稱,則玉重,美玉以有稱,則有重……”意思卻是一轉,是說:如果玉是以其美好的質地而得到稱贊,那么玉身固然重要。如果是因為擁有美玉而被稱贊,那么‘擁有’是最重要的,而我更關心的是后者,若美玉無光,擁有它又有什么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