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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大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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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謙心情暢快地領了牌號大步進入自己的考棚,此時考生們已經三三兩兩就位,各自在考棚中入座,徐謙如今是老油條中的老油條,考藍放下,坐在棚中的椅上,并不去張望外頭,而是瞑目入定,靜養心神。[本文來自]

  臨考時,心態最是重要,其實不少水平極高的考生平時發揮極好,可每次到了考試的時候卻往往都不盡如意,徐謙兩世為人,心態方面自然占盡優勢。畢竟見過大風大浪,豈是那些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人能比得上的?

  他的腦海頓時進入空明,沉浸在這一片空明之中,耳目仿佛都無比靈敏起來,宛如即將得道飛仙的僧道,了無牽掛,大道于胸,而胸中自然成竹。

  緊接著,一聲炮響,卻已是到了辰時三刻,肅靜的考院驟然嘈雜起來,一個個同考官和差役穿行在考棚之間,便有人厲聲道:“不得喧嘩、不得東張西望、不得……”

  又有差役舉著木牌,慢悠悠地過來,上書“申之以孝悌之義”七個大字。

  申之以孝悌之教,出自孟子篇,取自謹庠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這個題目,既既沒有截斷,也沒有喬搭,乍看之下,似乎很是簡單。

  徐謙頓時有些失望,如此輕巧的題目顯然不足以發揮他的水平,他腦中立即回憶起朱子給予這句話的注釋:庠以養老為義,校以教民為義,序之以習射為義,皆鄉學也。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人之大倫也,庠序學校,皆以明此而矣。

  這里頭的庠出自殷商,殷商將學校稱作是庠;而這里的序則出自姬周,周代稱學校為序。

  庠序指的就是學校,是教育。這是關于教化、教育的考題。若是在后世,提到教育,少不得有人大放厥詞。各種各樣的教育模式,五花八門,諸如瘋狂學某某者,又如空泛的所謂素質教育者,可是在這里。教育的主題永遠只有一個,即程朱子他老人家所言,養老、教民、習射而已。

  若是缺了一個,都屬于離經叛道。

  因此寫這篇文章難度還是有的,因為明里是一個考題,暗中卻是三個考題,分別是孝敬父母。教化百姓,學習本領。

  當然,后頭的習射已經開始沒落了,教育顯然已經不是為了學習本領。不是所謂的‘習射’、教育,重點還在于養老和教民,至于習射,稍稍一筆帶過即可。

  但凡八股考試最怕的就是出現幾個論題。因為如論題只有一個,則可以圍繞這個題目發揮。可是論題多了,難度則以幾何數增長,許多人或許不以為然,徐謙卻是深知這個道理,因為所謂八股其實就是個填字的游戲,將華美的詞藻填入早已限定的方格之中,先是破題,再有承題,每一個,都有相應的規定,前頭還必須對仗工整,就如作詩作詞,卻又必須長篇大論,不能脫離宗旨。

  因此讀書人往往喜歡對句為樂,因為對句能提高對文字的掌握,一個對句的高手必定是八股高手,這里頭不但需要你有很高的學識,還需要快人一步的敏捷思維,可是出現三個論題,在這個填字游戲里就不太容易了。

  徐謙心里又不由大喜過望,看來自己還是小瞧了這題目,這個題目表面上沒有截取、喬搭,其實難度更高,這倒是挺適合自己。

  只不過……

  徐謙不由疑惑,問題在于這一次主考的乃是楊廷和,據說宮里雖然沒有提及到大禮,可是早已顯露出不滿,甚至已經有過許多暗示,要求內閣成全天子人倫之道,而對于這一切,楊廷和沒有理會,他不理會未必就是針對嘉靖,而在于他絕不能同意,他的身份地位,他的名望,已經決定他絕不能向宮中妥協。

  現在的大明朝早就有了風氣,一旦向皇帝妥協的都是佞臣,而對皇帝的采取強硬姿態的必定是名臣。所謂忠直,忠字在前,乍看是向皇帝效忠,倒不如說,這是向社稷效忠,而在這個忠字上,士大夫們的理解顯然已經有了偏差,他們對皇帝的態度,更像是老師對學生的態度,時而敲打一下你,勸告一下你,這是為了你好,你應該如何如何,不應該如何如何,若是達不到要求,則以強硬態度對待,處處爭鋒相對,若是屈服,則會更加起勁的推銷他們的三皇五帝,可惜三皇五帝的標準實在太高,士人們的所有溢美之詞都強加于這些上古皇帝們上頭,人家是典范和完人,你學的了嗎?除非你像后世某個不要臉的皇帝那般,自稱自己是十全老人,凡有不認同的,統統拉下去砍你腦袋,這才可能滿朝稱頌,人人熱淚盈眶,高呼唯吾皇文治武功,千秋萬代。

  只是楊廷和在這風口浪尖上,努力爭取主考資格,卻為何又要出這樣的題,莫非他想學桂萼嗎?只是一想,徐謙又哂然一笑,這絕不可能,楊廷和是既得利益者,他最重要的是鞏固自己的權勢,而桂萼則不同,他的目標雖是內閣,是挑戰者,挑戰者可以劍走偏鋒,既得利益者卻斷然不會做出違反自己原則的事來,因為楊廷和基礎深厚,他的這個基礎,就來自于與宮中之間的斡旋,說白了,支持他的這個群體,是絕不容許楊廷和妥協的,而桂萼壓根就沒有所謂支持者,他輕裝上陣,無非就是進行一場豪賭而已。

  楊廷和……這到底是要鬧哪般?徐謙發覺自己,越來越看不透這個老家伙了,可越是看不透,就越是向看透,心里煎熬了許久,猛然醒悟,他娘的,這是在考試,事關自己前途,和自己的前途比起來,別人玩弄什么陰謀,跟我有個屁關系。

  眼下還是靜心答題的好。

  他屏住了呼吸,便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破題上,良久,他舉起筆來,提筆寫道:“繼養而言教,于謹于申,見王道之盡心焉。”

  這是很中規中矩的破題,完全改變了徐謙以往的劍走偏鋒的風格,大意是說:繼承父母的志氣,供養他們,靠的是教育和教化,而這種教育教化,需要認真慎重的從事而反復不斷的強調,可見仁義之道的施行,在于盡心盡力。

  徐謙破題,并沒有什么太多亮點,卻又十分符合題意,破題與題目互為呼應,已屬上等了。

  他之所以不選擇驚世駭俗的方式,在于這個題目的難度,這個題目最考驗人的八股基礎,而不是你的思維,因為思維方面,人家已經給你固定好了,沒有太多發揮空間,既然如此,破題太過出眾,意義顯然不大,有這功夫,倒不如把心思全部放在文章的后頭,如何點明養老、教民、習射三者對教育的重要,只要中間不出現什么唐突和錯誤,就絕對算是一等一的文章,若是用詞用的好,更能脫穎而出。

  徐謙還算幸運,若是這個題目在南京考試,他的優勢未必明顯,可這是北京,北方教育基礎往往不夠深厚,及不上南方,北方的文字,講究使用為主,而南方最將虛詞,這東西或許在現實中沒什么用,可是在做文章里頭,卻有很明顯的優勢。

  他沉吟片刻,大致已有了分曉,便提起筆,即興承題,用了一個多時辰,經過幾次修改,才將這文章做完,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抄錄了一份文章,便將其晾到一邊,做起其他題來,不過其他的題,也只是陪襯鮮花的綠葉,中規中矩就好,能不能金榜題名,靠的還是那一篇文章,至于其他,應付了事也就好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一直到了傍晚,明朝的科舉,只進行一天,數個時辰之后,梆子聲終于傳出,便有差役前來收卷,徐謙也松了口氣,蝸在這小小的考棚里,早就讓他渾身難受,身體施展不開,骨頭酸軟,考完之后,提著考藍出了考棚,隨著人流出去,對于這一次考試,他還是頗有幾分把握的,算是發揮了他至高的水平,因此他心情也是輕松,所謂事在人為,只要自己做到了最好,至于成與不成,就看天意了。

  周圍的考生,有人喜上眉梢,有人長嘆跌足,人生百態,還未等放榜就已經表現了出來,徐謙倒還鎮定,臉色寵辱不驚,快走到門口時,他眼睛看到了黃班頭,黃班頭拉著個臉,心不在焉,目光恰好在人群中瞥到了他,隨即渾身一震,若他是女人,怕要嚇得花枝亂顫,花容失色了。

  徐謙卻是朝黃班頭笑了笑,笑容很是友好,仿佛方才的事,早已成了過眼云煙,猶如溫潤如玉的君子,笑容之中,有一種安人心神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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