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折騰歸折騰,人家要折騰,徐謙也不是怕事之人。
徐謙隱隱覺得楊廷和這么做,似乎并非是針對自己,自己畢竟只是個小小解元,在楊廷和的眼里如螻蟻一般的存在,人家單純為了你而爭取主考資格,徐謙還不至于如此自作多情。
可問題就在于,這個內閣大臣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懷著什么目的?
弄明白了這些,徐謙才能心安。
他左思右想也沒有頭緒,眼看考期越來越近,徐勇那邊也時不時傳些消息來,無非都是些考試的事宜,其中就說到一隊自天津衛調來的官兵已經有了布置,在考院外布防。
調兵布防考場是長而久之的經驗,一般都不會調撥京師軍馬,而是選調京師外的兵馬,人數并不會很多,不過數百人而已。
接著,又是各部官員的選調,考試是重中之重,所需的官吏極多,自然不容有失,院試的時候,本省的官員幾乎都要參加,上至主考下至縣令一個不拉,這會試自然也是如此,各部官員,任其調用,各司其職,維護考場次序。
考場如戰場,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事先必須要有完全準備,不容有失,稍有疏忽就是驚天大事,京師里頭緊張籌措,上下官員都抖擻精神,絲毫不敢懈怠。
宮中已經召問了楊廷和以及禮部諸官員數次,所垂問的自然都是考試的事,其實這只是個過場,便是最荒唐的正德也需在考前如數召問會試相關的官員,以向天下人顯示宮中對掄才大典的重視。
有楊廷和坐鎮,一切籌備自是有條不紊。畢竟主考官乃是內閣首輔,他的話比尋常的考官有用得多,但凡所需,一張條子下去立即能暢通無阻。
紫禁城里卻是蒙上了一層陰霾。年輕的天子滿是疑竇,注視著宮外的一切。這是一雙銳利的眸子,一雙隨時可能掠過殺機的眼眸,那眸子宛如毒蛇,仿佛將自己藏匿于黑暗之中,一動不動,帶著疑惑。帶著詭異,帶著陰狠。
天子很不好受,因為到現在為止,事情一切都脫離了他的掌控,局面似乎根本就沒有朝他想要的方向發展。
登基之前,他以為自己手握日月。呼風喚雨,旋轉乾坤。可是局面卻是一次次的失控,就算好不容易慢慢的樹立了權威,卻依舊不能掌控眼前的一切。
事情太過突然,楊廷和連商量都沒商量,就上了那道奏書,這份奏書里的理由冠冕堂皇。正氣凜然,而且依照著里頭的意思,這還是內閣看出了陛下整肅吏治的心思,因此楊廷和才親自出面,為的固然是為君分憂。
嘉靖本就存著疑心,不敢貿然答應,可是接下來,一個個大臣附議這個方案,則讓他越來越覺得事情不太對,卻終究還是同意。一方面是外朝的壓力甚大。不可能為了考試的事鬧得太僵。另一方面,嘉靖也想知道楊廷和存著的是什么目的。
只是到如今,楊廷和的意圖依舊撲簌迷離。
嘉靖失眠了,明知你的首輔在圖謀一件大事,你卻兩眼一抹黑。若是正德皇帝,自然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可問題是,他不是正德,他是嘉靖,他有控制的欲望,他從不希望被人牽著鼻子走。
黃錦近來也有些憔悴,皇上失眠,他的日子想來是不好過的,皇帝想要查清楚,就必須尋他,因為他是皇帝的眼睛,是皇帝的耳朵,是皇帝的爪牙,于是他每日敦促東廠打探,不過打探來的消息卻沒有發現絲毫反常。
“陛下,天津衛的官兵沒有問題,帶隊的參將乃是兗州侯,此人說起來還是陛下的遠親。至于挑選的官兵也和往常一樣,都是按著從前的規矩擇選出來的。”
“陛下,奴婢以為,楊廷和再大膽也不可能在這上頭做手腳,畢竟廠衛都在盯著,稍有閃失,那便是彌天大禍。”
嘉靖頜首點頭,慢悠悠地道:“朕也知道不至如此,只是有些不放心罷了。除此之外還有什么異動?”
黃錦遲疑了一下,才道:“并沒有什么,奴婢愚鈍,所有籌備的細節都仔細厘清了一遍,似乎都是按章辦的事。”
嘉靖不由皺眉,眼里依舊充滿疑惑,慢悠悠地道:“這就奇了,朕的首輔突然要主考,總不能是心血來潮吧。”
黃錦小心翼翼地道:“是不是為了徐謙?陛下,徐謙曾給過他難堪,他心中生怨,所以趁著這個機會……”
嘉靖冷冷一笑,道:“斷然不會,朕的這個愛卿,朕還是清楚的,若是連這個肚量都沒有,百官如何服他況且以他的身份,項莊舞劍只是意在徐謙,你未免也太看得起徐謙了。”
黃錦不禁苦笑,道:“左又不是,右又不是,難道他是故意要逗弄陛下?他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害得陛下這么多天都不安生。”
嘉靖平淡地道:“內閣學士又不是過家家的,你太小看他了,此人謀定后動,豈會只是這點企圖?”
黃錦實在沒詞了,其實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理由,只是實在想不出,不得已之下拿出各種牽強的理由罷了。
“實在不成,不如去請徐謙進宮吧,他思維敏捷,或許能有些啟發。”
嘉靖為之動容,想要同意,卻嘆了口氣,道:“罷了,不必麻煩他,會試在即,他自己的前程也是要緊,把他叫進宮來,若是影響他的發揮,朕豈不是罪人?這件事只能朕自己來猜,還有你,廠衛那邊都要招呼好,給朕把所有的細微之處都打探清楚,楊廷和有不少親信的門生吧,這些人也要查一查,不要疏忽。”
嘉靖又嘆了口氣,繼續道:“怕就怕這楊廷和釀出什么幺蛾子事來,最后波及這徐謙,唔,是了,近來徐謙在國子監如何?”
說到這個,黃錦終于笑了,忍俊不禁地道:“陛下,徐謙在國子監每日安心讀書,日夜不敢松懈,平時卯時便起來早讀,隨后便是聽講,到了夜里子時還在作經義文章,奴婢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用功的讀書人。”
最后一句不免有些夸張,可是前頭的敘述更是夸張無比,一個人清早五點起來,夜里熬到十二點多還在做功課,這是什么精神?這簡直就楷模和典范哪,嘉靖不禁動容,忍不住道:“想不到他也有用功的時候。”
黃錦卻是搖頭,便將這國子監里的事一并說了,國子監本來就有錦衣衛的坐探,徐謙又是個矚目對象,人家就是不想盯梢他,怕也不成。
嘉靖聽得目瞪口呆,他的眼眸瞇了起來,慢悠悠地道:“這個叫周芳的也很不簡單哪,明厲暗保,他倒是個頗有韜略的人,是個人才。他是有苦衷啊……”
黃錦原先以為周芳只是整治徐謙,巴結上官甚至是巴結楊廷和,聽嘉靖一說,頓時明白了,情不自禁地道:“原來周芳和徐謙是一伙的。”
嘉靖敲了敲桌子,篤定的道:“一定是。”隨即他又露出狐疑,慢悠悠地道:“這個周芳是什么人?”
黃錦倒是把底細查得清楚,道:“正德二年的進士……”
正德二年……嘉靖瞇著眼,慢悠悠地道:“正德二年是時任內閣學士和禮部尚書的李東陽主考,按理說,是李東陽的門生并沒有牽涉到眼下朝中的人,你繼續說。”
黃錦點點頭,道:“因為中的是三甲,名次較低,因此去了禮部觀政。”
嘉靖冷冷地道:“又是禮部,若不是李東陽不在朝,朕還當真以為這事兒有他的份。”
黃錦繼續道:“此后此人倒是沒有尋常的事跡,為官還算清正,到了正德十二年父喪,所有回家丁憂,三年守制之后便直接進了國子監。”
嘉靖滿是疑竇,繼續問:“這個人到底是誰的人,是了,他是哪里人士?”
黃錦道:“廣西……”
聽到這里,嘉靖的眼眸頓時一亮,道:“是廣西嗎?蔣愛卿也是那兒的人吧?”
黃錦也是立馬醒悟,連忙道:“奴婢也覺得奇怪,這個人有些耿直,太有書呆子氣,丁憂之前本來就不太如意,可是守制回來給了他一個學正,雖然不是顯要,卻也算是清正了,若是暗中沒有人提攜那才怪了,現在陛下提醒,想來這個提攜他的人必定是蔣學士了。”
嘉靖想的卻不是這個,他微微一笑,道:“如此看來,保徐謙的不只是這個周芳,還有蔣愛卿,蔣愛卿看來是打定主意了,不過朕早聽說他不受內閣所容,想來他是痛定思痛,是要向朕靠攏了。”
他說到一半,臉色突然冷了下來,不由道:“朕明白了,項莊舞劍,意在蔣冕,這……才是楊廷和的目的,可是……只是一場主考,怎么可能動得了內閣學士……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同學們,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不過老虎現在很清楚老虎的主意就是想多求幾張票兒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