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炮響,便有宮中傳旨太監步入中堂,徐昌領著徐謙前來接旨,這太監的臉色如一潭死水,展開圣旨,朗聲道:“親軍錦衣衛世襲百戶徐昌接旨吧。”
徐昌拜倒,忙道:“卑下接旨意。”
準確來說,現在宣讀的并非是圣旨,而是敕命,太監展開黃錦,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敕曰:茲有親軍錦衣衛百戶徐昌,忠良之后,聽任錢塘縣差遣,歷年滋久,勤慎可嘉宜。朕念其祖功績,于是擢官衛幕,加封百戶,徐昌更加忠于職事,以百戶之身,而大功于朝,國家成法,賞功罰罪,有功則賞,敕世翊衛推誠伯,曰文安,其妻周氏,克勤內助以相其夫,夫既顯榮,爾宜偕貴。茲時封爾為孺人,服此榮恩,永光閨閫。朕念周氏早卒,特命錢塘軍民,修繕其墓,以彰殊榮。欽此!”
這一道圣旨,信息很是準確,先是說了徐昌的功績,不過徐昌新近做官不久,因此圣旨之中才添了一句‘聽任錢塘縣差遣,歷年茲久,勤慎可嘉宜’。
可千萬不要小看這句話,這里頭的意思等于是為了給徐昌制造資歷,把他為吏的資歷也算了進去。
要知道官是官,吏是吏,官有資歷,吏沒有資歷,官有資格,吏連朝廷都不承認,還談得上什么資格?徐昌畢竟入親軍才半年,按理說,他的資歷很淺,在這個以資格為重的年代,徐昌的資歷確實是他的軟肋。
可是現在,卻在圣旨之中專門提到他在錢塘縣聽差時勞苦功高。勤慎可嘉,這等于是說。朝廷認可了徐昌為吏的資歷,如此說來。這位徐大百戶的資歷就不是半年,而是二十余年。
圣旨的后一句特意提了一下徐聞道,無非是為了給徐昌升爵做鋪墊,突出徐家忠良之后的身份,緊接著便是敕封了,所謂的奉天翊衛推誠伯,即是四等伯爵,大明朝的爵位,一等奉天開國。二等奉天靖難,三等奉天翊運,最次一等便是這圣旨中所敕的奉天翊衛,前兩等只有在太祖和成祖皇帝時期,參與了開國或靖難戰爭才有資格獲得,至于第三等,必須得有實打實的戰功才有機會,而大多人一般都只能得到四等,便是那些個皇親國戚。縱是與宮中如何親近,大多也只能位列四等,徐昌這所謂的‘大功’畢竟不是戰功,因此有個四等已是格外幸運。
后頭那句曰文安。即為徐昌的封地,應當是在文安縣,伯爵的封地一般都在下縣。大多都是鳥不拉屎的地方,況且這封地不過是噱頭。并不像秦漢時真正割讓出一片土地讓你稱王稱霸,其實也就是說著好聽而已。實際意義并不大,就算給你封個杭州伯,你每年領的俸祿也是一樣,想去杭州收稅?除非你脖子癢了。
徐昌真正關心的,是在奉天翊運推誠前頭那一個世字,大明朝的爵位有兩種,一種是世襲,一種是不世襲,而圣旨前頭加了個世字,這就證明這個伯爵乃是鐵飯碗,而不只是一張單純的長期飯票,這伯爵不但是徐昌的,將來還可以一直傳承下去。
至于后頭敕封徐謙已過世的母親為孺人,其實只是走個過場,給個追封罷了,卻也表示了宮里以示恩榮的意思。
此刻的徐昌激動之情溢于言表,爵位哪,對于他這種普通人家來說,這是真正實打實的好處,從此以后,徐家算是徹底擠入貴族圈了,雖然在這個圈子里很不起眼,可也算和尋常的百姓正式有了分別,從此以后,只要大明朝還在,徐家就能富貴榮華下去。
徐昌激動得眼眶通紅,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磕頭謝恩,隨即接了圣旨。
徐謙見老爺子激動得難以把持,只得前去扶他坐下,那太監總算笑嘻嘻地過來恭喜,衙里的其他人也紛紛來道賀,徐昌一時說不出話,喉頭竟是有幾分哽咽,倒還是徐謙較為平靜,一一代徐昌還禮,感謝大家美意。
這一rì,父子二人也不知是怎么過去的,只是暈乎乎的在無數人羨慕的目光在無數人道賀的聲音之中渾渾噩噩的過去。
到了次rì清早,父子二人起了個大早,按規矩,今rì應當入宮謝恩,本來徐昌一個人去也就成了,可是徐謙怕這老爺子過于激動,索性陪他一起去,好在宮里頭已經去了幾趟,倒也熟門熟路,父子二人已經不再是未見過世面的鄉下人,二人一起坐著馬車,馬車里誰也沒有說話,各懷著心事,等到了午門,通稟之后,一炷香的時間才有太監領了他們進去,沿著熟悉的路到了東暖閣,不過太監并沒有領著徐家父子進去,而是讓他們暫時在偏殿里等候。
此時,在東暖閣里,嘉靖盤腿坐在軟塌上,一邊吃著茶,一邊聽著楊廷和、蔣冕和毛紀三人商討著廣西用兵的事。
廣西那邊,匪患難平,新近又鬧出了亂子,說是有大盜王邁,率三百眾襲擊了縣城,開放了糧倉,招徠了不少無知百姓與他一起做亂。
在這個問題上,楊廷和的意見倒也沒什么出奇,無非就是進剿而已,正德時留下來的弊政后果已經顯現出來了不少,作亂的安平土州因為生產玉石,這安平州的玉石早就納為了貢品,結果地方官員為了籌措貢玉,免不了攤派,使得許多勞力統統去采玉,耕種的勞力減少,可問題就在于,采玉是無償的,都必須交付官府手里,最后民怨滋生,鬧得很不像話。
楊廷和瞇著眼,慢悠悠地道:“今歲陛下減免了安平土州貢玉的數量,從二十石減為了八石,這些刁民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伺機作亂,朝廷這邊斷不能姑息,安平土州左近有龍州衛,又有土司蓄養的狼兵,眼下當務之急是立即頒發圣旨前往廣西,命廣西巡撫調度本鎮軍馬,數路進剿,盜匪畢竟是烏合之眾,眼下他們并未成勢,定可將他們一網打盡,多則半年,少則三月,定會有捷報傳至京師。”
毛紀這時附和道:“楊公所言甚是,不過微臣也有些愚見,安平土州靠近安南,只怕天兵一到,這些盜匪窮途末路之下,竄入安南境內,則天兵只可望邊相嘆,朝廷可委一使節,奔赴安南,命這安南王派一隊官兵,陳兵與邊界,協同進剿,如此,則大事可定。”
楊廷和頜首點頭道:“不過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今年國庫本就空虛,所需進剿錢糧只能從宣府那邊挪用一些,微臣大致算了一下,廣西用兵,所需錢糧亦不在少數,而且若從京師撥付,未免鞭長莫及,不如直接從湖南、廣西二布政使司的錢糧先行撥付過去,以解燃眉之急,至于其他的帳,等盜賊平滅,再一并厘清。”
嘉靖吃了口茶,覺得甚是有理,不禁頜首點頭,那臉上的陰霾總算散了一些,振奮道:“二公珠玉之言,這才是老成謀國之道。”
他正要擬旨,一直沉默的蔣冕卻道:“以微臣之見,其實并不用這么麻煩,何不如委廣西巡撫與之盜匪招安,若是這王邁不肯,朝廷正好分化他們,可要是這王邁愿洗心革面,卻也省了許多開支。況且廣西那邊的情況,微臣是知道一些的,那兒的官員仗著天高皇帝遠,假借朝廷名義肆意盤剝,再加上貢玉激起民憤,是以才鬧出這個亂子,他們并非扯旗,也未稱王,雖然襲擊了縣城,殺死了朝廷命官,可是是非曲直,命廣西巡撫查辦就可,何必勞師動眾?”
蔣冕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其實他也不是非要和楊廷和和毛紀打擂臺,只是廣西是他的老家,本來那地方就窮,若是再招惹了兵禍,他這內閣大學士還怎么和鄉人交代?楊廷和和毛紀主要的心思是殺一儆百,以儆效尤。可是對蔣冕來說,殺一儆百是其次的,只要能把事情壓下去,不要鬧出大亂子就可以。
嘉靖年輕氣盛,自然不肯招安,他冷冷地看了蔣冕一眼,慢悠悠地道:“都已殺了官,稱不稱王都已和造反無異了,他們有冤屈,自可狀告,可是聚眾襲擊縣城,這是取死,朝廷若是姑息,那么今rì這個人蒙冤,那個人受害,就都去謀奪縣城,那么這天下,豈不是要亂套不可。”
他嚴厲地訓斥了一下,又覺得語氣過份,手里抱著茶盞,慢悠悠地道:“不過蔣卿所言也并非沒有道理,待賊寇蕩平,朕定要委任欽差一員,前去那里清查吏治,若果有無狀官吏,官逼民反,反民朕要治罪,這些人,朕也絕不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