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太妃只是秋后的螞蚱,成不了氣侯,用不了多久就會束手就擒了。皇帝擔心的不是她,而是那些出于某種目的找上他建言的老臣們。
有些話他不會照直告訴青云,但他心里卻清楚得很。近日發生的事,朝中臣工都看在眼里,其中又以幾位顧命老臣最關心此事。他們都是老狐貍了,早從外頭的流言以及種種蛛絲螞跡中推斷出事情的經過結果,對此很是關注。今天可能只有兩位老臣來,若他不采取任何措施,又或是他的作法不能讓他們滿意,接下來要進言的就不會只是這兩位老臣了。他們要他處置相關人等,不是輕描淡寫的“處置”,而是雷霆手段,務必要把那些流言引起的不利影響全都壓下去,zài也起不了波瀾。
而這“相關人等”四個字,代表的可不僅僅是楚王太妃及其同伙而已,里頭甚至還有當今太后和青云這個清河縣主。這些老臣都céng對先帝有過擁立之功,在朝中多年,頗得先帝信重,可以說早已嘗到了甜頭。如今他們奉當今皇帝為主,為的可不僅僅是他身為先帝嫡出皇儲的身份而已,他們也是想借他的勢,達成自己對人生與仕途的期望的。如果皇帝出了事,他們也不會有好結果。為了摒除一切會動搖皇帝皇位的因素,任何的犧牲對他們而言都不算什么。
當年先帝滅了羅家,明明二皇子初生體弱,但他們還是促成先帝幽禁了皇長子。也就是如今的清江王,甚至不止一次暗示過先帝斬草除根,若不是先帝shǐzhōng惦記著骨肉情份,清江王根本等不到今天。可即使清江王對當今皇帝一zài表現得象是個沒有野心的好兄長,這些老臣們對他的態度也shǐzhōng是冰冷警惕的。他們也許比皇帝這個正主兒更熱心于誅除任何威脅到他皇位的人。老楚王一家子若不是有皇家的特意回護,早在三年前就被滅了。
老臣們并沒有把楚王太妃放在眼里,他們是功成名就的男人,自然不會認為一介婦人有辦法謀反,只是嫌她生事,又嫌老楚王與楚郡王無能。沒把人攔下罷了。他們如今更厭惡太后與清河縣主。認為太后當年做錯了事,平白連累得皇帝聲名受損,還可能會被人質疑繼位的合法性,而清河縣主的存在又是她當年罪狀活生生的證明。她們的存在都讓外人有激huì攻擊皇帝皇位的正當性。這點才是最讓人shēngqì的。
皇帝對老臣們的想法不以為然。只是出于敬重的目的,將他們勸回去了,但心情一點都沒有好轉。
無論太后céng經做過什么。都是被楚王太妃迷惑的緣故,況且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了,犯下的錯誤又早已灰飛煙滅,她是他的親娘,難道他做了皇帝,還保不住親娘嗎?至于皇姐青云,就更冤枉了,她從頭到尾都是不知情的,如今還沒法光明正大地認祖歸宗,那些老頭子有什么好不滿的?
皇帝心下忿忿,面上卻半點異狀不露,只對青云道:“幾位老臣那里,朕會好好勸說的,他們只是一時為流言所惑,遲早會醒過神來,皇姐不必擔心。母后在后宮也一直在關注靖云哥的事,這會子大概還沒得到消息呢,皇姐不如給她捎個口信,也省得這事兒zài經了別人的口。”
青云對此倒是沒什么異義,只是有些擔心:“靖云哥不會有事吧?那幾位老臣……會不會遷怒到他身上?”她對楚郡王的稱呼總算改口了。
皇帝wēixiào著擺擺手:“放心,萬事有朕呢。”少年的面龐還帶著幾分稚氣,眉宇間卻透出強大的zìxìn與堅定,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勢。青云見了,心下忽然覺得很有安全感,便笑著應聲,告退離開了。
慈寧宮里似乎很是安靜,今日并沒有別的太妃、太嬪過來說笑打牌,也沒有宗室女眷或外命婦入內請安。正殿方向關著門,廊下拐角處有幾個宮女在小聲說話。青云見菡萏也在其中,便走了過去,眾宮女連忙向她問安。
青云笑著一一應了,又問菡萏:“太后這會兒在做什么?是在屋里歇息嗎?”
菡萏對此也不大清楚:“太后今兒精神不大好,謝姑姑在殿里陪她呢,但其他人就都被趕了出來。”
青云心中疑惑,見菡萏她們一群人拿著幾塊十分精致的繡品比來比去的,便笑問:“這是在做什么?”
菡萏笑道:“從前在針線房供奉的一位姑姑,近日聽說定了親,要準備出嫁了。我們在盤算著要送什么給她做賀禮呢。”
青云一問迷ngzì,正好是喬致和要娶的那位,原是在慈寧宮小針線房上管事,除了一年四季做新衣裳時會在她面前露露臉外,平時接觸并不多,但印象中是個挺溫柔和氣的美人,便笑著說也要湊一份。與菡萏她們說笑了兩句,青云便直接往正殿里來了。
她在這里xiànglái是不必有什么顧忌的,見沒有宮人阻攔,也就直接推開殿門jìnqù了。
正殿內間里頭,太后正聲帶哽咽地向謝姑姑訴苦:“……當年的事是我做錯了,可好歹我也生了皇帝,還把他養了這么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連先帝知道實情后,也只是訓斥了我,沒把我廢了,那幾個老頭子怎能這般可惡,竟想要我的性命!”
青云大吃一驚,心想這是怎么回事?
謝姑姑在安撫太后:“太后別多心,皇上斷不會允許他們胡來的。那幾個老東西,其實是老糊涂了。仗著皇上敬重他們,就想要作威作福。”
“可他們說得也有些道理……”太后抽泣著,“我活著一日,外人就shǐzhōng記得我céng經做過什么事,必會有人疑心皇上不是皇家骨肉……這世上的人心就是如此。哪怕人人都知道那不過是流言,沒根沒據的,可總有心里存了某些見不得人的心思的家伙,非要拿這種事來打擊皇上……”
“太后您多想了,只要把楚王太妃解決了,還有誰會傳出這種謠言來?朝中只要皇上不動,宗室里只要南陽王不動,誰能威脅得了皇上?幾句流言又能算什么呢?”
“可是……那幾個老頭子連青兒都不肯放過……”太后深覺自己害了女兒,“若是我早早死了,人死如燈滅。那些人就沒法拿這個說事兒了。也沒法怪到青兒身上了吧?”
青云忍不住了,闖進內間道:“母后說的這都是什么瘋話?!誰讓您和我去死了?!是那幾個顧命老臣嗎?!”
太后見她闖進來,嚇了一跳:“你怎么來了?幾時回來的?”
青云冷哼一聲,沒有回答她。只轉頭去看謝姑姑:“姑姑老實告訴我。是不是那幾個顧命老臣要逼皇上做什么?!”
謝姑姑猶豫了一下。瞥見太后猛地搖頭,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xuǎnzé實話實說:“他們雖不céng明說。但話里話外就是這個意思,說是要斷絕后患。皇上發了脾氣,把這話駁回去了,可皇上還未親政,若朝中重臣都這么想,事情也難辦得很。這是皇上身邊的人悄悄過來傳給太后知道的,原是太后特地安排的人,為著是怕皇上忙起政事來,就忘了進食休息……”
太后瞪了謝姑姑一眼,便一把拉過青云:“好孩子,你別惱。有皇上在呢,他才不會由得別人傷害我們。我不過是心里委屈,白說幾句罷了。”
青云卻道:“他們就連這種念頭都不該起!遇到大事,就成天想著犧牲女人,還說是顧命大臣呢,有一點真本事沒有?!”
太后嘆了口氣:“他們只是想絕后患罷了。這種謠言……真要放任下去,對皇上的傷害也不小。”
青云卻不以為然:“想絕后患,有的是辦法。真要把您逼上絕路,外人還會說出什么好聽的來?連皇帝的親生母親、一國太后都要為傳言送命,可見傳言是真的,皇帝的身世一定有問題——等到這種說法出來的時候,就真真死無對證了,到時候叫皇上怎么辦?說不定還要背上不孝不仁的名聲!”
太后頓時被唬住了:“這……會么?”
“當然會!”青云斬釘截鐵地道,“因此您只管繼續做您的太后,該干嘛干嘛,不必有什么心虛的地方,連父皇都原諒您了,還有誰有資格指責您呢?這回完全是楚王太妃搞出來的事,要是哪個人放點流言,就能逼死一國太后,那還要皇帝做什么?要朝廷做什么?!”
謝姑姑也在一旁幫腔,太后總算被說服了,zànshí平靜下來。青云為防萬一,決定今晚留在宮里過夜,陪伴太后,省得她一個人獨處時又胡思亂想。
二更時分,青云正要睡下,忽然見得外殿方向有光亮,又有腳步聲快步向寢間走來。她連忙坐起身,一旁的太后也睜開了雙眼,有些迷糊地問:“出什么事了?”
謝姑姑急步走了進來,跪在床前稟道:“太后,小林子過來了,奉皇上旨意,要請太后與縣主到宗人府大堂走一趟。”
太后怔了怔,青云忙問:“去宗人府大堂做什么?”
“楚王太妃已經拿下了,楚郡王也被救了下來,只有老楚王爺傷勢有些重,眼下挪動不得,還留在城外。皇上命南陽王夜審楚王太妃,但幾位顧命老臣卻都在宮門外跪求聽審,皇上拗不過,只得答應了。他們又道楚王太妃的罪狀,太后與清河縣主都是證人,要請二位貴人移駕。皇上不允,他們……他們就抬出了先帝的遺旨……”
那是先帝冊封他們為顧命大臣的遺旨,皇帝雖然已經親政多年,但名義上卻還未到親政的年紀,是不能完全無視老臣們的請求的。因此雖然心里窩火,但還是派了親信太監過來請太后與皇姐。不過小林子也捎來了他的口信:“母后與皇姐放心,朕斷不會讓你們受委屈。”
青云見狀,只得起身換衣裳。她轉頭看見太后一邊在芙蕖等人的服侍下更衣,一邊向謝姑姑述說心中的憂慮,想了想,召過菡萏小聲問:“你可知道馮吉馮公公今晚是否當班?”
先帝身邊十分寵信的大太監馮吉,三年前先帝駕崩后就告了老,如今管著宮中藏書閣,差事清閑又體面。皇帝與太后對他都十分優容,知道他在宮外有私宅,也由得他不當班時回家去過夜。
菡萏便答道:“馮公公今晚應該當班,這會子大概在藏書閣呢。”
青云于是囑咐她道:“煩你替我跑一趟腿,去找馮公公,就說當年先帝留給我的那個匣子,如今還放在我溫郡王府后街的宅子里,地方他老人家是知道的。請馮公公跑一趟,把東西送到宗人府大堂去,我在那里等他。”
那是先帝留給她的密旨,為的就是預防有一日她身世大白時,皇帝與太后會遭遇閑言傷害。雖然今晚不一定能用上,但是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小心駛得萬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