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念頭只在青云腦中一閃而過,她很快就被齊王府管事與清江王護衛的爭吵聲吸引過去了。
齊王府的人當然沒膽子跟清江王吵,只是清江王派來說話的護衛,他卻不放在眼里,直接推說王府鬧了內賊,有人看見那賊與這家醫館關系斐淺,逃走后也跑進醫館里來了,如今醫館的人不肯交出人不說,還不愿說出那賊的下落,肯定是那賊的同伙。偷了王府的東西,怎能輕饒?他請清江王的隨從護送王爺離開,但對于叔叔家里的事,就不要多管了。
齊王妃在外總愛以清江王表姨母的身份自居,今日她提拔的大管事倒是精明,想起與表姨母相比,叔叔這個身份更親近的事實來了。
清江王的護衛過問這件事,原是以齊王府的人在醫館鬧事,阻礙了清江王去路為由的,聞言有些拿不準,便回頭問清江王的意思。清江王這會子也不想再給齊王府留什么臉面了,直接掀了車簾對那管事的道:“本王不管你是要抓賊還是鬧事,這般囂張,就是忘了自己的本份!若這醫館的人當真藏了賊人,自有官府去抓,你一個奴才,什么時候也有這權力了?本王看你就是瞞著齊王叔在外頭生事,惹出禍來,卻要王叔承擔,真真豈有此理!來人!給本王將這些仗勢欺人、禍害百姓的奴才統統捆起來,押送回齊王府,交由齊王發落!”
“清江王爺,您不能……”那大管事只嚷了半句話,便被清江王府的護衛一擁而上,捆了個結實。他回頭見自己帶來的爪牙也落得同樣下場,總算知道清江王是來真的了,忙大聲叫嚷:“王爺,我們王妃可是你的姨母!”
清江王重重地冷哼一聲:“本王乃是先帝之子,天皇貴胄,你家王妃區區逆臣之后。也有臉說是本王的姨母?!”說罷摔了車簾,命人駕車離開。
等他這一行人遠離之后,齊王府的人也被他的護衛押走了,街面上總算恢復了平靜。行人不由得竊竊私語,有人說清江王一向少出現在人前,今日見了。原來是個品行正直仁善之人,會為了老百姓不惜得罪叔父姨母;有人說原來清江王如此看不起羅家的余孽,可他本人也是逆臣之后,說這話是不是有些不孝了?也有人說,清江王與齊王妃的關系顯然沒有傳聞中的好。那齊王妃說他非禮了自己的養女,又是怎么回事?難道是倒貼嗎?
這些議論免不了又引起了別的話題,齊王妃那位養女關姑娘的傳聞。已經通過各宗室勛貴府第下人的嘴,漸漸傳播到外頭來了,便有消息靈通之人在坊間宣揚聽來的傳言,一時間熱鬧非常。
青云則深吸了一口氣,命護衛追上清江王,請他同行進宮。既然決定了要跟齊王妃翻臉,不如早些把事情跟皇上說清楚,再無須有所顧慮了。
她心里明白。齊王妃此舉顯然是觸動了清江王的底線,因此他才會當眾扯破面皮,哪怕被人冠上不孝或是不敬尊長的罪名。也要與齊王妃劃清界限,只不知齊王妃聽說了這件事后,又會有什么反應?
其實這也是齊王妃自找的。原本清江王對她未必沒有幾分情份,雖然只是面上情,但也保持著對她基本的尊重。反正她只是要將養女送進清江王府里為側室,要是不在私底下搞小動作,光明正大地求賜婚,那清江王哪怕再不想要關蘊菁,也未必不會答應收她進府做個小侍妾,反正只要斷絕她對外的聯系,又找人整天監視著,關蘊菁也做不出什么事來。齊王妃實在是失算了。
青云的馬車從街上匆匆而過,并沒有驚動太多人,但人群中的曹玦明卻一眼就認了出來,他目送那馬車遠去,又看了看那醫館,若有所思。
青云與清江王一同進了宮,后者去尋皇帝說話,青云自去找太后,把齊王府發生的事告訴了她,又道:“雖然不知道齊王妃到底在搞什么鬼,但她連害了十幾條人命,這種事不能容忍。母后不如找個由頭訓誡她一番,順便敲打一下齊王吧。但愿齊王叔只是被蒙騙了,如果連他也忍不住搞風搞雨的,那這個碩果僅存的親王也沒必要再存在下去了!皇上剛坐穩了龍椅沒幾年,可經不起多少打擊!”
太后果然大怒:“蔣氏真真狠毒!無論是先帝還是皇上,對她都夠仁慈的了,明知道她是逆賊之后,還容她繼續留在齊王妃的位子上,她還不滿足,這般手段百出,難不成也要學淮王謀朝篡位么?!”又罵齊王:“糊涂種子!豬油蒙了心!”便叫了謝姑姑來,吩咐道:“去太皇太嬪處,問問她老人家,可知道自家兒子媳婦都做了些什么?若是不知道,就請她召了兒子去問問,齊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若是嫌親王的日子太閑了,皇上還是可以給他家換一個爵位的!”
太皇太嬪古氏的反應非常快,她親自到了慈寧宮向太后賠罪,不惜當庭跪倒。太后見狀便冷笑:“若是想給哀家冠上一個不敬尊長的罪名,那大可不必!哀家為的是皇家的體統,是為列祖列宗萬代的名聲!若是太皇太嬪真有心賠罪,不妨到奉先殿跪去!只是跪的時候要注意,以她的位份,可別進到內殿去了!”
古太嬪還是妃子時,位份很低,只是一個小小的選侍,生子之后升了婕妤,仍舊是低階嬪妃,是后來先帝登基,見她母子二人安份守己,投桃報李,才給她升到了太嬪,因她在后宮中一向低調,皇帝登基,又原級升了太皇太嬪,待她一向禮遇,但說到位份,仍舊不高。無論是哪一位皇帝在位,她都沒有進入奉先殿內殿的資格,每年祭祀,都僅是在外殿持香叩拜,哪怕她已經是皇宮中輩份最高的長輩也一樣。
太后此時說這番話,其實是為了羞辱古太嬪。
青云覺得有些不妥,便勸她:“這樣不太好吧?要不先讓太皇太嬪跟齊王叔說一說,讓他別再縱著齊王妃胡鬧。但要是讓太皇太嬪過于難堪了,就怕齊王叔心里不高興。本來沒那心,也生出那心來。”
太后不以為然:“我說的都是實話,她確實沒有進奉先殿內的資格,怎么就讓她難堪了?子不教,母之過,她生了這么個糊涂的兒子。自然是她的過錯!這事兒母后心里有數,你不必管,橫豎他們母子也不是什么有骨氣的人!”
古太嬪一向表現得謹小慎微,確實不是什么有骨氣的人。宮人將太后的話傳給她,她一點被羞辱的感覺都沒有。反而驚慌失措地,問明了自己兒子都做了什么事,就連連念佛。直怨兒子糊涂,然后巴巴兒地跑奉先殿門前跪著懺悔去了。據圍觀的慈寧宮人說,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直說自己教子無方,求祖宗恕罪呢。
古太嬪如此配合,太后反而覺得無趣起來。其實她本是個容易心軟的人,看見古太嬪一把年紀了,又是長輩。還跪著哭得那樣,沒多久就下了旨,讓人攙著對方回宮去了。古太嬪剛回了宮。還未歇過氣來,就立刻請宮人太后,求她恩旨。宣齊王入宮見她,太后答應了。
齊王匆匆被宣到母親面前,就開始被她指著鼻子哭罵,足足罵了半日,才縮著脖子,頂著通紅的額頭——磕頭磕的,灰溜溜地出宮回了府。回去以后,他在宮里被罵出來的怒火就全都沖齊王妃發過去了,指責齊王妃行事不密,才會出了這種紕漏,她明明說不會有人發覺的,現在連宮里都知道了,她倒也好意思說嘴?!
齊王妃也有些懵,她明明讓人悄悄兒把尸首運出了城,又用強硬手段壓下了府中世仆的怨言,并把那些死去的人的家屬在短短半天時間內送去了離城四十里外的莊子,以免消息外泄。做完了這些后,她本以為事情會萬無一失,就專心追索那逃走的內侍,哪里想到事情早已通了天?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早上王府管事在醫館外頭遇上清江王這件事可疑,但清江王頂多只知道她在尋一個逃奴,怎會知道那十八條人命?莫非那該死的奴才找到清江王門上去了?!
齊王妃一想到這件事,立刻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立刻派人去清江園外打聽消息,但齊王還在那里喋喋不休,她聽得厭煩,索性拉下了臉:“王爺說話客氣點兒!事情你早就知情,那些人也是你下令處刑的,運尸首的還是你的親衛,這會子裝什么沒事人?!你只顧著怨我,怎么不怨怨你自己?你以為當年那二百萬兩銀子是那么好收的?!”
齊王臉色頓時刷白,看著她的神情如同見了鬼,卻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齊王妃冷笑一聲,起身就走人。她還要好生布置著,清江王若真的得了那奴才,知道了她的盤算,那她的計劃就更不能停下來了。他是羅家的外孫,身體里流著羅家的血,沒有羅家,哪里能有他?他這條命都是羅家給的,想要擺脫羅家過清靜日子?做夢!
他不想坐上那張龍椅,那沒關系,她也不是一定要他在那上面坐很久,但前提是,他先要幫羅家把龍椅上的人給拉下來,再將另一個流有羅家血脈的人送上去!
清江王對齊王妃的想法一無所知,他已經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有關于齊王妃圖謀之事都告訴了皇帝,包括他對關蘊菁身世的質疑,皇帝聽完后,十分平靜地道:“皇兄不必擔心,以齊王夫妻之力,是動搖不了朝廷的。而皇兄的忠誠,朕也心里有數。”
清江王暗暗松了口氣,臉上也開始有了笑容:“臣……絕不會辜負皇上的信任!”皇帝還之以一笑。
二人商量了一會兒,便結伴去見太后了。這時太后已經聽青云說完了翠雯有孕的事,正煩惱著是不是在挑好清江王妃的人選后,跟對方家里打聲招呼,畢竟清江王年紀也大了,而翠雯又是陪伴多年的老人,要是不要這個孩子,只怕清江王要傷心,也不利于夫妻感情。忽然聽聞皇帝與清江王來了,太后連忙止住話頭,示意青云:“暫時別跟清江王提這事兒,回頭等沒人時,我再與他單獨說。”青云忙答應了。
皇帝與清江王來,是要跟太后商議對齊王府的處置的:“兒臣已經命刑部接手那十八具尸首了,認尸與檢驗的事也會吩咐他們認真辦理的。兒臣想著,此事當通報朝廷,并請宗人府宗人令與宗室長輩出面,斥責齊王,降為郡王銜,再罰俸三年。齊王妃蔣氏,著禁足府內,并罰抄寫《女四書》千遍,并誦讀萬遍,務必讓其重習婦德,以防日后再犯錯。另,那十八名死者,均系齊王府仆從,尚有家眷留在府內執役,只恐齊王與齊王妃因受罰而對他們懷恨在心,命內務府將這些仆人全數召回,另派去處。至于齊王府內空出來的位子,就讓他們自行填補。母后覺得如何?”
太后聽得笑了:“很好,那蔣氏經此一事,看她日后還有什么臉面在京中行走!”
青云有些遲疑:“十八條人命,這樣……是不是有些輕了?”降爵一等,罰俸三年,再抄抄書,頂多是丟了面子,多么輕巧啊!
皇帝看著她道:“皇姐或許會覺得太輕,但朕也只能做到這樣了。再罰得重些,宗室里的那些長輩就會跳出來為齊王叔說話,也會有人非議朕此舉不過是借題發揮,意在削藩而已。”
青云嗤笑:“齊王府還有什么藩可削的?”但她也心知皇帝所言是事實,只好不再多說什么。
清江王又道:“還得請太后想個法子,把那關氏女的婚事也一并解決了才好,否則齊王妃絕不會死心。”
太后滿不在乎地打包票:“放心,如今蔣氏被禁足,再過兩日,哀家就將她的好女兒嫁出去,等過了年,再給你挑個好媳婦,事情就定下了,諒那蔣氏也無力再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