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日?!”青云大吃一驚,“現在天氣可是越來越冷了,那么多天沒人看見他們,那可有人送衣服吃食進去?!”
前來與他們會合的一名官差答道:“牢里有飯菜供應,只是衣物卻一直送不進去。三位大人本來是被喚去接受問話的,誰也沒想到欽差大人會忽然下令收監,因此除了身上穿的,一件多的衣裳也沒帶。我們先前原也送過,只是被大牢那邊打了回來,說是怕有夾帶的,牢里自有被褥,不必再送。”
青云聽了擔心不已。周康與鐘淮都是家里有錢的,身上肯定穿得足夠暖和。但劉謝的新棉襖被劉明偷去當掉,出門時只帶了一件舊襖和一件皮背心,那時候倒罷了,如今天氣一日比一日冷,哪里經得住?她立時便急了:“這是怎么回事?怕夾帶搜一搜就行了,怎么連家里送衣服過去都不許了呢?從前也沒聽說這樣的規矩呀?!”
“誰說不是呢?”那官差道,“我們私下也在議論呢,那位欽差大人是不是在故意折騰人?悄悄問府衙那邊的人,他們心里也納悶,不過昨日新知府卻下了令,不許他們議論這件事。聽說新知府與欽差大人是舊識。”
鐘六在旁插嘴道:“可不是舊識么?聽說欽差喬大人是定國公的兒子,新知府是走定國公府的門路,才坐上這個位置的。”
臥槽!青云心中直罵娘,這種官官相護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她又問:“不許探望就算了,連送東西都不行,這絕對是故意的!連重刑犯和死囚都沒這個待遇呢!”
鐘六皺了皺眉頭:“也罷,咱們帶了證據來,先報上去證明二哥的清白吧。如今這情形,能救得一個是一個!”說罷就帶著人,從后面一輛馬車上卸下幾個箱子,命人抬著往府衙里去了。
青云看著他們離開。心里暗暗著急,鐘家人可以有所謂的物證什么的去證實鐘淮的清白,但劉謝這邊本身就是欲加之罪,要如何去救?要不要……回清河去弄個萬人大簽名之類的東西?不過還是要先見劉謝一面,把事情弄清楚再說。目前看來,很可能只是欽差誤會了而已。嘖。早知道她就該把劉明帶上的。
曹玦明見她著急,忙道:“妹妹莫急,咱們先想法子找人打探一下,或許還有轉機。”
曹玦明的法子果然很給力,他在去清河之前。曾在淮城逗留過一段時間,雖然不長,但托他老本行的福。倒是救過幾個病人,其中一位重病患者的兒子正是司獄司大牢的司獄,手下管著周鐘劉三人呢。他帶著青云直接找上門去了。
那司獄是個孝子,曹玦明救了他老子的性命,他心里感激到了十二分,一見面就先來了個大禮,又要招呼妻兒一起來磕頭。曹玦明忙攔住了,壓低聲音對他道:“有件為難的事。想請大人幫忙。”那司獄知機,寒暄幾句閑話,便讓妻兒都退了下去。將曹玦明與青云請到花廳里品茶,一個下人都沒留。
曹玦明便向他介紹了青云的身份,只說是自己的表妹。家里原住在西北,因西北大旱,舉家南遷,路上父母都去世了,滯留清河,親戚們趕去救援之前,蒙清河縣主簿劉謝照應了些時日,便認了干親,如今劉主簿竟被下了獄,她就趕過來打探消息。
司獄對此表示了理解,嘆道:“雖說欽差大人與新來的知府都道那位劉主簿是個昏官,但我每日瞧他言行,竟是個正派的老實人,其中必有什么誤會。姜姑娘知恩圖報,也是難得。”
青云說:“不瞞大人,我都問過了。原是我干爹的兄弟從家鄉前來投奔他,那是個糊涂人,也不知聽了誰胡編的謠言,明明我干爹只是從司吏升了主簿,又因曹家表兄好意,搬進了曹家宅子借住,他卻當我干爹做了大官,發了大財,一便在外人面前胡亂炫耀。誰知不巧,他竟與欽差大人一路結伴同行,還把自己的身份來歷都說了,欽差大人想必是聽信了他的胡話,才誤會了我干爹。只可惜我干爹這個兄弟平日里吃酒賭錢無所不為,我怕帶了他來,事情反而更糟,也不知該如何為干爹辯解。”
司獄笑道:“原來如此,這倒也容易,想法子給新來的知府大人遞個話好了。他跟前的幾位師爺,平日都慣了收禮替人辦事的。府衙的幾位大人都不覺得劉主簿有什么要緊,是關是放,都是一句話的事。當日欽差大人會拿下他,多半只是個搭頭,關鍵是那位周縣令!”
曹玦明察覺到他話外之意:“莫非……欽差大人是有意針對周大人?”
司獄笑了笑,低聲道:“不瞞小曹大夫,欽差大人雖不曾明說什么,但我們底下人都看得分明,周大人才是正主兒呢,他們二位從前必有舊怨!只是知府大人不許我們議論,我們才裝作不知道罷了。”
青云與曹玦明對視一眼,后者點點頭,青云便從袖中掏出一張薄薄的紙來,卻是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來之前,曹玦明已經告訴過她淮城府衙的行情了。五十兩固然讓人肉疼,但只要能把人救回來,錢財尚在其次。
司獄笑著將銀票收下了,這不是他要的,而是拿去打點知府身邊的師爺們。他又與曹玦明和青云約了個時間,兩人便告辭了。
這時候,天色已經黑透。青云趕緊和曹玦明一起回到同伴們身邊,就在云來客棧要了幾間客房。不過林家兄弟與林大嬸嫌這里房錢太貴,自行駕著車去了附近相熟的王氏大車店。
一宿無話。第二日清早起來,青云與曹玦明到了大堂里吃早飯,鐘六已經坐在那里了,神色頗為輕松,還很高興地跟他們打了個招呼。青云心想鐘縣丞那邊定是有了進展,忙問他昨兒夜里如何。鐘六果然笑著說:“雖不曾見到欽差大人,但他底下辦事的人倒是很客氣,知道我們帶了有力的證據來,便答應了會告訴欽差大人。眼下我們只要等消息就好了。”
青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把東西都交給他了嗎?”
“怎么可能?”鐘六倒很是精明,“要緊的證據,自然是要見到正主兒才上交的。”
果然才過了晌午,府衙那邊就有了下文,命鐘六帶著證據過去了,下午回來。已經有了準信,道欽差大人查看過證據了,鐘淮果然是誤判,只是還有些旁的瓜葛,需得他留下問話。要到明日才能放出來。
青云知道鐘六交上去的證據是什么,不外乎一疊“王府工匠畫的首飾圖紙”,一些用剩下的珠寶首飾——當然。是完全民間風格的,還有一份年月“久遠”的陪嫁單子,用來證明鐘淮用來送禮的珠寶全是來自亡母的嫁妝,剩下的就是幾個箱子、妝盒之類的東西,都是幾個月前被發賣的犯官物品。說真的,青云自己都沒想到他家當日原來買下了那么多東西,有好些都是她沒見過的呢,難道是縣衙發賣之前。鐘縣丞就把自己看中的部分好東西先截了胡嗎?
還有,那一點所謂的證據,能占多少空間?鐘六昨晚抬進府衙的可有好幾個箱子呢!今日抬去的倒是只有一箱。消失的那幾箱是怎么回事?
不過青云也能理解鐘家的做法,自己還不是一樣嗎?只是沒他家出手大方罷了。她嘆了口氣,也就裝作不知道了。
傍晚時曹玦明帶著她又去了一次司獄家。司獄已經有了準信。新知府身邊的兩位師爺收了銀子。都表示愿意網開一面,在知府面前替劉謝多多美言。他們還道,劉謝的事其實完全沒有證據,連府衙的人都聽說過傳言,知道他是個老實人,不過是傳聞中為周康所賞識倚重,受了后者連累,才被欽差一并丟進牢里去的。若是劉謝能知機一點,主動招出周康的黑歷史,最好是有明確證據的,那就一切好說,不但能順利出獄,還能官復原職呢,日后前程說不定能更加光明!
這種事青云不必問劉謝,也知道他是絕不會答應的。他那脾氣雖有些軟弱怕事,但執拗起來也是固執得可怕。他一向感激周康的知遇之恩,明知道對方有麻煩了,態度也不曾冷淡半分,頂多是不主動攪和進那些麻煩里頭罷了,叫他去陷害指證周康?只怕比讓他打一頓兄弟還難!
當然,青云不會把這話說出口,只是苦笑著向司獄道謝,頓了一頓,道:“不瞞大人,我干爹的為人素來老實,他認定了周大人對他有知遇之恩,就不會輕易改口說周大人的壞話。我又沒法見到他,連勸一句都做不到,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曹玦明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吭聲。
司獄也是個明白人,想了想,便道:“我請師爺們向知府大人探探口風,看能不能讓你進去見劉主簿一面,若能勸得他答應,自然一切好說。不過你也別擔心,兩位師爺收了銀子,就不會不盡力。我看劉主簿還是很有可能平安出來的。”
青云的目的就在于此,見他說出了口,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氣。咬咬牙,她又掏出了三張銀票放在手邊的茶桌上,都是二十兩的面額,這差不多已經是她能掏出來的所有現金了:“一切就拜托大人了,這是一點小小心意。三張銀票,是分別孝敬您和兩位先生的。”
司獄忙道:“這如何使得?給兩位師爺的也就罷了,我深受小曹大夫大恩,怎能收他表妹的銀子?”便只拿了其中兩張銀票。
青云忙道:“您念的是表哥的情面,但我知道衙門里一向是有規矩的,您幫了我大忙,我已經很感激了,怎能讓您白忙一場呢?”
曹玦明嘆息一聲,勸司獄道:“你就收下吧,我這妹子心實,一心盼著能將劉主簿救出來呢。”
司獄想了想:“也罷,銀票我就收下了,回頭換成兩張三十兩的送與師爺們。他二位都是見慣世面的,銀子少了,怕會不夠盡心。至于我,你們就當我已經收了吧,若再與我計較這個,就是瞧不起我了。”
青云與曹玦明方不敢再勸。
銀子送了進去,果然很快就有了好消息。新知府表示經過府衙的仔細調查,劉謝的案子存在很大的疑點,需要重審。欽差對此沒有發表看法,若是一切順利,等到淮城府衙的“調查”工作結束,劉謝就能平安出來了。與此同時,司獄司那邊也有消息傳來,允許劉謝的家眷去探監。
青云松一口氣之余,也依然有些擔心,她手上已經沒有多少銀子了,萬一府衙“調查”結束后,仍不肯放人怎么辦?曹玦明便安慰她:“依我看,劉謝家境清貧,那司獄也遞了話給知府了,他們都知道從劉家榨不出多少銀子,只要欽差那邊不反對,放人就是遲早的事。你不如先打點些衣物吃食,去獄中探望一回,看劉大人情形如何再說。若實在不得已,我手里還有些錢,救人要緊,你就別跟我客氣了。”
青云很是感動:“多謝你,曹大哥,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曹玦明微微一笑:“又說這些話了,若你果然感激我,晚上我叫你喝的藥,你給我一滴不漏全喝下去如何?不許嫌苦!”
青云忙道:“本來就是為了我好才開的方子,我怎會嫌苦?只要你叫我喝,我一定全喝光光!”
鐘家那邊也有了好消息,府衙即將釋放鐘淮出來,但他暫時還不能回家去,要留在淮城一段時間。鐘六打算明日就去司獄司接人。如今就只剩下周康沒有著落,也不知周家那邊是如何操作的,青云一直沒聽到消息,也不見周楠來找自己。此時她也顧不上別人,專心將帶來的衣物打好包裹,預備明日一早就去牢里探監。曹玦明會陪著她一道去。
就在這時,周楠忽然找上門來了。她穿著厚厚的斗篷,頭戴觀音兜,坐著外頭雇來的馬車,駕車的是丘大,還有丫頭打著傘遮掩,瞧著似乎有避人耳目的意思。青云聽伙計來稟報的時候,還以為客棧弄錯了,到了大堂看到她,才知道是真的,嚇了一跳:“你還真來了?”
周楠低頭走近她,快速而小聲地道:“你明日要去探監是不是?帶上我吧。”
青云怔了怔:“什么意思?你家里人讓你去的嗎?”
這時來了幾個客人,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衣著富貴,走到柜臺前,見兩個小姑娘在旁邊,便轉頭過來看了兩眼。
周楠連忙避過頭去。青云見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拉了她一把:“跟我到房間去,我們坐下細說。”周楠便隨她上了樓,丘大與丫頭也趕緊跟上。
那中年男子將注意力收回來,正要與掌柜說話,忽然聽得掌柜向他身后打招呼:“小曹大夫,你回來了?”中年男子吃了一驚,猛地轉回身來:“曹玦明?!”
曹玦明的表情瞬間僵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沖那中年男子扯出一個干巴巴的笑容:“真巧啊,姜七爺,您怎會到這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