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掉時疼痛襲來的那一瞬,夜色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清醒!
她要保持清醒!
不想再像上回一樣,渾渾噩噩的沉淪在那片虛無的黑暗中,找不到出口。
然而有時候意志再堅強,也抵不過那種沒有盡頭般的空虛死寂,哪怕她一遍一遍的努力找回自主的思維意識,定格在腦中的,也只有死亡那一刻漫天的火箭和寒光急飛而來的身影,然后這畫面就慢慢的黯淡下去,直至即將消磨……
“葉子……”
虛無死寂的黑暗中忽然傳來焦急的呼喚聲,聽上去很遙遠,但是很熟悉,讓夜色那即將渙散的最后一點自主意識又凝聚了起來,掙扎著想要沖破眼前這片混沌。
“葉子,你醒醒!醫生說你已經可以醒過來了,你快睜開眼睛看看。”
一聲接一聲的呼喚,終于將夜色催得愈來愈清醒。
葉子……她想起來了,小時候,她一直被人這么呼喚,而且這聲音……聲音熟到讓她想要立刻看看這個人,哪怕僅是一眼也好……
夜色逐漸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仿佛被無形的重物緊緊的壓著,沉重到她連手指都無法動彈,想要睜眼,也很困難。
“不著急,她現在情況很穩定,蘇醒只是時間問題。”
這個年輕男性的溫和聲音,似乎也有點熟悉……
夜色盡力想要睜眼,可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如愿以償,倒是濃重的疲倦感漸漸襲來,她最后還是支持不住,沉沉的睡了過去。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
等到夜色徹底清醒過來,能夠睜開眼了,看見的是一縷從窗外透射進來的晨曦。
身體上的沉重感減輕了很多,她微微動了手指,又轉眼四望了起來,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床邊趴睡著一個人,那已經在記憶里模糊,但是只看了一眼就感覺熟悉萬分的側臉,讓她向來平靜的情緒,強烈的波動了起來。
怎么可能!
夜色簡直不敢相信,她看見了早已多年未見的母親!
是在做夢么?可是夢里的感覺,不會如此清晰。
哪怕是第一次身處游戲,看見了死亡平原上那一大片骷髏怪時,夜色心里的震撼,也不會比此刻更為強烈!她不由自主的就抬起了手,指尖輕輕的撫上了那張讓她思念了很多年的臉,旋即淚水就不知不覺的從眼角滑落了下來,滴落在了枕邊。
王心寧牽掛著未醒的女兒,睡得十分警醒,因此被輕輕一碰觸,就立刻驚醒了過來,結果對上了夜色那雙清澈的眼眸時,她還愣了一愣,才欣喜若狂的一把握住了夜色的手:“醒了醒了……你終于醒了……”
很快,她發現了夜色眼里含的淚水,又緊張慌亂了起來,無措道:“怎么哭了?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啊……對了,護士!你等著,我找值班護士過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事情,夜色都恍然無覺,她的目光一直緊緊的追隨著忙碌不停的王心寧,生怕多眨了一次眼,就發現久別重見的親人又再次消失不見。
整整三天!
整整三天夜色都處在一種虛幻夢境般的狀態里,因為她不但看見了她的母親,還看見了她的父親,于是她一直患得患失,怕驚破了夢境,不敢開口說話,也不敢問任何問題,只是靜靜的躺在那里注視著他們的身影。
三天后,她才漸漸的清醒冷靜了下來,開始關注起身周的一切來。
她最先確定的是自己的身處的環境,當然不在末世,也不在虛幻的全息網游世界,那么答案似乎就只剩下一個――
她在網游之外的現實世界里,而且是在醫院的病房里。
接著她就發現了病床卡上記錄的信息,上面登記的姓名是夜色,年齡十七歲,同她的真實信息一模一樣!至于病情診斷,卡上的字跡太過潦草,她辨識不清,不過這些天來,除了感覺有些虛弱外,她沒發現自己身上有什么損傷疼痛,做的檢查也都是關于腦部的,所以她猜她要不就是腦部受了傷,要不就是腦部動了手術。
此外,她還照過鏡子,發現鏡中那張瘦削蒼白的臉,修長纖弱的身材,也同她記憶中的自己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變化,真要說有點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她的身體!末世里,她一直在危險中掙扎求生,身上免不了會留下大大小小的傷疤,但是現在她除了左手腕上有一道淺得發白,不仔細看就發現不了的細線狀疤痕外,全身上下的皮膚都光潔細致,毫無瑕疵。
再有就是她一直關注著的父母,比她記憶中的父母要蒼老一些,像是有四十來歲的樣子了,言行習慣,神態氣質也略有不同。
這些信息并不多,但是已經足夠她作出判斷了。
她深深的醒悟到,其實現實里這個她,不是完全真實的她,這些天里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的父母,也不是她真正的父母。
這么說,也許有些繞,然而她遇到的這種玄妙難言的事情,本身就是無法琢磨清楚的,她只能通過事實,猜出一個相對合理的解釋――
就像她最初身在網游世界里的判斷一樣,她失落在了平行世界里!
這個世界,同她原來的世界一模一樣,所以這里也有一個她,也有她的父母雙親,不同的是這個世界沒有遭遇末世,文明延續了下去,而她原來的世界,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經面目全非。
清楚的認識到這一切后,夜色有過慶幸,慶幸自己竟然能夠脫離看不見任何希望的末世,脫離美好但是朝不保夕的虛幻網游,重新開始擁有未來的現實生活,然而,凡事都有兩面性,她也有過傷心失落,因為即便長得一模一樣,對她的關心疼愛也一模一樣,但眼前的父母,到底不是她真正的父母,她和他們,擁有的記憶截然不同。
好在她一向隨遇而安,而且不是得隴望蜀的人,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情緒,滿足并且適應起目前的生活來。
老實說,這挺難的!比適應網游的世界還要困難!
在網游里,她起碼還有游戲指南可以參考,除了不能掛掉外,憑借她在末世鍛煉出來的身手,其實她比一般玩家還要更如魚得水,但是現實就不一樣了,她對很多事物都一無所知,為了避免被懷疑,她還不能問人,只能仔細觀察,認真傾聽,然后沉默思考。
這天早上,她正坐在病床上,看著王心寧替她削梨,主治醫師就帶著人來查房了。
“今天感覺怎么樣?”
每天都是差不多的開場白,夜色點了點頭后,抬起眼來,對上的卻是旁邊那名實習醫師的目光。
那名實習醫師對著她微微一笑,于是奇怪的感覺又來了,明明不認識,只是這些天里見過幾次,她卻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這個人看上去有點眼熟,還有他說話的聲音,她聽著也熟悉,那天她的意識還沒清醒過來時,聽見的那個年輕男性的聲音,就是他的。
沐聽瀾。
夜色掃了一眼他胸前掛的名牌,正走神時,忽然聽見那主治醫師道:“這兩天觀察下來情況很好,各項檢查結果出來了,也沒什么問題。我看后天吧,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去休養了,三個月后再來復查一次。”
醫院里待得快要悶死人了!
夜色聽見這話,自然松了一口氣,不過她母親王心寧卻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也許是覺得有些話,當著她的面不方便說,但最后還是在將主治醫師送到病房門口時,忍不住低聲詢問起來。
王心寧說話的聲音雖低,但夜色的耳力不錯,隱約聽到了只字片語,串連起來一想,意思就很清楚了,原來是覺得她從前性格開朗,醒過來后這些日子卻很少說話,擔心她是不是有什么創傷后應激障礙。
夜色無奈一笑,她向來就話少,這次清醒過來后,雖然很高興能夠時刻看見她想念的“父母雙親”了,但她到底不是原來的夜色,對現在的家庭背景完全不了解,自然是抱著少說少錯的宗旨,能不開口,就不開口了,不過話說回來,被人這樣全心全意的關懷,感覺還是很溫暖的。
出院那天,夜色坐在病房樓外林蔭道上的長椅里,等著去辦出院手續的王心寧,卻正巧看見從她身邊路過的沐聽瀾。
沐聽瀾也看見了她,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對著她微微一點頭,又走過去數步后,才忽然轉身回來,走到了她的面前。
夜色有些納悶的望著他道:“有事?”
沐聽瀾遲疑了片刻,對著她溫然笑道:“我想冒昧的問下,你在《光芒》這款游戲里,叫什么名字?”
夜色怎么都想不到他會問出這種問題來,一時間怔住了,不知道要不要回答,該怎么回答,不過,既然提到了《光芒》這款游戲,她倒是陡然間想起為什么會覺得沐聽瀾看上去眼熟了,因為他那獨特的溫雅氣質和說話的聲音,好像她在游戲里認識的一名玩家,牧云恒!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