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除孝,日子也見暖和了,承乾宮正殿外密密匝匝的朱砂玉蘭也含苞待放了。
照例這個時節,竹兒親自剪了含著露珠的將開的朱砂玉蘭枝,修剪好了送到溫皙跟前。溫皙尋了個斗彩和合二仙的廣口大花斛,里頭放了一半的清水,將花枝插滿了花斛,放在殿中顯眼的位置。
祿似乎是剛剛下朝,順道過來請安,行了禮道:“兒子進來的時候看見外頭第四株玉蘭不開花也不長葉。”
溫皙唔了一聲,道:“去年冬天陰冷,許是凍死了。等過些日子叫人刨了,重新栽上一株就是了。”
祿卻突然若有深意地道:“兒子覺得刨了是應該的,卻不必再種了。”
溫皙不由地泛起疑惑,她這個兒子說話是越來越愛拐彎抹角了。
祿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容:“原本有四株玉蘭,長了二十多年,自然愈發枝繁葉茂,四株并列便顯得有些擁擠了,如今去了一株,正好!”
溫皙一時間猜不透他的意思,便皺眉道:“有什么話就說,別跟我打啞謎!”
祿呵呵一笑,道:“額娘想必聽說前朝又提及復立二哥之事了吧?”
溫皙噙著微笑:“原來是你為了那個朱天保啊!你皇阿瑪不是立刻就把他給攆到工部去了嗎?犯不著為這個生氣!”前朝保奏復立二阿哥也不是頭一遭了,祿的反應似乎有些太大了。
祿臉上依舊帶著化不開的冷意:“額娘忘了,多少年前,奏請復立太子的官員可都被皇阿瑪給革職了!朱天保僅僅是調任工部主事!”
溫皙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政治啊,真是個復雜的東西,“那你皇阿瑪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天在養心殿。康熙明明被氣得不行...
祿沉聲道:“額娘有所不知,朱天保是石文炳的門人。”
溫皙眉頭一凸,石文炳啊,祿和太子共同的老丈人,只不過這位老丈人多年深諳為官之道,怎么最近卻不怎么老實?不過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的,祿那么花心,對福晉也不過是表面上客氣罷了,祿更口口直呼石文炳的名諱...靠,那好歹是你老丈人啊。就不會叫聲“岳父”啊?怪不得他給你添堵了!
“以石文炳的聰明,不會不曉得礽絕無可能復立!”溫皙定神道。
祿冷笑不止:“這正是他的聰明之處,石文炳門人有的是。一個區區朱天保算什么,扔出他來不過是試探皇阿瑪會不會直接斬了朱天保!”
得,原來這個前途遠大很有可能將來做“宰相”的朱天保,不過是一個棋子,而且還是棄子!
只是溫皙愈發糊涂了。“那么石文炳到底想干什么?”礽已經無望,石文炳支持祿才是最明智的選擇!難道他是憐惜身在咸安宮中的大女兒?那么前幾回有人奏請復立太子的時候,怎么不見他吭聲?
“他不但是想試探皇阿瑪,更想試探兒子!”祿怒容布滿整張臉。
“試探你什么?”溫皙依舊很糊涂。
祿哼了一聲,道:“石文炳之前曾叫故交王鴻緒上折子提出立世子之事,說的雖然是兒子和十七弟。目的當然只在兒子罷了!石文炳是在暗示兒子,弘旦身為嫡子,當被立為世子!”
溫皙點點頭。這個溫皙當然想得通,石文炳替自己的外孫和小女兒叫屈,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康熙沒有加以懲罰,只是這次提及復立太子...
“此番叫朱天保提及復立之事...石文炳是在威脅兒子!他隨時可以重新倒向二哥!”說到此,祿氣得整張臉都泛紅。額頭上隱隱有青筋暴起。
溫皙長長哦了一聲,政治里的門道還真不少。“真是一只老狐貍啊...”溫皙早知,無論是康熙還是祿自己,都沒有要立世子的打算,故而對上一次王鴻緒的奏折持無視的態度,如今是石文炳第二次試探了,比上一次更帶了威脅的意味。
只是溫皙還有所不解:“為什么皇上不斬了朱天保?”若是康熙下雷霆之勢,不但能告訴朝臣,他斷然無復立太子之心,更絕了石文炳想要叫弘旦為世子之心。
祿有些泄氣和無奈:“斬一個朱天保事小,若是壞了兒子與石文炳的關系事大!皇阿瑪的意思,兒子自然明白。”
“明白什么?”溫皙還是有些糊涂。
祿嘆息道:“兒子會擇日奏請立弘旦為世子!”
溫皙長長哦了一聲,政治啊,彎彎真多,“弘旦是你的嫡子,雖然年紀尚幼,但是立為世子也名正言順。”
祿不禁皺了眉頭:“可是弘旦資質實在平庸...”
“平庸?”溫皙啞然失笑,弘旦還沒入讀呢,哪能看出來平庸與否?
祿沉著臉道:“兒子五歲就能熟背啟蒙書,弘旦現在都背不過區區一本三字經!”
溫皙忍不住撲哧笑了:“你那是妖孽!”溫皙幾個孩子中,祿最聰明、記性最好,堪稱過目不忘,自然了他長大了最自己的兒子們要求就格外高一些!
“額娘!”祿不滿地瞪了自己額娘一眼,“在說弘旦呢,你怎么指責起兒子來了?”
溫皙略略止了笑容,道:“勤能補拙,我瞧著弘旦很勤奮,將來自然不會差了!你安心就是了!”
說到“勤奮”二字,祿的眉頭終于稍微舒緩了些許,總算略微贊同自己額娘的觀點。
翌日,祿便上折子請求立嫡子弘旦為世子,康熙留中不發,數日后方才下口諭,言太后新喪,三年之內不做冊立。如此,便給祿三年的時間了。
若里弘旦為世子,固然能將瓜爾佳氏一族如數收攏,但是卻會損失富察氏一族的忠誠度,這是祿所不愿意見到的。不立世子,的確是最好的選擇。正值太后大喪,的確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借口了。
康熙心有躊躇,對溫皙道:“弘明居長,弘旦居嫡...”康熙連連搖頭,“朕真有些擔心,他們倆會成了褆和礽...”
溫皙卻更坦然:“兒孫自有兒孫福,何必操那么多的心呢?”
“朕如何能不操心?”康熙長長嘆息,“弘旦若是嫡長子,跟弘暉似的,朕就不必如此費心了!”
溫皙手里剝了個蜜桔送到康熙跟前,道:“今年進貢的蜜桔,不是很甜,想必對皇上的胃口。”
康熙吃了幾瓣,反而搖頭道:“蜜桔若無甜味,便沒了滋味!”
溫皙聳了聳肩,“以前蜜桔甜,皇上嫌太膩了,如今不甜,皇上又嫌沒滋味!這人啊,總有操不完的心,你若操心,它自然是操心的事兒;你若不操心,它就不算一回事兒!人吶,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康熙不禁發笑,“你慣愛插科打諢!什么事兒到了你嘴巴里,都成了無關緊要的事兒了!”
溫皙嘴里里嚼著多汁的蜜桔道:“人生在世,活得那么累做什么?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要是整日悶頭辦事把自己給累死了,多不劃算呀!”
“行!”康熙突然朗朗一笑,“那朕也不管這些糟心事兒了,明兒就起駕去暢春園住著!叫他們自己操心吧!”
此時正是暢春園里風光正好的時候,康熙說是來著歇歇,每日還是要批三四個時辰的折子,自然了這樣的工作量對于康熙來說就是休息了。
池上風光好,蓮葉何田田。
溫皙吩咐竹兒道:“叫人去池上采些鮮嫩的蓮葉,正好用來熬蓮葉粥,這幾日吃多了鮑參翅肚,正該用些清淡的才好!”
竹兒含笑稱一聲是,補充道:“不如再叫人挖一些新鮮蓮藕,做藕粉圓子,一定鮮嫩可口!”
藕粉圓子,康熙這么多年的喜好了,獨獨愛這個鮮美清爽的味兒。
溫皙看著滿池的蓮葉,不覺臉上帶著如春風般和暖的微笑,盈盈點頭道:“好啊。”春日的蓮藕,最是鮮嫩。
“媳婦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福金安!”身后是瓜爾佳宜蘭盈盈跪拜的身影。
溫皙抬了抬手,食指上的赤金護甲在細微的陽光下光澤很是耀眼,“起來吧,怎么今兒就你一個人來,弘旦呢?”
瓜爾佳宜蘭含著喜悅的笑容起身,踩著花盆底鞋裊娜上前,走到溫皙近身,道:“回皇額娘的話,近來爺要親自教導弘旦,媳婦都不得機會帶弘旦來給您請安了呢!還請皇額娘恕罪!”
雖然康熙不曾允了立弘旦為世子,但是祿卻對這個嫡子表現出愈發重視了,開始親自教導這個兒子。
瓜爾佳氏的笑容里是喜悅的,喜悅之余有有些替自己的兒子擔憂,弘旦那么小的年紀,可別累壞了身子...
溫皙含笑道:“祿最自己嚴格,對兒子自然也嚴格,好在弘旦是勤學懂事的,這點比什么都要緊。”
瓜爾佳氏應了一聲“是”,隨即捧著心口道:“弘旦乖巧懂事,只是媳婦看著他練字練地把手都快磨破了,就忍不住心疼。”
溫皙心中微微一動,這樣的心疼,溫皙當年也有過,故而看向瓜爾佳氏的神色愈發溫柔了幾分:“嚴父慈母,想必便是如此了。”康熙亦是嚴父,這點祿倒是十足十地遺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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