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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關地龍翻身,災情的奏章不斷送上來。
皇帝和內閣的幾位閣老晝夜不歇,批閱奏章,處理政務,遣派欽差,調遣軍隊預防,下賑災銀糧等。
直到了第六日清晨,才算忙出了些許頭緒。
居庸關的守軍,不僅僅是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作為大同守軍的后應。
如今居庸關損失了一半的兵力,假如韃靼人攻打大同,大同會吃緊。
皇帝既怕居庸關的難民叛亂,又怕韃靼人趁火打擊,入侵大同。
忙了五六天,局勢控制終于有了布置。
第六日天明,皇帝把眾位內閣都放回去休息。
他們跟皇帝一樣,這五日來,都是困極了坐在椅子上小憩片刻,沒好好吃飯睡覺。
人不是鐵打的。
皇帝需要休息,大臣同樣。
走出太和殿,正逢日出。
朝云千里,錦霞滿天,一段霓彩懸掛在宮殿的飛檐上。
皇帝累得緊,走路也慢。
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去坤寧宮給太后請安了。
太監劉術跟在皇帝身邊,問皇帝:“陛下,玉輦已經備好,您乘坐過去吧。”
皇帝輕輕擺手。
已經是六月初。
天氣暖和,空氣里有絲絲甜味徜徉。
這里離御花園遠,花香不可能飄過來。
皇帝知道是自己的錯覺,他對劉術道:“居庸關的將士死傷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朕不過是走幾步路,怎么就累了?”
他愣是苦民之所苦,徒步進了禁宮,走到了坤寧宮。
太后正在誦經,替居庸關的亡魂超度。
這些日子以來,太后也沒怎么休息過。早起先誦經,再準備用膳。
此刻她剛剛誦經完畢。
看到皇帝進來,太后忙起身,迎了他。
“陛下累極了,就不用專門過來。”太后心疼道,“里頭有哀家,不會有事的。”
皇帝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好幾日沒有來看母后了。朕再怎么忙,也不敢不孝,否則何以治天下?”
他因為好幾日沒睡,腦子轉不動了,說話也是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太后無奈笑了笑。
“哀家尚未用早膳,皇上用過了嗎?”太后問他。
皇帝搖搖頭。
太后吩咐人端了早膳來。
這幾日,內宮的早膳都是一碗米粥,一個粗糙的窩頭,一點小菜。
御膳房的聽說皇帝在坤寧宮,另外給皇帝拿了兩個白面饃饃。
皇帝愣住了。
太后解釋道:“這次的天災,居庸關死傷無數。百姓家園被毀,生離死別,內宮不事生產,不能哺育百姓,唯有節省些。陛下要是吃不慣,回頭去太和殿,叫人重新做……”
皇帝眼角有點濕。
“朕豈會吃不慣?”皇帝感動道,“只是苦了母后。都是朕治理天下,德行有虧,上蒼懲罰朕,讓朕的子民遭受如此磨難。也讓母后跟著受苦。朕于家不孝,于國不仁,朕愧對蒼生,愧對母后,愧對祖宗。”
他吃不下,放了碗箸,深深嘆了口氣。
太后把筷子塞到了他手里:“皇上不吃,哪有力氣處理政務?天災,哪里是皇上能預料的?”
皇帝只得重新端了米粥,安靜喝起來。
這個世上,他只能和自己的母親說幾句心里話。
母子倆用了早膳,宮人端了水漱口。
而后,又給太后和皇帝上了茶。
“這次地龍翻身,朝臣們怎么說,定了何日祭天?”太后問皇帝。
地震后,皇帝第一次進內宮。
朝政的事,太后也是偶然打聽了些,不知道是否屬實。
皇帝卻先嘆氣。
“周幽王昏庸無能,二年的時候,天降警示;漢成帝父子不倫,yin亂內宮,引得上蒼震怒;隋文帝廢太子勇,立晉王廣為太子,冊封那月,地震山崩,乃是儲君所托非人。
朝臣就是拿這些話來說朕。朕既不是那不理朝政、專寵美人的周幽王,更不是那yin亂無德的漢成帝,他們就拿朕比作隋文帝,說這次地龍翻身,乃是朕有長子,卻不將江山所托,常年不立儲君,至天下安危不顧,才引得上蒼如此震怒。”皇帝道。
太后臉色變了變。
“這是譚家的陰謀詭計。”太后道,“朝中的大臣,一半都是譚家的門生。他們一直上書勸皇上早立太子。如今有了這么好的機會,豈會放過?”
皇帝何嘗不知道?
只是,他再也沒有機會反駁了。
要是二皇子還在,他尚能擋出一招半式。
如今,只能順應朝臣之意了。
“母后,定了六月十八祭天祭祖。而后,就要立太子、立后了。”皇帝道,“再也等不得。興許這次天災,真的是懲罰朕不顧父子人倫,遲遲不立大皇子為太子吧。”
太后也不知道這次地龍翻身是預告什么。
她沒有反駁皇帝的這種猜測。
“仁壽宮快要蓋好了。”太后道,“等仁壽宮蓋好,哀家就搬過去,給皇后騰出坤寧宮。皇上,還是要立張氏為后嗎?”
早年譚家就吵鬧著要立后。
當時,皇帝和太后都想立張淑妃。
“從前覺得張氏溫婉賢良。如今看她,只知道明哲保身,跟在譚氏身后胡作非為。她這種人,不得意時伏低做小,一旦得勢就會黨同伐異。朕見過太多這樣的人。況且,二皇子的死,張氏也逃脫不掉嫌疑。”皇帝越說,聲音越發狠戾。
二皇子的死,他沒有深究。
是誰害死了二皇子,對于皇帝而言很重要,可他不會揪出來。
他只需要制造證據,制造是譚貴妃害死了二皇子的證據。
大皇子冊封太子的那天,就是譚貴妃謀害二皇子事發之日。
二皇子死了,總得有個人陪葬。
至于真正的兇手,皇帝會慢慢查訪,慢慢折磨她。
“哀家從前覺得張氏不錯。”太后有點失望道,“這兩年,宮里風聲鶴唳,她表現的確差強人意,她就是譚氏的應聲蟲,幫著譚氏為非作歹以求自保。她明明可以置身之外,卻偏偏怕旁人不敬重她,非要鬧出點事來彰顯彰顯。她要是得勢,這宮里得罪過她的,誰也跑不了。
哀家冷眼看了幾年,在這宮里,敢和譚氏嗆聲的,只有顧氏和蘇氏。
顧氏是一味的愚強,不分大事小事,全隨心意。蘇氏呢,則是大事寸步不讓,小事半點不爭。果然是日久見人心,哀家覺得蘇氏不錯。她生了二公主,和張氏的功勞一樣。況且她沒有親兄弟…….”
沒有親兄弟,娘家就好掌控。
太后口中的蘇氏,就是二公主的生母蘇嬪,建寧侯府的大小姐。
建寧侯不在朝為官,沒有兒子。
這樣的后族,很不錯。
蘇嬪為人有可圈可點,比張氏更有良心,又比顧氏更聰明。
皇帝卻沒有接話。
這些年,他的心都放在朝政上,一個月進后宮不過兩三次。
蘇嬪那里,他只去過一次。
她長什么樣子,皇帝都模糊了。
他在女色上,唯一留心過的,只有顧瑾之。偏偏顧瑾之又賜給了廬陽王。想到這里,一陣莫名的煩躁怒火涌上皇帝的心頭。
“母后,朕不喜歡蘇嬪。”皇帝突然道。
這話,讓太后愣了愣。
皇帝從小就懂事。
身為皇帝,他應該知道,選皇后,是選人品、功勞和后族,跟他喜歡和不喜歡沒關系。
怎么他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
太后心里悸了下,有種不好的預感就浮上心頭。
“世人都說,朕坐擁天下,就該三宮六院。可是母后,您瞧瞧這宮里,烏煙瘴氣。她們為了家族和自身,連那么小的孩子都能下手,是群泯滅天良的!朕不想要這些女人。朕……”他欲言又止,看了眼太后。
太后被他看得心里微冷。
她很怕皇帝說出她所猜的話。
“……朕心中有一人選。”皇帝道,“不管是性格、人品,還是家世,足夠母儀天下。只是,時機不到。仁壽宮還有建個一年半載,先立太子,堵住朝臣的嘴。皇后的人選,朕要慎重。”皇帝看在太后,說得分外認真,“母后,朕要挑個懂得愛朕的女人!”
太后就明白了三四分。
她強行壓抑自己,才沒有露出異樣。
她不想點破。
“是誰?”太后笑著問皇帝。
皇帝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道:“母后先別問,反正會讓您滿意。”
兩人正說著,常順進來稟告說,顧家七小姐,帶著廬陽王進宮了。
太后心里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
她看了眼皇帝。
皇帝的眼神頓時就變得復雜。
他擱在案幾上的手,不經意握了起來。
太后裝作沒看見,歡喜對常順道:“仲鈞回京了嗎?快,快請進來。”
“仲鈞什么時候回來的,朕以為他還要幾天才到。”皇帝似自言自語。
太后又裝沒聽到,心思都撲在朱仲鈞身上。
“母后!”朱仲鈞先搶步跑了進來,跪下就給太后磕頭。而后,他又看到了皇帝,連忙給皇帝也磕頭。
皇帝愣了愣。
他覺得今天的仲鈞,特別機靈。
不像以前那個傻傻的。
要是從前的朱仲鈞,肯定只知道跪太后,然后抱著太后的腿哭。
他的念頭一閃而過,就越過朱仲鈞,看到了進來的顧瑾之。
顧瑾之穿著玫瑰紫的褙子,丁香色挑線裙子,高挑婀娜,緩步垂首走了進來。
皇帝便感覺有誰拿著鼓在自己的心旁敲。
他的心跳有點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