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天雷滾滾 金澤滔腦里胡思亂想著,也漸漸地習慣了這種坐法,得空他就開始四周打量,剛才站著,他不好太過放肆,現在窩在這幾人身后,方便他打量起周圍環境。
環境倒很普通,乏善可陳,只有廂房山墻及連接屏門的抄手游廊的設計,有點與眾不同,隱約間還可見人影晃動。
按眼前這老人的級別,周圍至少有一排的部隊警衛著,也不知道都躲哪個旮旯里貓著,金澤滔興致勃勃地猜想著,某某房間該躲著多少人,某某角落該藏多少兵。
正在這時,忽聽得一聲低沉的聲音道:“我反思過,我確實做到了問心無愧,這四個字可以寫進生平。”
寂靜的院落忽然響起這聲音,讓正神游太虛的金澤滔嚇了一大跳,他半個屁股坐在凳子上,還半個屁股凌空懸著。
這一嚇,讓他一個屁股坐實,重心一失衡,小板凳咯吱一響,坐歪倒了,金澤滔哎喲一聲,直接坐在地上。
中年軍官和他孫子都連忙摸出身邊的筆記,認真記錄著老人說的話,這應該是他明確帶有遺囑性質的交代,自然要鄭重記錄,而且隨后,還要正式向組織報告。
金澤滔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剛才他說的這番話就可能寫進首長日志,進入中央檔案館作為歷史資料保存。
金澤滔一摔倒,就飛快地爬了起來,只有剛才一直盯著他東張西望的小護士卻無聲地笑開了,其他人還沒明白過來,金澤滔已經站了起來。
他朝著疑惑地看向自己的老人尷尬地笑笑:“首長,我重了點,差點就壓壞你的小板凳,不小心摔趴了,這條板凳可能要修一修。”
小護士這回終于忍俊不禁,咭咕地發出輕微的笑聲,卻迅即咽了回去。
老人并沒有睡著,他剛才閉目養神,跟金澤滔一樣,在反思檢討著自己這輩子的是非功過,最后,他覺得自己平生所作所為,確實無愧于心。
他覺得自己說出這番話,很莊重,很嚴肅,這是生者對身后的鄭重交代,但這份肅穆,卻被金澤滔的一聲哎喲和摔跤聲破壞殆盡。
摔了就摔了,還說出一堆的廢話,老人惱怒地蹙著眉頭道:“這條板凳坐過比你要重得多的人,都沒有壓壞,難道你比別人特殊?”
金澤滔只好站著謙虛受教:“是,是,可能我坐的方法不對,回去再總結經驗,吸取教訓,保證下次不會壓壞。”
小護士又聳動眉頭開始無聲地樂了,金澤滔心里惱怒,太小氣了,偌大的官,一條小板凳,摔壞就摔壞,用得著那么埋汰人嗎?
老人聲音有些尖厲:“這就是你的細行不檢?以為這是小事,油腔滑調一點,就無虧于你的大節?一條小板凳都坐不穩,又怎么能指望坐穩你的市長座位?”
老人似乎真生氣了,這回連剛才樂成一團的小護士都低垂著頭不敢看金澤滔。
凌衛國暗暗責備自己,剛才進來時忘了跟他交代小板凳的事情。
進出這個院子的客人都知道,首長愛坐小馬扎,身體健朗的時候,他睡著行軍床,坐著小馬扎,他的書房就象戰時的作戰室。
按首長的話說,看一個人坐小馬扎的樣子,就能看出他的心性。
金澤滔緊抿著嘴,一聲不吭,這回打定主意不說話了,不說是態度問題,說壞了可能就是政治問題。
還真是的,客人坐你的小板凳摔著了,你作為主人,應該感到愧疚抱歉才對,你倒好,沒有絲毫愧意,還對客人上綱上線,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現在都扯上大節和市長寶座了,是不是坐穩你的小板凳,就能當好市長?瞎扯蛋!
金澤滔心里憤憤不平地想著。
老人忽然問:“你是不是很不服氣?”
金澤滔下意識答道:“是啊,是啊。”
等他意識到答錯時,不但身邊的凌衛國,就連那個小護士都變了臉色。
老人絕對算不上好脾氣,現在身體虛弱,身邊人都盡量不惹他生氣,金澤海這么答話,他們倒不是擔心金澤滔受罰,而是擔心首長氣壞了。
老人定定地看著他,金澤滔騎虎難下,只好麻著膽說:“我不服氣,是因為你官比我大,我拗不過你,但我又服氣,因為你年比我長,你說的應該是人生經驗總結。”
凌衛國松了一口氣,昨晚從這里出來時,董明華曾說過,這小子腦子靈活,思維敏捷,膽大心細,對這小子我不擔心。
這番話雖然答得有些冒昧,但仔細想想,卻應該是老人最能認同的說法。
只是接下來金澤滔似乎畫蛇添足的一句話,讓凌衛國出了身白毛汗,金澤滔說:“雖然我到現在還不明白,坐小馬扎跟做市長有什么關系。”
“你覺得坐小馬扎不好嗎?”老人咕嚕一聲,似乎是在發笑。
金澤滔現在一聽到這聲音,就擔心老人會不會被一口痰塞住,然后自己就成了千古罪人。
金澤滔忽然想道,莫非溫重岳和董明華的拗脾氣都是小板凳坐出來的?
越想越覺得象那么回事,忍不住撲地笑了。
凌衛國現在開始后悔,早知道該跟他好好交代一下首長的脾氣,金澤滔不是膽大心細,而是膽大包大,這個時候,居然發笑,不知道首長最看重一個人的風紀?
老人平靜如水,問了一句讓后面的小護士都差點樂了的一句話:“金市長因何發笑?”
但包括老護士和中年軍官在內的幾人,臉色都有些發青,不怕首長勃然大怒,就怕首長和風細雨,每每如此,都是首長雷霆萬鈞的前兆。
此時,老人都正式稱呼金澤滔的官銜,什么時候,他對年輕人這么彬彬有禮過。
老護士開始對小護士使了個眼色,讓他趕緊找醫生過來候著,小護士這才慌張地奔向北院,其實不用她去傳喚,北房里已經輕步走出兩個白大褂。
金澤滔被這驟然緊張的氣氛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報告首長,我剛才忽然想到,溫重岳專員和董明華廳長的小板凳坐得是不是特別的棒?”
老人沒有如人們所預料的暴怒,而是問了一句:“你覺得他們的脾氣不好?”
金澤滔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覺得他們身上都有股勇往無前的氣概,都有一種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執著。”
金澤滔嘴里為他們唱著贊歌,心里卻不免嘀咕,難怪你這倆范家女婿都有股拗脾氣,原來都與你一脈相承。
老人沉默了一會,突然呵呵笑了:“說到底,你還是認為他們拗,不是好脾氣。”
金澤滔大義凜然說:“其性如此,方有百折不撓,臨大節而不可奪之風,首長,他們都是大節無虧的謙謙君子,是小子我學習和對照的榜樣,這都是首長教導有方。”
老人凝視了他一會,才搖了搖頭:“油嘴滑舌,刁滑奸詐,也不知道他們倆怎么都看好你?”
金澤滔小小地拍了一回老人的馬屁,卻不想拍到馬腿,被老人這八字評語說得面紅耳赤,臊眉耷眼,到這里,包括凌衛國在內等人,都暗暗松了口氣。
老人似乎十分欣賞金澤滔此刻的羞愧表情,開心地說:“不過也不是一無是處,亦莊亦諧,靈活機動,還堪造就,打磨好了,也能成器。”
金澤滔終于踏實了,這回他老老實實地對著老人大大地鞠了一個躬,說:“謝謝首長鼓勵!”
老人說:“依你的性格,能跟重岳相處到現在,確實不容易,最近你們地區通過了你的常務副市長的任命,重岳投了反對票。”
金澤滔突聞這喜訊,竟然一時間轉不過彎來,通過了常務副市長的任命?成常委領導了?
他在永州殫心竭慮,上竄下跳,最后竹籃打水,顆粒無歸,羞愧往京城而走,現在到京城逛了一圈,竟然就通過了?
溫專員投了反對票,他倒沒有太多的感慨,如果他投贊成票,那才反常!
金澤滔搖了搖頭,很快就恢復正常,說:“謝謝首長告訴我這個消息,溫專員反對,那是因為我還做得不夠好,我會再接再厲,繼續努力。”
或許這就是坐小板凳坐出來的脾氣,只求自己念頭通達,容不得別人反對,也容不得他人心存異志,老人如此,溫重岳也是如此。
老人揮了揮手,包括幾個護士醫生都退到北房,凌衛國幾人神情也開始嚴肅起來。
老人收了剛才淡然的表情,面色沉靜,說“這是個嚴肅的話題,我希望,你離開這里,最好能把它永遠忘記。”
金澤滔心里咯噔一聲,說了這么多,到現在,才開始進入正題,連身邊的保健人員都要支開,老人莫非要跟自己商量國家大事?
這也太扯了吧,我一小小的副處級基層干部,才剛剛被任命為常務副市長,不要說你老人家,就是在座另外三位,誰拿自己這個豆包當干糧。
“你覺得盧家仁怎么樣?”老人問得不輕不重,但落在金澤滔的耳里卻有如滾滾天雷,盧家仁是誰?盧總的父親,京城的掌舵人,副國級高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