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直直地盯著天花板,不知道是不是想起自己的父母,渾濁的淚水慢慢地漾出眼眶,沿著臉頰落了下來,金澤滔想拿手去擦,不知道什么時候,鐵林站在身邊,默默地遞過一塊手帕。(更新速度最快記住本站百度搜求魔即可找到本站)
金澤滔擦拭著老人的淚水,說:“母親終于病了,而且病得不輕,渾身難受得象小蟲在爬,雖不要人命,但那種從骨子里冒出的疼痛折騰得老人死去活來,孩子放下手上的工作趕回家,看著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母親,放聲大哭,母親微笑著安慰說,孩子,別哭,媽不疼,媽沒事。”
金澤滔說這話的時候,忽然想起前生母親有一回病重時,自己奔回家時,看到的正是這副情形,忍不住淚如雨下。
連一向有淚不輕彈的鐵林此刻看著自己被病魔折磨的老母親,不覺悲從中來,傷心落淚。
金澤滔收拾心情說:“孩子請了長假,發誓一定要治好母親的病,母親最后生氣了,你工作忙,怎么能為媽耽誤時間,母親為了讓孩子早點回去安心上班,她決心放棄一切針藥治療,她偷偷將孩子強塞進她嘴里的藥片吐出,母親她不想再連累孩子了,她覺是這個世界已經戀無可戀。”
“孩子不知道的是,在他轉身離開病床的時候,母親看著兒子背影的目光,卻是那樣的眷戀,那樣的不舍。她是多么希望能跟孩子多呆上一會兒。哪怕就一分鐘。一秒鐘,她這是哪里不想將病養好,她只是不想自己將本來就不怎么富裕的孩子給拖垮!”
金澤滔說到這里,老人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撫摸他的臉,金澤滔趕緊臥低身子,讓她干枯的手能夠得上自己的臉,老人撫摸了一會兒,慈愛說:“孩子。你是說你自己吧?”
金澤滔身子一震,差點就心神失守,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老人家,這是每一個母親這輩子都會撒的七個謊言,每個謊言背后,都是母親深沉如海的愛,和每一個孩子沉重如山的愧疚!”
老人沒有再說話,眼睛卻慈愛地看向立在一邊,也已經古稀之年的鐵林,似乎在說:“孩子。媽不是不留戀這個人世間,實在是不想再牽累得這個大家庭。也不想再浪費國家的針藥,為著我一個隨時都會斷氣的老太婆,最后鬧得家庭不和,兒孫不孝,媽不值。”
鐵林只是流淚,他看得出來,金澤滔的話可能令她感傷,可能讓她意動,但也堅定了她那顆枯萎的心,母親這回是真下決心不想接受任何治療了。
他不知道應該怎么辦,祝海峰走了上來,急切地問:“你說說,最后那位母親,她吃藥了沒有?那孩子是怎么勸她服藥的?”
鐵林象抓著救命稻草似的,緊緊地抓著金澤滔的肩頭:“你說,那孩子最后想出辦法了沒有?”
屋里的人都瞪著他看,仿佛他不說出 金澤滔呲了一下牙,這個鐵林都風燭殘年了,手勁還這么大,連忙說:“孩子看著母親一天天的消瘦,心疼如絞,但母親死活不愿再張口。孩子最后眼睛通紅說,媽,孩子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母有事,兒子服其勞,你要嫌這藥難吃,兒子替你吃,你要嫌這針打著痛,兒子替你打。”
說完這話,金澤滔默然起身,將床前的位置讓了出來,心里卻還回想著上輩子的舊事,那天,他瘋了似的,一股腦將母親床前的藥丸就往自己嘴里塞,母親哭打著他的胸膛,你就別糟蹋了藥,媽愿意吃!
鐵林兩眼放光,一個箭步上前,伸手就去抓放在老太太床頭的五顏六色的藥片,其他幾個垂立床邊的中年人也爭先恐后地爭奪藥片。
金澤滔暗嘆一聲,老太太四世同堂,孝道傳家,一般人家即使知道用這辦法一定能使得老人吃藥,但又有幾個晚輩兒孫真心誠意吞下這花花綠綠,誰也不知道吃下去會有什么反應的藥片?
老太太這瞬間卻象恢復了生機,剛才還病怏怏不能動彈的身體,卻象打了強心針似的,一骨碌爬了起來,護著身前的藥片,大吼一聲:“誰都不準和我搶藥片!”
說著,還瞪了金澤滔一眼說:“你這孩子,真是個惹事精,想出這個餿主意,你是擺明不想老太婆安安靜靜地走。”
金澤滔咧嘴笑說:“老人家,你眼明耳聰,日子還長著呢,閻羅王殿還不是你現在能進的。”
鐵林此時近水樓臺,已經往嘴里塞了一大把藥片,各種滋味,酸甜苦辣嗆得他直咳嗽。
老太太拉著鐵林的手,哭道:“小林子,你咋那么傻呢,這藥是你吃的嗎?快全吐出來。”
鐵林卻象小孩子一樣,咧著嘴笑:“只要母親你能遵照醫囑,恢復健康,兒子這點苦算什么。”
旁邊幾個醫生護士七手八腳上來,有的服侍老太太吃藥的,有的讓鐵林把嘴里的藥片吐出來。
不大的廂房一片亂糟糟,鬧哄哄,金澤滔從房間里退出,卻見廂房門口站著一大群人,有人贊道:“年輕人,你剛才說得真好!”
也有的人或許聯想到自己,眼圈紅紅的,就連一直對他沒好顏色的周副市長看他的眼神都和善許多,媽媽緊緊地抱著羊角辮女兒,神情凄婉。
或許只有年輕人才會對金澤滔的話感覺不屑,金澤滔對著羊角辮女孩微微一笑,說:“我們家向以孝道傳家,小忠這孩子純白真誠,并不是什么暗藏禍心的壞孩子!”
他雖然看著羊角辮女孩,但話卻是對周副市長說的,也是為那天的事情作個解釋。
周副市長囁嚅著想說什么,卻見瘦小的鐵林從房間里出來,重重地拍在金澤滔的肩上。
金澤滔看著他嘴角還掛著五顏六色的藥粉,忍不住嘴角直抽:“鐵書記,你還真全吞下去了?”
鐵林白眉一揚:“不吞下難道還要裝模作樣啊?”
金澤滔一臉無語,母親生病那陣子,最后,他并沒有真將藥片吞下,這些可都是錢哪,那時候,家里哪有那么多錢買藥吞著玩。
鐵林壓低聲音狠狠道:“那你也不早說!”
金澤滔卻笑了:“吞了也就吞了,這樣你不就嘗著藥的酸甜苦辣,也讓你感受一下老太太的苦痛。”
鐵林松開手,眼睛放光:“不錯,不親口嘗試一下,怎能跟老娘感同身受?”
金澤滔呵呵笑著:“鐵書記大氣,晚輩佩服!”
這個時候,祝海峰也從里面出來,后面跟著那個大背頭中年人,旁邊的羊角辮從她母親的懷里掙脫出來,蹦跳往大背頭沖去,叫道:“舅舅!”
大背頭不茍言笑,金澤滔從他進來到現在,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笑臉,他溺愛地撫摸著女孩的羊角辮說:“小諾,聽不聽媽媽的話?”
這邊鐵林卻在金澤滔跟前轉起圈,連連說:“不錯,你小子不錯,我要獎勵你!重重獎勵!”
金澤滔立即兩眼放光,這是鐵林哪,越海老省委書記,只要他一句話,越海上下,誰不給他這個面子,也不要重重獎勵,自己上這個副市長不久,短時間當市長不現實,那就輕輕地獎勵一下,給我掛個南門市委常委就行。
鐵林拉著他就走:“走,到我書房里去!”
大背頭舅舅松開羊角辮,和祝海峰兩人跟了上去。
當最后鐵林不知道從書房哪個角落,摸出一把銹跡斑斑的大砍刀,遞于金澤滔時,滿面紅光說:“這就是對你的重獎,還滿意吧?”
“滿意,太滿意了!”金澤滔木然接過大砍刀,訥訥道,這刀既非鑲金嵌銀,也不是什么歷史名刀,跟南門街頭流氓團伙混戰時經常用的砍刀差不太多啊。
鐵林大約也聽出金澤滔的言不由衷,眼睛一瞪:“你小子還別不知好歹,這把刀跟著我的時間,跟我的革命生涯一樣的漫長。”
大背頭想說話,祝海峰連忙搶先說:“小子,這把刀跟著老首長都快半個多世紀,一直是老首長的貼身武器,砍過鬼子,殺過漢奸,斬過土匪,一直陪伴著老首長最后解放越海!”
鐵林戀戀不舍地撫摸著用粗糙的麻繩纏繞的刀把,仿佛想起什么,說:“這把刀最早的主人,是曾經保衛過華北,保衛過北京城的二十九軍大刀隊的一個鏢師,那一年,我比這把刀高不了多少。”
金澤滔打量了鐵林的身材,就是現在,也比這把刀高不了多少。
鐵林似乎沉浸在回憶中:“我當時參加華北一個抗日游擊隊,有一天,我們接到命令支援友軍一次對鬼子的阻擊戰,這一仗,直打得天昏地黑炮火轟擊,戰況異常慘烈,雖在炮火彌漫,血肉橫飛之際,我軍仍能表現不屈不撓之精神。”
鐵林喃喃道:“我軍用手榴彈投擲較遠之敵人,較近者則揮大刀砍殺,殺聲震天,血光滿地,激戰竟夜,數次肉搏,敵我雙方俱死傷甚眾,陣地最終沒有易手,戰斗結束后,我看到連天空起的霧都是血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