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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我且含笑乘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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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澤滔從人群中擠了進去,看著床上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的老包縣長,有些不敢相信,這個骷髏一般的老人就是那個傳統得有些固執,有時候卻象個老頑童一樣的老包縣長。

  老包縣長身上掛滿了各種細管,但此刻,醫生卻將他頭上的管線都撤了下來,或許,真到了老人彌留的時刻。

  沒料到一朝倒下,竟是風前殘燭,即將熄滅,金澤滔盯著老包看,心里不由辛酸,人啊,到了這一天,不知道還有什么念想,所有榮華富貴,都有如過眼云煙,所有高官厚祿,都有如海市蜃樓。

  你謗,你欺,你辱,你惡,你會輕賤他,你到這生死門前轉一圈,你會讓,你會忍,你會避,你會敬,你會不理他。

  老包縣長也應該有過年輕氣盛,睥睨一切的時候,或許他也曾經強過,橫過,目空一切過,但他此刻,就如一根稻草,任何人都可以輕輕推倒他。

  金澤滔還在悲哀地想著的時候,老包縣長面色開始慢慢地紅潤,無神的雙眼也漸漸銳利起來。就仿佛又回到過去指點江山。縱橫捭闔的年代。

  他顫抖著舉起右手。抬至胸口高度,手指卻逼真地指著前方,竟是紋絲不動,大家眼光都看向他手指所向的金澤滔。

  金澤滔既傷感又意外,老包縣長說起來跟他交集時間不長,交往也不多,就僅有的幾次交談,也是因為曹劍纓的事情。

  他握著老包縣長干瘦的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老包縣長目光又轉向一個小男孩,這應該是他唯一的孫子,曹劍纓的兒子,目光柔和起來。

  他拉過男孩,卻將男孩的手和金澤滔的手疊在一起,金澤滔吃了一驚,這是老包縣長要臨終托孤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曹劍纓的兒子,長得眉清目秀的。

  此時。這孩子卻又是惶惑又是悲傷,不知所措地。任由包兆輝將自己的手交于一個陌生的叔叔。

  老包縣長露出笑容,開口說話:“這是我老包家唯一的血裔,小家伙長得跟他爸一個模子,我把他交于你照看,你愿意幫我嗎?”

  老包此刻心里卻莫名地放松,他神情平靜,已是心無羈絆,做好了拋妻棄孫,舍棄一切的心理準備,正等著上蒼的最終召喚,金澤滔甚至相信,如果他拒絕,老包也絕不會難過,更不會勉強,或許這就是老包在人生盡頭的大徹大悟。

  他看著老包和熙笑容,心里卻再沒有一絲的傷感,就象大半年前,在王如喬書記的辦公室內,開著老包兒媳的玩笑,他忽然展顏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請爾。老包同志的吩咐,什么時候,我都不敢推辭!”

  包兆輝哈哈大笑,竟是聲如洪鐘,說:“不錯,不錯,如此,我真已經無牽無掛,等這一天,好久了,我的兒,待為父就來陪你!”

  金澤滔也笑:“只要不是石頭縫里崩出來的,做人哪有沒牽掛的,來也有牽掛,去也有牽掛,老包縣長,你并沒有無牽無掛。”

  老包縣長笑容一滯,嘆息道:“說的也是,年輕的時候,因為工作忙,什么都可以舍棄一邊,等兒子沒了,才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和兒子很久沒有說過話了,活生生的一個人,最后和我說話的就成一甕灰。”

  金澤滔也跟著嘆息:“是啊,當你感覺可以為事業和理想燃燒的時候,其實你最珍重的人就在身邊,就譬如我們習慣去遠游,卻往往忽視近處就有風光無限,心里總是想,不急,不急,什么時候我都可以成行,可結果,你就算遍游千山萬水,身邊的山山水水對你來說還是一片空白。”

  老包縣長握著孫子和金澤滔的手,有些開心,又有些傷感:“不錯,不錯,聽說你們東源就有個海上仙子國,蔚為壯觀,可稱絕色,我都在浜海呆了一輩子,居然就沒親眼見識過,現在想來,甚為遺憾!”

  金澤滔沉吟說:“遺憾什么時候都會有,只是我們盡量讓遺憾少點,陰晴圓缺,這是我們人生的常態。”

  老包縣長認真地看著金澤滔,說:“有種感覺一直在困擾著我,從第一次和你接觸,我就覺得你不象個年輕人,奇怪地象是同齡人,你能告之我所以然否?”

  金澤滔也很認真地看著老包縣長,說:“我活過了一世,我知生知死,知悲歡知離合,老包縣長相信嗎?”

  老包縣長嚴肅地看著金澤滔,卻忽地暴笑:“都罷。都罷。心上了無牽掛。”

  金澤滔也長吟道:“珍重。珍重。浮世本來如夢。”

  老包縣長的臉色迅即灰敗下去,握著金澤滔的手也無力地低垂,男孩垂頭哀哀慟哭,老包看著小孫兒,喃喃低語:“癡兒,癡兒,何必作這小兒啼哭!”卻是忘卻了孫兒還正是小兒年齡。

  金澤滔附耳上去:“老包同志,走之前,了了曹劍纓的心事罷。”

  老包縣長形如枯槁的臉上,突然漾起小兒般的狡賴,聲音不輕,也不重,卻能令得病房里的人都能聽得明白:“我不是把她兒子托付于你了嗎?她的事,你作主!”

  言罷,再無聲息,老包縣長的老伴急劇地呼叫,旁邊醫生手忙腳亂往他的頭額插著各種管線,金澤滔微笑站了起來,低語道:“堪笑。堪笑。海水幾曾乾了?”

  他沒有安慰老包縣長剛剛托付于他的男孩,沒有去和老包縣長的老伴告別,徑直往病房門外走去,人群自覺地分開一條路,還沒到時門口,卻見他綻放笑意的臉上雙淚長垂。

  病房里,剛剛趕到的王如喬書記、杜建書縣長等浜海領導,目睹著老包縣長最后和金澤滔話別的情景,此刻,見金澤滔出來,想打聲招呼,金澤滔卻是恍如未見,腳步開始還穩健,但到門口時,已經有些踉蹌,門口閃過一人,緊緊地扶住了他。

  兩人互相扶持著走向樓梯,金澤滔想說話,卻怎么也無法開口,他想擦干淚水,淚水便如開閘的流水,卻怎么也止不住。

  只覺生離死別,只覺心喪若死,他的悲卻并沒有因為老包縣長面對生死的豁達而稍減,生者,面對死別,總無法做到從容,扶著金澤滔的張晚晴也嚶嚶低泣。

  待下了樓梯,冷風一吹,金澤滔才慢慢地止住了腳步,低頭看著仍在飲泣,卻仍不忘緊緊地攙扶著自己,單薄而欣長的身體,因為自己的重壓,而顯得步履更加艱難。

  張晚晴大約是感覺到金澤滔的腳步停了下來,有些驚愕地抬頭,卻見金澤滔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看,有些慌亂地閃躲著眼神,卻忘記了哭泣。

  金澤滔伸手挑住她的下巴,張晚晴的臉慢慢地緋紅起來,眼睛想看向金澤滔,又不敢直視,慌忙瞟向另一側,掙扎中,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整個身體,卻緊緊地擠進金澤滔的懷中,正想伸手推去。

  金澤滔卻伸出另一只手,小心地擦拭她還掛在眼角的淚水,仔細地端詳著她的桃腮粉臉,神差鬼使似的,張晚晴那支本來想去推搡的手,卻從金澤滔的胳肢下,挽上他的腰背。

  金澤滔還挑著她的下巴,她有些羞澀難當,又不想失卻這難得的溫情,唯有闔上雙瞼,任由紅云布上粉頸,心房轟響如鼓,眼瞼不住地扇動,顯示著她內心的某種不安和渴望。

  慢慢地,金澤滔擦拭淚水的動作變為撫摸,最后兩手捧著她的臻首輕撫,象是愛憐,又象是珍重,漸漸地兩人的呼吸都有點急促,彼此的熱氣打在對方的臉上,熱哄哄的象是愛撫。

  張晚晴努力抬起頭來,她不敢睜眼,兩人都已經感受到了彼此臉的熱度,金澤滔抿了抿嘴,有些干,輕輕地觸碰了下她的唇,也有些干,但感覺滾燙,兩人都是一觸而分,象是受了驚嚇一樣。

  金澤滔感覺有些唇干舌燥的,他忽然沒了繼續試探的興趣,張開大嘴,將張晚晴那張因為干燥,而顯得更有質感的唇廓整個地含著嘴里。

  兩人都有些意外,都有些不可置信,就這樣,在醫院的樓梯上,在老包縣長含笑乘風而去的時候,兩人吻上了彼此的唇。

  此時,所有過往的尷尬和不安,所有的矜持和掩飾都置之腦后,他們這一刻,只想享受擁有彼此的感覺。

  金澤滔艱難地吞咽著口水,那股干燥直滲透到咽喉,感覺心口都在冒煙,他一手托著張晚晴的后頸,一手摟上她柔軟似水的腰,把她頂在樓梯轉角處的門框上。

  張晚晴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她只能本能地抱緊眼前的男人,卻不知道自己該干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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