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劇組收工,不過很多工作人員還在忙碌著,要趕在吃飯之前,把幾臺攝像機、背景板、道具、燈光都搬到第二場、第三場和第四、五場所在地,特別是四、五兩場,都是室外戲,燈光的工作格外繁重。
安俊赫多半也在幫忙打下手,這是他的習慣了,之前待過的兩個劇組,他也一直這樣做。
捧著一盒菜式還算比較豐盛的盒飯,蹲在民俗村頗有古典風味,竹櫞青瓦的房檐下,甘宇成碰了碰身旁正掏出筆記本寫著什么的李俊益,待對方疑惑望來,他揚揚下巴,點向不遠處正跟在場記身旁,來回忙碌的安俊赫:“他在干嘛呢,不累嗎?”
看了幾眼,李俊益就不再關心,低下頭:“他在學東西。”
“跟場記學東西?那好像就是個雜活吧!”
“別看不起場記,很多導演都是從場記起步的,一個劇組,如果說權力最大,那肯定是導演和制片,可若說接觸面最廣,絕對非場記莫屬。大到每場拍攝的整體內容,小到燈光道具擺放,這些東西場記都要記錄成單,方便后期剪輯、錄音,這個職位最容易了解一個劇組是怎么運轉的,又該怎么運轉。”
聽了他的解釋,甘宇成扒口米飯,沉默片刻,方才問道:“懂這些有什么好處?”
“對以后當導演有好處。”
“呃,當導演?”甘宇成嘴角抽搐一下,強忍著不讓自己流露出異樣:“他想當導演?”
瞧了他一眼,李俊益點點頭:“你不知道嗎?他在中央大學選的就是導演專業。”
“哦,是嗎?呵呵……”甘宇成笑了笑,就不再說什么。
很多事情,不是心里想就能成的。李俊益知道他心下不以為然,安俊赫如今畢竟只是一個剛踏入電影圈的新人,而且還頂著偶像的頭銜。以后能不能站住腳,最終結果怎樣,誰都說不清楚。
因為《王的男人》,安俊赫留給圈內某些人的印象,似乎有些貪心不足,電視劇剛有所成績就脫出原公司,剛捧起白智英就迫不及待轉攻電影領域,一些人眼中這是銳意進取。但在另一些人眼里,代表的就是反面的含義了。
這無關個人立場的好惡,只是下意識的排斥而已。
他了解甘宇成,知道這是個很低調的演員,即便不認同,也不會影響到彼此的合作,不過他還是若有所指地指點一句:“他不只是空想,他要當導演,現在就在熟悉一個劇組的構成和運轉,能身體力行的把理論和實踐結合。以后說不定他真能在忠武路的上層占一個位置……不管怎樣,別怠慢了!”
“我明白……話說。他今晚要用到替身?”
“嗯,他的身材條件不適合,替身是他的那個雙胞胎妹妹。”
“聽說還要清場?”
記錄的筆頓住,轉首瞧了瞧甘宇成,李俊益終于明白,一貫為人低調的他,為什么突然對原本還算有好感的安俊赫表露出隱隱的不滿了。原來源頭在這里。
恍然之后,又有些撓頭。
這種事實在不好多說,從劇組整體的角度來看。很短的幾個鏡頭,安俊赫就要用替身,還要清場,確實有些過分了。
可是若代入安俊赫的角度,因為一些騎虎難下的原因,不得不同意身有殘疾,也不是演員的妹妹代自己上陣,若還讓一群大男人圍觀,那樣的狀況更過分。
再說了,清場的條件,也是他當初答應安智秀的。
連平時為人頗有包容性的甘宇成,對清場的行為都略有不滿,想來劇組里類似的情緒還有更多,雖然安俊赫有制片和監制的職務,掌握著劇組所有人的命脈,但私下里的不爽,多半還是有的。
不知道,安俊赫發現了沒?
“門外小路打上的這幾道燈光,是第五場要用,光線要偏強、集中而且連貫,因為第五場要特寫演員的面部表情,不能有明顯的色差……”
燈光師一邊描述著,臨時客串場記的安俊赫,一邊飛快記下燈光的位置和場次、用意。
周圍的天空已經暗下來了,布景接近尾聲,許多做完工作的工作人員都去領了盒飯用餐,稀疏的樹林后,可以聽到那邊的喧鬧。
劇組里一些人對清場的不滿,他自然察覺到了,對此他除了苦笑和事后彌補,沒有別的辦法,他不會允許智秀脫下衣服,還有別的男人在場,所謂為藝術獻身,對他來說都是扯淡。
不再多想,飛快記下最后一組文字,安俊赫與那位燈光師握了握手寒暄幾句,隨后告辭,待那個燈光師走了,他才把場記本遞還身旁一直跟著他的場記。
“麻煩你了。”
“沒有麻煩,有您幫忙,我今天還輕松很多來著。事情做完,那我就先回去了。”
與對方握了握手,目送他離開,小路上只剩安俊赫一個人,他轉身望向距離劇組營區數十米外的另一個營區,影影綽綽的樹林縫隙后,那里沒有太多燈光,只有幾盞汽車前燈亮著充當照明。
那里是演員的臨時帳篷,智秀,應該到了吧!
想著,安俊赫邁步過去。
走到近前的時候,果然看到去接智秀的車停在營區外圍,車門打開著,一個保姆守在車旁,附近一張帳篷里,還有人在煮著咖啡,淡淡的香味飄了出來。秋季的夜晚,寒氣比較重,已經換好戲服的智秀,身上披了一張毯子,蜷縮在靠近車門的座位上,昏黃的燈光下,她正搓著雙手怔怔發呆。
安智秀心跳的很快。
事到臨頭,突然害怕了!
當初在公司里答應李俊益時的干脆,不知何時全都不見了蹤影,今天一整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忐忑中度過,想著自己很快就要面對鏡頭,想著自己要在陌生面前――即使是女人――露出身體,就很緊張,10分鐘前。突然緊張的渾身都在發抖,身體冰涼,按摩師嚇得慌忙去給她煮咖啡。
真糗!
咖啡的香味飄了過來,她緊了緊身上的毯子,想要叫保姆把自己的腿移動一下,這樣的姿勢太長了,不怎么舒服。
然而剛抬起頭,車門外便有一道黑影壓了進來。鉆進車廂把她的腿抬起,然后坐在她身旁,將她整個人都抱進懷里。
熟悉的味道――
“哥……”
“冷嗎?”
她搖搖頭想說不冷,哥哥已經撩開她的劉海,用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隨后皺起眉:“怎么這么涼?”
這句詢問是問守在車門旁的那個保姆,那是一個中年女人,家在江原道,屬于破產的農民――在首爾等大城市工作的保姆,大多有類似背景――服務公司向安俊赫推薦的名單里。惟獨挑中她,一方面是因為對方的年齡相貌都很普通。避免外人胡思亂想,另一方面,也是對方過往主顧的服務評價都是“細心、有忍耐,誠實”。
保姆看了眼智秀,隨后答道:“先生,小姐她有些緊張。”
智秀悄悄埋下頭,有點害臊。
“緊張?對拍戲緊張?”
“……嗯!”
看著燈下妹妹有些蒼白的臉。安俊赫心疼道:“既然這樣,那就不拍了……”
話還沒完,智秀就在他懷里掙扎著坐起:“不行!”
“可是你……”
“不行就是不行!”她不滿地攥起拳頭。在他胸膛捶了一下,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瞇著,看著還沒卸掉妝容,居然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一樣的哥哥,心下莫名的有著歡喜,當然,表面還是佯怒著說道:“你又想攔著我,我聽說拍戲會緊張很正常的,因為這么點小事你就不想讓我做了,我是玻璃人嗎?還是在你眼里,我就是做什么事都做不成,只能可憐兮兮求包養的小女人?”
“呃,我沒有,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就更應該鼓勵我,那樣才是對我好,像你這樣見我碰到一點困難,就想勸我放棄,你這根本不是關心,是溺愛,林允兒就是被這么慣壞的!”
“我……”
安俊赫詞窮了,智秀很了解他,可以輕易的讓他無力反駁,當然,主要原因在于,他的觀念本身確實有問題。
嘴巴張了張,安俊赫不再辯解,無奈地聳聳肩:“好吧,我想想怎么鼓勵你!”
但一直到劇組休息完,安俊赫也沒太好的辦法緩解妹妹心里的緊張,他沒有過類似經歷,這種事情別人的經驗之談也多是依靠自己調整。
夜幕越加濃重地覆蓋了蒼穹,大約20點左右,第二場開拍,這是一段很短的戲份,主要鏡頭也集中在甘宇成身上,因此很快拍完,下面,便是第三場了。
這場是室內戲,班頭把孔吉送到了鄉紳老爺的臥室里,然后便是一些脫下衣服的特寫鏡頭。
微黃的燈光照耀著,智秀有些局促地坐在榻榻米上,一個女助理蹲在她身前,在向她講解鏡頭要點:“……這場戲你不用關心表情,一會兒會給你戴上面具。但有一點要注意,脫掉衣服的時候,要緩慢,但不能有遲疑,我們需要通過這一系列動作表達孔吉的逆來順受,還有對那個人吃人社會的絕望,所以鏡頭會集中在你的動作上,無論怎樣,要流暢,否則只能重拍,你不想ng十幾次才過吧?”
鬼才想要ng十幾次!
要一次過……不能重拍……不能ng……要一次過……
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這些上面,眼前人們忙碌來去,憧憧身影交錯的遠處,哥哥取代了李俊益導演,坐在監視器后,關切地望著她。
……安智秀……要努力!你要走到他身邊,陪他一起經歷風雨的……拍幾個鏡頭而已,這點困難,難道就能打倒你了嗎?
要努力!
某一刻,場務拿起喇叭,圍繞著拍攝現場叫道:“注意了,注意了,準備清場,所有無關人員退出去,馬上就要開拍了,快點快點!”
隨著他的話,其他人飛快地退出去,只留下幾位女攝影師、燈光師。
戴上面具,智秀深吸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