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日城仙修公會。
綠樹掩掩紅墻,飛檐透角,花樹映映,一徑通幽蜿蜒至假山一側,八角涼亭下池水清澈,游魚歷歷可數。正是桃源春水一徑深,落花遍地紅幾片!
涼亭中兩名老者席對而弈,千年榧木制成的棋盤,黑白對峙,犬牙交錯。左邊老者形如枯樹,兩手攏在袖中,眼簾低垂,似睡非睡。右邊老者卻是滿臉紅光,頭上束著道髻,頭發整理得一絲不茍,兩根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枚黑子輕輕地摩挲著,那只手光潔瑩白,跟年齡極不相符。
“徐老鬼,冰玄門和幻千宗的老古董們都跑去星斗山脈了,你怎么不去湊湊熱鬧?”右邊那名老者悠然地道。
左邊老者眼皮稍抬,淡道:“老胳膊老腿了,經不起折騰,還是享點清福實在!”
右邊老者哈哈一笑:“老家伙,清福也享不了多久啦,九鼎現,天下亂,三界逢,刀兵起。腥風血雨的大時代即將到來,咱們兩把老骨頭的清閑日子也到頭了!”
左邊老者目光一閃,問道:“總會來消息了?”
右邊老者點了點頭道:“鬼界在東,妖界于西,鬼妖兩族已經蠢蠢欲動了,首當其沖的便是星辰洲和冰蘊洲,雖然不關咱們崇明洲的事,不過也必須得做好防范了!”
左邊老者枯樹般的老臉波動了一下,捻起一枚白子小飛掛角,嘆道:“多事之秋呀,不知又有多少同道隕落,會首他老人家有一甲子沒現身了吧!”
右邊老者呵呵一笑道:“會首他老人家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見他一面比登天還難,嗯,對了,那搗蛋鬼送回去了?”
左邊老者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已經著人護送她回八荒洲了,這小祖宗膽子忒大,竟然女扮男裝溜了出來,身邊一個侍叢都不帶便跑到古原大陸去了,剛巧遇上鬼界降臨,幸好沒事!”
右邊老者臉上也升起一股后怕:“徐老鬼,你也太大意了!”
徐老搖頭道:“誰料到這祖奶奶竟然這么調皮!”
“噢,聽說這小祖宗結識了一幫朋友,還為了一個少年硬是拖著仙風號不讓走!”右邊老者很隨意地問道,不過額頭上分明鑿著“八卦”兩個字。
徐老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嘿然道:“那男娃叫楚峻,二十歲左右,長得還算可以,挺有趣的家伙,看得出小祖宗對他很有好感,可惜那天遇上海神風,偏偏又碰到雙角翼龍獸,那小伙掉海里失蹤了,找了近個月都尋不到,恐怕已經兇多吉少了!”
正在此時,一名青衣侍女踏著殘紅花徑婉然而來,細腰緊束似弱柳扶風,站在亭外恭敬地一禮道:“稟報柳總管,外面有位年輕男子求見您!”
右側老者輕咦了一聲,問道:“是什么人?”
這老者正是幽日城仙修公會的主事總管柳隨風,統管幽日城公會的所有事務,當然,下邊的瑣碎事他一般都不用理,只有遇到大事他才會過問,所以平日清閑得很,除了修煉就是跟三五知已品茗對弈,切磋論道。
待女搖了搖頭:“對方沒有說明身份來意,只是讓奴婢把這個交給柳總管!”說完雙手捧著一面滑溜溜的竹牌遞了上去!
柳隨風接過竹牌一看,頓時面色一變,與對座的徐老驚訝地對視一眼,急道:“請那人到老夫的會客廳,不,直接把他帶到這里來吧!”
待女不禁吃了一驚,這處小院乃柳總管的私人地方,平時只邀請親近的好友進入,也不知那青年是什么來歷,柳總管竟然要把他請到這里來。待女不敢怠慢,也顧不得扭動那扶風柳腰,快步飄了出去。
稍傾,一名身材挺拔如標槍的冷峻男子被侍女領了進來。亭中兩名老者目光刷的投向這名青年,徐渭不禁脫口而出:“是你!”
楚峻這時也認出了這面如枯樹的老頭正是仙風號上與雙角翼龍獸對峙的那位,也不禁脫口而出:“是你!”
柳隨風目光上下打了楚峻一番,問道:“徐老頭,你們認識?”
徐渭神色有點古怪地道:“他就是小祖宗要找的那位!”
柳隨風頓時目光一閃,瞇著眼又打量了楚峻一番,點頭道:“嗯,不錯,筑基中期的修為!”
楚峻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小祖宗是誰?找我?
眼前兩名老頭雖然沒有釋放氣勢,不過楚峻還是覺得有兩股無形的壓力,就好像兩座萬仞險峰橫桓在跟前一樣。
“小伙,你叫什么名字?”柳隨風笑容可掬地問道。
楚峻總覺得這油頭粉面的老家伙笑容有點詭異,心里不禁發毛了,恭敬地道:“在下楚峻,不知兩位前輩怎么稱呼?”
柳隨風呵呵一笑:“貧道乃幽日城仙修公會主事大總管柳隨風,這位是公會長老閣長老徐渭!”
旁邊的侍女不禁暗暗咋舌,看向楚峻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敬畏,柳總管竟然鄭重地向一名只有筑基中期的小修者作介紹,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可見這名青年一定是大有來頭。
楚峻卻明白完全是那塊竹牌的功勞,忙道:“小子參見柳總管,徐長老!”
韓柳隨風揮退了侍女,笑道:“小友到這兒坐!”
楚峻不卑不亢地走入亭中,在石凳上坐下,柳隨風和徐渭對視了一下,眼中都露出一抹贊賞之色。這小子雖然只有筑基中期的修為,不過舉止自有一股淡定從容的氣度,不簡單呀!柳隨風和徐渭雖然都沒有釋放出元嬰期的氣息,不過身上那股無形的勢還是存在的,楚峻居然能淡定地與他們對坐,沒有半分的局促不安,這份定力就足以讓倆老家伙刮目相看。
“小友可會下棋?”柳隨風見到楚峻在打量棋盤,不禁問道。
楚峻前世確實學過圍棋,棋力還算過得去,相當于業余五段的水平,點了點頭道:“懂一點!”
柳隨風眼前一亮,對著徐渭打了個眼色,笑問道:“依小友看,這局最終會是誰勝出?”
楚峻是來求助的,現在竟被扯著淡起圍棋來,心中十分不耐,不過有求于人,只好忍耐著道:“這盤棋才至中局,雖然黑子暫時占優,不過白子乃有多處妙手可翻身,孰勝孰負嘗未可知!”
楚峻畢竟有點年少氣盛的毛病,本來他只要說出局勢未曾明朗,勝負難測就是了,卻偏要多事直指白子有幾處妙手可翻身。柳隨風頓時眉毛一桃道:“看來小友是胸有成竹,不如你我接著手談如何?”
楚峻忙擺手道:“這如何使得,小子眼高手低,只能紙上談兵!”開玩笑,這徐老頭平時老臉都拉得像馬臉似的,讓自己頂替他的位置,保不準就把他得罪了。
徐渭本是執白的,白子目前正處于劣勢,他苦思反擊之法而不得,現在聽到楚峻才掃了一眼便說有多處妙手可翻身,不禁眼前一亮,那老樹皮一樣的臉如同菊花綻放,笑道:“沒事沒事,小友別謙虛,老夫跟柳公公下棋,十盤輸九盤,小友正好殺殺他的銳氣,給老夫出一口氣!”
柳隨風油頭粉臉,頭發向來梳得一絲不茍,知己老友都笑稱他為柳公公。柳隨風瞪了徐渭一眼,對著楚峻笑道:“小友不用顧忌徐馬面這臭棋籮,盡管使出真本事來!”
楚峻不禁暗暗好笑,兩個元嬰期的老古董跟別的老頭也沒什么兩樣嘛,心情輕松不少,同時也起了好勝之心,點頭道:“那小子便厚顏與前輩手談一局!”
徐渭忙起身把座位讓給了楚峻,楚峻也不客氣,大馬金刀地往凳子上一座,頓時氣質為之一變,自有“明月照大江,清掃拂松崗”之勢。兩個老頭不禁眼前一亮,正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柳隨風是個棋癡,見狀精神大震,這小子好像有料到哦!
啪!楚峻捏起一枚白子隨手一點,兩老頓時傻了眼,哭笑不得地望向那正襟危坐的小子。這一著棋真是臭不可聞,竟把自己一只眼給戳瞎了,大龍死得不能再死。徐渭老臉一陣哆嗦,有種要把楚峻一腳踹飛的沖動,為了做活這條大龍,他可是絞盡腦汁呀,這下好了,這家伙一出手就把大龍給戳死了,這家伙到底會不會下啊!
楚峻低眉垂目,就好像入定的老僧,淡定地將死掉的白子撿出,好像戳死的是對方的大龍一般,徐渭有種吐血的沖動。柳隨風拉長臉下了一手,暗道:“還以為這小子是個高手,誰知一上來便是一記臭氣薰天!”
楚峻捏起一枚白子點出,兩個老頭頓時都咦了一聲,眉頭都松了開來,柳隨風急忙應了一手,楚峻想都不想回了手,兩人你來我往地下了幾十手。柳隨風抬起頭來盯著楚峻,那表情就好像便秘一樣,徐渭的老臉又笑成了菊花,兩眼亮亮的,就好像撿到寶一樣。
“哈哈,高,實在是高!”柳隨風投子認輸,搖頭道:“你小子果然不簡單呀,這先自殺再殺敵的方法虧你想得出來!”
楚峻呵呵一笑道:“有很多東西太過執著反而不美,該放棄的時候便要果斷放棄,腹蛇蟄手,壯士斷腕才能絕境求生!”
徐渭不禁老臉一紅,他當時只是一昧地想著如何挽救大龍,就好像擔沙填海,永遠都填不滿這個無底洞,偏偏填進去越多就越舍不得放棄,這樣下去只能活活地拖死。楚峻干脆一上手就把大龍給戳死了,本來處處受制的局面反而扭轉過來,局勢為之開闊,又接連下出妙手,竟硬生生地扭轉了頹勢,逼得柳隨風投子認輸。
這種先自殺后殺人的招數的確夠狠,就好似兩軍在峽谷中對戰,一方主力被自己的老弱病殘堵住了空間,有力卻施展不開來,試問有幾個主帥敢下令把自己手下的老弱病殘給全殺光了,好騰施展的空間。
“嘖嘖,好一個腹蛇蟄手,壯士斷腕,你小子夠狠,老夫栽得不冤呀!哈哈!”柳隨風哈哈笑道。
楚峻微微一笑道:“小子運氣好而已!”
“輸就是輸,老夫心服口服,嗯,這塊竹牌是誰給你的?”柳隨風揚了揚手中的竹牌。
楚峻心中一喜,終于說到正題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