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要讓晴好躲起來?”屋內,祁佑問。
華如初解開頭發揉揉頭皮讓自己松泛些,冬菲見狀,上前替了小姐的動作,找著穴位給她按摩。
“防萬一罷了,從我們進城開始就被人盯著了,他們未必就不會記下我們的人數,正好晴好身體還沒大好,等馬車進了后院再進屋她還能少走幾步。”
祁佑不得不贊嘆她的心細,他是想不到這些的。
“一會縣令應該會過來,你要不要順便見見?”
“不用了,我對他沒興趣,你端著架子見上一面就夠了,他們肯定會打聽你是特意來這里還是路過,你看著回答就是。”
“知道了。”祁佑看她舒服了,把桌上的茶遞到她手里,又道:“明天我們就離開。”
“恩,直回太原吧,知道你急了。”
祁佑沒有辯解他心下其實并不那么急,太子府中,他平日里并不是最需要獻計獻策的那個。
認真說起來,莫問才是智囊。
他更多的是掌實權,太子手底下的許多東西都是由他來掌管。
大至暗處的力量,小至一處不起眼的商鋪。
果不其然,沒多久魏山縣令姜則民就過來了,帶著幾個隨扈,跟在他身后不離的自然是陳師爺。
拐彎抹角的套了話后心下大安,原本帶有的幾分警惕的也消失了,笑得自然了許多。
離開時奉上的儀程祁佑也沒有拒絕,這樣的態度更讓姜則民將心放回肚子里。
是夜,改了裝扮的夏言帶著改頭換面的陳堅出現在兩人面前。
“怎的這么晚?后面有沒有尾巴?”
夏言搖頭,接過紅香,不,翠凝遞來的茶一飲而盡。道:“我有特別注意,沒有人跟著,陳堅被人看得很緊,一直到這時候我才找到機會將人偷出來。”
華如初看了眼還算鎮定自若的陳堅,心下點頭,這人的心性倒確是不錯。
“會不會很快被發現?”
“不會。”夏言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我抓了個人將他換出來的,那人,那人是城門口攔著我們的那個士兵隊長。我把他打暈了,陳堅就是住在一塊木板上,給他穿上陳堅的衣服往那里一放就行,用力稍微大了些,至少得明天早上才會醒過來。”
陳堅早就過了那個驚嚇的勁了。只是這時候聽她這么自然的講起還是覺得他太過膽大包天,也不知道眼前這兩個明顯是他主子的人會不會怪罪。
想到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陳堅有心想去替他辯解幾句,就聽到那個年紀不大,看著很是俊秀的少年道:“天亮前不會露餡就行,陳堅是吧。”
陳堅收回驚訝的心思,認真的行了一禮。道:“在下正是陳堅?”
看他行的禮節,華如初挑眉,“有功名在身?”
“是,在下去年中了秀才。”
那就怪不得那些士兵也只敢口頭上霍霍。以他這樣的性子,恐怕以往也沒少行意氣之事。
“怎沒有接連去參加鄉試?”
“父母早亡,幼妹身體不好,家中太過清貧。本想再攢上一年的銀錢,不料秋天未至。卻碰上這場災難。”
想起死時只剩一把骨頭的幼妹,陳堅眼眶發紅,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永遠不會知道百姓的日子過得有多難。
華如初也想起了城門外他喊的那一嗓子,靜默了片刻,溫聲道:“聽你那時所言,你手中有記錄一些東西?”
“是,死亡人數,每日經由我們這邊城門拉進來的米面以及每隔七天會有多少輛馬車前往兗州州城都有記載,沒趕出城前,就是城中商行的進出項我都有記上一些。”
華如初和祁佑對視一眼,原以為只是死亡人數以及受災的一些真實情況,沒想到……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放東西的地方可安全?”
陳堅一挺胸,“我就放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他們偏找不著。”
華如初也不追問眼皮子底下是哪里,就算是在城門口時幫百姓說了幾句話,這陳堅也定不會那么容易就把這些東西交給他們。
對陌生人的警惕心誰都有。
向祁佑微微點頭,祁佑拿出那張五品官憑遞了過去。
五品官在太原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可在外還是挺能唬人的。
要知道,縣令也就七品。
只要比縣老爺大就頂事。
陳堅眼中閃過狂喜,強壓著興奮再次確認,“您是朝堂上派下來賑災的大人嗎?”
祁佑點頭,“算是。”
“可我聽說下午姜則民來拜訪了您,還很是高興的離開。”
“圣上沒定罪之前,他還是縣令。”
陳堅左右一想確實如此,要是和縣令硬碰硬,哪怕這位胡大人是位五品官,可姜則民在魏山縣經營多年,若真是來個破斧沉舟,還是胡大人吃虧。
“您稍候,我馬上就去拿來給您。”
“等等,你不能去。”華如初趕緊叫住他,現在他出去拿東西不是找死嗎?還會把他們都給曝露了去。
陳堅回頭,“為何?”
“你若是還想要命,就把地方告訴我們,我讓人去拿,經過今日之事你已是性命難保,如果你真的記下了那么多東西,我讓人送你去太原。”
“太原?”陳堅目瞪口呆,那里,那里他當然想去,哪個讀書人不想去?
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他本就想著今年參加秋闈,若是能中舉,明年開春便帶著妹妹一起去太原參加會試。
現在雖然他沒機會參加秋闈,卻有機會去太原!
人生中的機遇,真是奇妙。
“不愿意去?”
“求之不得,我現在孜然一身,在這魏山縣再無牽掛,只是……有點遺憾。”
“因為秋闈?”
“是。”
華如初露出笑意。“這點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如愿,等你再回這里來時,一定不會是現在這翻景象,兗州這次出了些事,牽扯很大,沒人會注意你這么一個秀才,秋闈時你再回來便是。”
陳堅大喜,“當真?”
“自然當真。”
前頭剛看了官憑。現在又得到這樣一個保證,陳堅到底也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高興勁都帶到了臉上。
“那好,那些東西就在城門外面的一塊可以活動的磚里,左邊從下往上數。第八塊。”
這還真是在眼皮子底下,他怎么避開那些人放進去的?就算是晚上也肯定有人輪值的。
不過華如初沒有追問,看向夏言,“快去快回。”
“是。”
等待的時間里,陳堅乖覺了許多,華如初問什么他就答什么。決不含糊。
脊梁依舊挺得筆直。
這樣的人,天生就生有傲骨。
夏言回來得很快。手里拿著一個厚厚的油紙包。
陳堅上前接過,打開包了兩層的油紙,解釋道:“昨日下雨,我擔心下得久了會毀了這些東西。就去討了兩張油紙來。”
頓了頓,陳堅老實承認,“這些東西都是我記下來的,可藏這些東西卻是有好幾人助我。不然也避不開那么多士兵的耳目。”
“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大家都會好的。以后你若真能出息,助家鄉人一把就是。”
華如初說著,邊拿了一半遞給祁佑,自己看另一半,雖然都是匆匆掃過,卻深知這陳堅謙虛了,他何止是記下了他說的那些,里面包含的東西更要多出來許多。
陳堅忐忑的看著兩人,這些東西費了他太多心力,好幾次都差點被抓住,要不是他有功名在身早就吃了板子。
他沒指望用這些換來什么,只要這些東西能呈遞上去讓這姜則民沒有好下場他就很知足了。
不管下個縣令是誰,總比姜則民要好。
放下自己手中的那些,華如初偏頭問同時放下東西的祁佑,“如何?”
“有大用。”
“那好,云書。”
“是。”
“你準備一下,由你護送陳堅去太原,這些東西都要收好,千萬不能丟了。”
云書大驚,讓她一人先回去?
“恩?”
“是。”
祁佑這時開口道:“回了太原后去找祁安或者祁亮,讓他們帶你去見莫先生,若是莫先生問起我,就說我會盡快回去。”
“是。”
“至于殿下那里,你能不見最好不見,見到莫先生后迅速出城,在城外呆兩天再潛回別院,千萬不要被人發現。”
“是。”
陳堅此時已經完全慌了,殿下?什么殿下?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這事情難道還能鬧到那樣大的人物面前去?
讓他去見殿下,他……
“你不用擔心,我們本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不瞞著你,是希望你一路上做好準備,殿下肯定會召見你,到時必然會問起魏山縣之事,你在路上多琢磨,盡量把事情想全了,這已經不止是魏山縣之事,到了太原你便知道了。”
頓了頓,華如初又加了句,“太子殿下不是兇惡之人,你不用太過害怕,多敬上一些就是。”
陳堅拳頭緊握,狠狠點頭,這么好的機會,他不能錯過。
“你可有東西要收拾?”
陳堅苦笑,“那位小哥都說我就住在一塊木板上了,能有什么東西舍不得?就那木板還是撿的,一兩件舊衣服不用去收拾了,免得憑添變數。”
“你放心,這一路上我的隨從不會虧待你就是。”
陳堅站起身來,看了那高高一疊東西一眼,長身一躬,“陳堅替魏山縣的百姓謝過兩位大人相助之恩。”
“份內之事,你不用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