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死…?”
此處遠離正邪交戰的婆娑城,方圓數十里人跡罕至,烏青藤一向和藹的面容此時卻是有些猙獰,一縷縷細若游絲的猩紅線跡在眼角四周浮動,那凌厲的煞氣無不昭示著她便是之前在正門一方占據絕對優勢下將必死境地的付紅蓮救出的巔峰人物。
這位跟隨在景云魔尊左右數百載的孤寂老人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示了能夠與之匹配的強橫實力。
付紅蓮神色仍舊有些恍惚,雙目無神的開闔,隱約中竟是能見得其中劃過些許歉疚之意,張口呢喃:“丑兒…丑兒…!”
她萬萬沒料到會是這么一個結果,本想著烏奶奶會將丑兒強行帶回海閣,從而打亂自己全盤計劃,因而鋌而走險,想要逃避,卻不想最后竟是將年幼的丑兒遺失到了那些個平魔修士的手中。
“我要去救他..!”
驀地,她好似下定什么決心一般,卻被烏青藤一把拉住,動彈不得,后者神色冷漠的看著她,卻是不容反駁道:“不行!”
“為什么?”
這下輪到付紅蓮詫異了,丑兒是什么人,他對于天涯海閣,甚至整個魔盟而言何其重要,她不信眼前這個老人會不知曉,按理說來,如今著急著想去救人的應當是這烏奶奶才對,相較于自己,她與小丑兒可謂是感情深厚了。
“紅蓮,你莫要忘了,方才若非老身,現在你只怕已被那些正道人士擒住,是否還有命在都不得而知。你當真以為正門之中除卻青蠻,盡皆是土雞瓦狗之輩,奈何你不得?”
烏青藤帶著一絲不屑冷笑,心中卻是對于付紅蓮此刻的反應暗暗詫異,早在前些日她便已跟上了二人的步伐,之所以沒有急著出手,是想著依紅蓮對枝木的厭惡,多半會做出那般正中下懷的舉動,未曾想,紅蓮最終是沒有如她們所料那般行動,反是變化計策,作為天涯海閣最為核心的人物,她自然不愿見得那平魔盟尊多出一線生機。
付紅蓮言語一滯,目光沉靜片刻,卻是看向烏青藤,后者哪會瞧不出她是何用意,用沒有絲毫的口吻道:“死了這條心吧,事已至此。無論是老身,或是你的師尊,都沒有回天之術。”說著,目光愈發冷淡的看著付紅蓮,開口道:“是你擅做主張,方才釀成如此大錯。你還是好好想想如何應對你那師姐的怒火吧…!”
婆娑城,婆羅莊外。
激戰已有近一個時辰,饒是雙方皆有顧忌,沒有施展什么能夠波及方圓數百里的強橫招式,可正邪兩大巔峰人物的戰斗,又是如何能夠云淡風輕。放眼望去,四處的地面盡皆已龜裂開來,道道深不見底的裂縫縱橫交錯,眼下密密麻麻的魔盟修士簇團而立,另一邊,馬中天終于是帶傷而至,隨他而來的還有不少莊內子弟,不用說,自是為首的刑百玉帶來。
雖然莊中羅崎極力阻攔,不過他羅家少主的身份,終究是難以控制人心,正道大義,使得為數不少的莊中子弟跟隨刑百玉一道而來,當然,其中還夾雜著不少寄居莊中的別派宿老。
大致看去,青蠻一方人數亦是不少,足有二三百人,不過這相較于魔盟而言,未免有些太過寒磣,不單個人實力,數量上也是天壤之別。
不過讓人稱奇的是,這兩方本該一見面便廝殺起來的正邪修士,卻是出奇一致的保持鎮定,只是涇渭分明的立于兩處凝望。再居中的兩人尚未分出勝負前,誰也沒有先動手的打算,魔盟一方是不屑為之,或是拘于天涯盟尊之令,而另一方自然是心有忌憚,只可靜觀其變。
“本尊便看你能撐到幾時…!”
一聲冷笑,劍光四溢,不是青蠻所出,卻是一柄血紅劍影在虛空分散,肆意縱橫的劍意,讓正邪雙方修士,無人敢越雷池一步。
“金剛頭陀,不滅法身!”
咻地,金光萬丈,憑空顯現的巨大佛影讓所有人為之側目,青蠻指尖翻飛,道道焚經自口中吞吐而出,雙目圓睜,衣衫獵獵。
越打越是心驚,沒想到對方不單魔煞之術造詣驚天,便是這劍之一道亦是超凡脫俗,幾乎可與自己一較高下,而且對方如同自己一般,亦是正魔雙修,根本不似尋常魔修那般會受得浩然正氣所壓制。
百手下來,自己雖未黔驢技窮,但對方何曾不是深不見底,雖還未及平魔演武時與那上仙界修士交手的緊密壓迫感,但亦生出些許疲憊。
“咦…這劍式…?”
使用佛印抵擋那漫天劍式的同時,青蠻心中陡然生出一絲疑惑,這劍式雖然漫天,滿含煞氣,但他卻是感到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
“嗯…不好…!”
不經意的失神,使得對方有了可乘之機,高手過招,往往便是這些極為微弱的細節決定成敗,瞳孔猛然一縮,一縷血影流光映入眼瞳。青蠻暴喝一聲,身形陡然向后彎曲,變作彎弓一般,所有人為之一愣,卻見那柄血劍的劍身已是直入青蠻腹下,只差分毫便是刺入其體內。
只是剎那分毫,血劍卻再進不得一步,劍尖處緩緩顯現一柄青翠劍影,卻是能夠與之抗衡。
“嗡…!”
劍影滌蕩,二人一觸即分。
“好快的劍!”
青蠻暗呼一聲僥幸,若非自己與水墨早已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只怕亦是難以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擋住這一劍。
“哼…想不到本尊卻是低估了你對這劍道的造詣,居然已至如此地步。”南枝木站定,一頭青絲漸漸被血煞染紅,手撫顫鳴不止的血劍,冷然淡笑道:“他隕落于你劍下,倒也不算辱沒!”
青蠻聽得一頭霧水,只是戰意盎然,這魔盟盟尊從音色聽來,應是來歲不大,而且以前亦從未聽聞過魔道之中有過這么強橫的人物,此人乃是與自己一般極為年輕的可能性極大,同輩之中,自己幾乎從未遇過敵手,這次,是第一次。
深吸一口氣,識海頓時一片空明。劍身持平,魂魄開始跳動。須彌間,一只淡淡的虛影自劍身蔓延開來,轉瞬,透過全身,繼而將其頭頂的一片虛空映得一片赤紅。這紅與對方的血紅煞氣卻是不同,充斥著直透人心的劍意,還有太古之時的洪荒氣息,蠻橫,而有帶著一絲悲憫。
不遠處的紅袍女子神色略微一怔,繼而冷笑,這劍式她也極為熟悉,旋即,亦如青蠻一般,竟亦是將劍身持平,做出相同的動作。
“嚶…!”
尖銳的鳳鳴幾乎是同時響徹虛空,赤紅劍意陡然變化,兩只血鳳沖天直下,風,戛然而止!
青蠻睜目:“鳳舞九歌…!”
“蕩寂滅塵!”
后一句,卻是那紅袍女子冷然接口。
“咔嚓…!”
虛空劃裂,無數渾濁之氣傾瀉而出,山崩地裂,周遭的情形都好似隨之變幻,所有人好似置身于太古洪荒之中,四處皆是火隕焚燒,天崩之狀。
這般駭人之勢,來得快,去得快。幾乎眨眼之間,四周又是恢復尋常,只是大多數人都還處于震驚之中。
“這…這便是青蠻盟尊劍式之巔的鳳舞九歌?”
“應該是,天下之間,恐怕只有河圖仙師的天劍之威才能與之匹敵…太恐怖了,剛才的一瞬間,我甚至感覺到魂魄都險些被生生撕裂…!”
“道友?方才你可看見了,那魔主所使的一劍是何劍式?怎么在下看來,與之青蠻盟尊的并無二致?”
被詢問之人面露錯愕,旋即沉吟片刻,“道兄所言,恰是在下心中之惑!”
青色身影緩緩從虛空飄然而落,面色說不出的古怪,當然,其中亦夾雜難掩的震驚,“鳳舞九歌…這的確是鳳舞九歌,我不會看錯,她..怎么會?”
青蠻此刻的心境當真難以言說,無論他心境在如何了得,面對這般情形,亦是有些不知所措,這魔盟盟尊方才破除自己的那一劍,竟然與自己同出一脈,雖然其中有著細微的差別,卻并不妨礙青蠻為此震驚。
自從師尊仙逝,師門分裂,整個赤煉門,無論是劍冢也好,或是經閣也罷,亦應當永遠被封塵,不再為世人知曉,若是其它的什么,青蠻或是可以接受,因為不排除會有其他人潛入師門之中盜取其中劍譜,但是,唯有這鳳舞九歌是不可能的。
因為,它本身便是殘缺的,便是自己,亦不過是由師姐當年親自以口相授,更是在很久之后,方知這劍式淵源,從而憑借自身努力將之融會貫通,方能展現昔日的《鳳舞九歌》之玄妙。
原赤煉門中,便是師尊南問天亦未曾領悟這劍訣真要,而其它幾位師兄、師弟,壓根兒便只是聽聞有這劍訣的存在,而從未見過,更遑論修行了。至于師姐,卻只是習得這劍訣皮毛,根本未曾領悟其中真要。
但方才那一劍,分明便是將《鳳舞九歌》盡皆領悟至極為高深的地步方才能施展得出的。
現在,青蠻腦中只有一個疑惑,“她,是誰?”
瞬間,許多猜測從他腦中劃過,不過都被其一一否決,片刻后,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詢問。
“哈哈哈…你是否想知道,本尊是如何習得這當世間本該僅有你青蠻一人方才會施展的精妙劍訣?”
不待青蠻詢問,她便是主動說了出來。
青蠻面色凝重,輕輕點點頭。
“不過,無論你是誰,無論你與我赤煉曾今有何淵源,便憑你如今的身份,在下亦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南枝木又是一陣肆意長笑,似乎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驟然冷道:“手下留情?青盟尊似乎還未瞧清眼下情形,這幾個字,應當是本尊來說才對吧。”
頓了頓,她眼中寒芒深徹,充斥著怨恨道:“你似乎已經忘記了,死在你此劍之下的亡魂了!”
如針刺骨,若青蠻能見得她此刻的模樣,定會知曉,從開始到現在,她是第一次如此失態,隱隱夾雜一絲猙獰。
喪夫之疼,雖然遺失的記憶讓她無法再切身體會當時的感覺。但每每想到夫君是隕落在青蠻此劍之下,便是心如刀絞。
青蠻略微一怔,卻是平靜道:“但凡禍亂天下者,殺便是殺了,青蠻手中固然沒有血流成河,但殺幾個妖魔邪輩,卻亦是順應天道之事。”
的確,死在他鳳舞劍式之下的妖邪也算為數不少了,他又如何能知曉她所說的是誰。
“哈哈哈…”她仰天長笑,肆意中帶著一絲悲涼:“夫君尸骨盡散,魂魄全無,可偏偏,卻是留下了這么一冊劍訣招式…青蠻,想不到吧,有一日,你將會死在自己最為引以為傲的一劍之下。”
“夫君…?”
不單青蠻,正門修士,還有不少魔盟魔修亦為之愕然,天涯盟尊有一個夫君?聽其言語,似乎在以前便是被青蠻一劍斬殺,魂飛魄散,什么都沒留下,獨獨留下了青蠻的劍訣。
青蠻深深凝眉,對方之言,真個讓他始料未及,不過若真如她所言,對方是強橫到能夠僅憑目力便從自己劍式中悟出劍訣,并且在自身魂飛魄散的情形下將這劍訣遺留下來,那么,自己對于如此人物,絕不會沒有映像。
要知曉,能做到這一點的魔修,只怕天下間都是屈指可數。但奇怪的是,到目前為止,除卻那七風堂堂主黃震是個極為棘手的對手外,他還真沒有斬殺過什么名動天下的大人物。當然,玉虛宮方天仙尊除外,那全然是一個連他都無法明了的意外。
不過,既然對方這么說了,青蠻自不會矢口否認,若說沒有此事,那她方才的那一劍又是怎么回事兒?或許,以前自己無意間誅滅的一個魔門修士便是其夫君也不定,誰也沒有規定,天涯盟尊的夫君,便一定是個名動天下的大魔頭。雖說這之中有著許多讓人想不透的地方,但四個字足以概論——機緣巧合。
想通了這一點,青蠻不由苦笑,“還真是現世報…!”
“不愧是天涯盟尊,這悟性,在下望塵莫及,僅憑一分殘留的記憶,便能將劍式悟至如此地步,當真令人驚嘆。”
這話,青蠻倒是沒有恭維,他所說的事實,無論記下他劍訣的何人,若是修習著沒有足以驚天的資質,是不可能達到這般地步的。不知怎的,他心中卻是沒有本該有的厭惡感,相反,似乎多了一絲慶幸。
“師尊,或許這便是天命,《鳳舞九歌》作為本門曾今的第一劍訣,終究是不會那么容易泯滅于世間,除卻弟子外,至少還有別人,亦能將之發揮至如此地步。”
青蠻向天輕嘆一聲,旋即緩緩回過神兒來,只聽對方冷笑道:“這皆拜青盟尊一手恩賜,你說,小女子是否該竭盡全力報此大恩?”
紅袍女子似乎亦是從那悲怨中恢復過來,言語中帶著一絲嘲弄。
這下,不單青蠻想通了,其余莊中子弟,及馬中天亦是明了過來,為何魔盟如此大張旗鼓的進攻南離腹地,而又在平魔大軍到來之時,輕而易舉的放他們入內,更明白了,為何魔盟精銳放著其余數量眾多,且好對付的平魔修士不聞不問,只是派遣少數前去滋擾阻攔,而將重點放在了最難對付的青盟尊身上。
原因無它,只是因為他除卻與平魔盟有著對立的身份外,還與那掌控魔盟的天涯盟尊有著不共戴天的私仇!
青蠻抿了抿嘴,下意識瞇著眼道:“這么說來,天涯盟尊是早有準備,今日要教在下一命還一命了?”
出乎眾人意料,那看不清容貌的女子緩緩搖搖頭,只是接下來的言語,卻教人心沉寒潭。
她緩緩啟口道:“不單是你,我夫君的性命,需得你正門十萬生魂陪葬!”
“狂妄,好大的口氣,魔頭,你不逃命也就罷了,還膽敢再此大放狂言,真當我正道無人么?”
陡然,一聲暴喝傳來,眾人皆驚,旋即抬眸望去,只見不遠處的虛空,憑空被人撕開一道裂縫,裂縫頃刻擴大,其中一抹灼眼的光芒激射而出,那是純正的浩然正氣,此刻,天空中濃郁的魔煞之氣,幾乎都是要被沖散。
“是平魔盟…!”
一些外圍的妖兵魔卒霍然色變,紛紛調轉身子,齊齊對外,而正門一方,則是紛紛面露驚喜之色,青蠻亦略微的詫異看了一眼,暗道:“趕來了!”
方才他心中還在想著,這天涯魔尊如此苦心積慮的對付自己一人,只怕不會輕易讓平魔修士輕易突破防線,然而,事實恰恰與之所想相反。只是下一刻,腦中一個念頭閃過,心中又不由凝重起來。眼光不由悄然望了過去,“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周楚仙尊、黃統領、紫陽統領、羅軍將….”馬中天面色狂喜,當看清來人,不由得念出一大串名諱,這些人皆是平魔盟此次前來的修士中真正的精銳,哪一個都是實力遠勝于自己的存在。
這還沒完,隨著這些人出來的,還有密密麻麻似乎沒有盡頭的平魔修士,一個個精神抖擻,戰意盎然,這時,他還注意到了一群行在前邊,衣著極為不同的修士,定睛一看,更是欣喜非常,竟是一眼見得近是個三虛境高手存在。
人潮如流水般涌動入內,原本空曠的地方,轉瞬間似乎變得極為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