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歲月短,不知不覺的一晃眼,又是兩個多月過去,數著離五岳仙宗立道大典的日子,是越來越近了。
西南下滇上蜀,兩地相距不遠。早年間俞和身屬羅霄劍門,在滇地撫仙湖畔開設別院時大展身手,闖出了好一番名頭。現如今幾十年過去,羅霄劍門的滇南別院蒸蒸日上,已是頗具規模,數年前更名作滇云劍莊,門下弟子也有了上百人之多。可曾為此基業立下汗馬功勞的俞和,卻漸漸被大多數人所淡忘。
不過其中的有心之人,卻依舊記得那個一人一劍震懾西南群修的少年奇俠。
十年前在蜀地涼山腳下的一場道魔紛爭,讓俞和與百越教少主木元昌久別重逢。那時的木元昌木大少,已然是半只腳踏入了大蠱主之境的百越教高手,可謂是名震西南的一代魔宗英杰。但他甫一認出站在青城群修中間的俞和,立刻就是臉色大變。當時木大少二話不說,朝著俞和遙遙三拜,然后帶著門下弟子轉身就走,使得一場腥風血雨憑空消弭。
那次相遇之后不到十天,西南養毒教的祁昭大小姐就揪著木元昌的耳朵,到了五龍溝玄真觀外。要知道他們兩位可都是西南魔宗里面的緊要人物,十有便是養毒教與百越教下一代的掌教大尊。當時的祁昭與木元昌,身邊連一個隨扈弟子都沒帶,就只簡簡單單的喬裝改扮了一番,便深入青城山腹地,也真是膽大包天。
俞和出門迎客,照面大吃一驚。他趕忙將祁昭與木元昌引入玄真觀中,然后運轉大陣封禁了周圍百里。這兩人的行蹤若是被青城仙宗的高手們查知,天知道會惹起多大的風波來。
哪知道身為西南養毒教第十三位大毒師的祁昭姑娘,才一見到俞和當面,這位性子潑辣的少女立馬就漲紅了臉,捏著衣角半晌說不出話來。木大少看祁昭顯出從未有過的羞窘神態,頓覺揚眉吐氣,在一邊哈哈大笑。結果這一笑,卻把祁昭的眼淚給笑了出來。
其實在俞和的心中,他原只把祁昭與木元昌當作萍水之交,但人家小姑娘的眼淚一落,他立馬憶起昔年與祁昭分別時的情形。在隱居青城的這幾十年間,俞和與廣蕓大家門下的女弟子們朝夕相處,怎還不懂女兒家的心思?他暗暗嘆了口氣,知道自己以前少年輕狂、鋒芒畢露,卻是在西南之地留下了這么一絲桃花緣份。
木元昌在旁邊強憋著笑意不敢出聲。俞和只好手忙腳亂的取出絹帕,遞給祁昭。哪知道人家小姑娘直接抓起俞和的袖角,螓首低垂,淚珠子滴滴答答直落。俞和掙了一下沒掙開,也只好任由祁昭攥著袍袖。
恰在這時,寧青凌聽到動靜出來查看,眼見祁昭扯著俞和的袍角默默落淚,她登時秀眉微顰。俞和轉頭望見自家師妹臉色有異,更是慌了神。
但他萬萬沒想到,祁昭與寧青凌居然一見如故。這一屬道門,一屬魔宗,心性也是迥然不同的兩個少女卻偏偏對上了眼,而且是三下五除二就相處得親如姊妹。木大少想不通其中玄機,連俞和也看不穿二女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
木元昌在五龍溝玄真觀小住了三日,便偷偷啟程返回滇地,可祁昭卻足足住了大半年時間才走。她在玄真觀里,日日跟寧青凌同出同入,還穿一模一樣的衣衫,搞得俞和真有點分不清誰是祁昭,誰是小寧師妹。這個刁蠻跳脫的魔宗少女,竟然在俞和面前搖身一變,成了個溫婉嫻靜的大家閨秀,還把寧青凌的琴藝都學去了五六成,委實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之后每隔數月,祁昭就會潛入青城山,到五龍溝玄真觀來住上一段時間。那西南養毒教也是奇怪,自家的大毒師三不五時下落不明,他們也從不遣人出來尋找。不少與俞和交好的青城弟子都撞見過祁昭,他們常常借酒調侃,說俞和身邊有一堆如花美眷羨煞旁人。但這些青城仙宗的真傳弟子們誰也想不到,其中那個溫順俏麗、從不開口說話的小昭妹妹,居然就是令西南道門中人聞風喪膽的養毒教“血手銀衫女”。試想他們要是曉得了祁昭的真實身份,真不知還剩幾人能有此膽氣,敢來玄真觀飲酒作樂。
二女在玄真觀里烹茶調琴釀酒,十年來其樂融融,俞和也就慢慢的見怪不怪了。但這最近一回,祁昭走了足足能有七八個月,直到今日才回到玄真觀來。俞和一見她,就發覺祁昭的臉色蒼白、氣息虛浮,而且眼眶隱隱泛紅,似乎不久前剛大哭過一場,周身疲態盡顯。
俞和沒還來得及開口詢問,寧青凌就把祁昭拉進了她的靜室。兩個姑娘家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個多時辰,才見寧青凌推門出來,轉身又把房門輕輕掩好。
“怎么了?”俞和上前問道。
小寧師妹嘆了口氣,擺手道:“昭兒妹妹倦了,剛剛睡下。我們且去別處說話,莫要擾了她歇息。”
俞和點了點頭,隨著寧青凌去了前堂側廳。
一進門,寧青凌便匆匆的說道:“養毒教總壇里發生了些變故,昭兒妹妹這一支,恐怕有難。”
俞和皺眉,追問道:“此話怎講?”
“你也知道,滇地養毒教中有兩位地仙境的太上老祖,他們各傳下一脈道統,分為‘五毒’與‘剎羅’兩支。其中那五毒老祖傳下‘玄天五毒真魔大道’,他親手調教出了八位大毒師,在養毒教里如日中天、說一不二,而昭兒妹妹正是五毒老祖的掌上明珠,被指為下一代的養毒教掌教。”
“可惜這位五毒老祖也是命數多舛。煉氣士成就地仙道果之后,須歷經‘順逆、聚散、沉浮、形氣、命性、陰陽’這六重雷劫,方能證得天仙大道。但五毒老祖上月渡‘形氣劫’不成,結果遭五內真毒反噬,如今靈竅中只剩一魂三魄殘存,成了一具活死人。而昭兒的父親與幾位大毒師為了救回五毒老祖,強行撞開密室,卻被殘毒所蝕,現下盡數閉入死關掙命,委實吉兇難料。”
“結果這消息一傳開,養毒教中人心大亂。而另一位剎羅老祖座下的四大毒師趁勢而起,謀奪了教中的大權。他們命昭兒妹妹帶上數百弟子前去圍攻西岳華山朝陽峰,務必要助西北魔宗奪回先天至寶東皇鐘。但此次派出的養毒教弟子中,真正的高手只有昭兒妹妹一人,其余都是些修為淺薄、資質駑鈍的低輩弟子。此去華山必有血戰,這分明是那剎羅老祖一支想要借刀殺人,禍害了昭兒妹妹。”
“來這之前,昭兒妹妹曾與那剎羅老祖座下的四大毒師當堂爭吵,結果遭人家以惡言惡語圍攻辱罵,她實在氣不過,便摔門而出。可我聽她話里的意思,似乎還是會前往西岳華山,去保護那些養毒教的低輩弟子。”
“不能去!”俞和斬釘截鐵的說道,“她既然來了,你就勸她安心躲在玄真觀中,切莫前往華山,那可真是去自撞死劫!”
寧青凌搖頭道:“我自然是苦苦勸過了,但她的性子你也知道,平日里溫順聽話的模樣,盡都是扮出來給你看的。那些被指名點姓派往西岳華山的數百養毒教弟子里面,基本全都是她這五毒一支的嫡傳弟子。昭兒妹妹說這些人親如手足,絕不能坐視他們白白送死。”
俞和抽了抽嘴角,故意裝作沒聽到小寧師妹的前半句話。他把眉頭擰作一團,沉聲道:“真是糊涂!到時有五岳仙宗的數千門人齊聚華山朝陽峰,再加上終南、昆侖、蜀山、青城等等這些西北、西南道門大派的高手,一旦動手廝殺,養毒教的幾百低輩弟子形如無物,就算多她一人,也是與赴死無異!”
寧青凌把兩手一攤,說道:“我看昭兒妹妹已是鉆進了牛角尖里。如今還能勸得動她的,天底下恐怕唯有一人。”
俞和想也沒想,沖口問道:“誰?”
寧青凌促狹的一笑,她伸手點指著俞和的鼻尖道:“還能有誰?自然是你!”
聽聞此言,俞和就像是被小寧師妹隔空點中了穴道般,身子猛地一顫,把一副哭笑不得的尷尬表情僵在了臉上。
俞和真恨不能當場抽自己一個老大的耳括子。寧青凌方才那話,分明就是個套兒,可他偏偏一時心直口快,順嘴就問了下去,這回可是把自己逼到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地步上。
正當俞和眼珠亂轉,苦思著如何作答時,側廳門外忽有個女侍輕聲喚道:“師兄師姐可在里面?門外有六位青城弟子求見。”
這一下,俞和是如逢大赦。
他忙不迭的推開側廳木門,一腳屋里一腳屋外,轉頭對寧青凌笑道:“煩勞師妹先照料著昭兒妹子,萬萬莫要讓她出門,一切從長計議。外面估摸著是熊師弟與董師弟他們來了,我先去應付一番再說。”
寧青凌搖頭笑笑,擺手道:“速去速回。”
再看俞和撒腿就逃,一溜煙兒到了玄真觀外。
出門一望,來人果然是“青城七劍”中的六位,大師兄熊大申對著俞和恭恭敬敬的作揖拜道:“見過玄真師兄。”
俞和拱手還了一禮,哈哈笑道:“來得可巧,愚兄正有十壇老酒足了火候。今日開懷暢飲,為諸位師弟壯行!”
那熊大申、董大齊、歐陽大禾等人朝著俞和又是一拜,熊大申面色沉重的說道:“今日叨擾,可非是來討口酒吃,掃了師兄的興頭,恕罪恕罪!蓋因那五岳仙宗立道大典之事突生變故,我等此番,是來央求玄真師兄襄助的。借問一句,青凌師姐可在觀中?”
俞和一愣,收起笑容問道:“我家師妹正在觀中。卻不知熊師弟所言的變故,究竟如何?”
“一言難盡。”熊大申搖頭苦笑,他身后的五位青城弟子也都面露愁云。
“里面細說。”俞和一擺手,將六位青城仙宗真傳弟子引入了玄真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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