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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話!天底下便只有他雷溪老人生得一副好唇舌,任他顛倒是非,旁的人都只能啞巴吃黃蓮了?”
云峰真人聽完俞和的一番敘述,伸手將石桌拍得砰砰作響,口中冷笑道:“如今誰人不知道他虎伏鑄劍莊和丹崖派沆瀣一氣,原來還拖了正玄觀下水么?那雷溪老人便以為他自己和丹崖派的洪老道在外面有什么好口碑?從來都只有我揚州諸派去虎伏鑄劍莊和丹崖派吃虧回來,幾時聽說過有誰能在他們兩個人身上討到半分便宜?你盡管任由得他們去說,我羅霄劍門區區一個十九代弟子去虎伏鑄劍莊討要靈劍,當著丹崖派傳功長老承元真人和正玄觀觀主函秀真人的面,一劍刺傷了鑄劍莊的大當家?我倒看看揚州九派里,能有幾人會信!”
俞和手扶額頭,嘆氣道:“師尊,可是如此一來,那三十五柄靈劍哪里還要得回來?我今日逃回山門,還沒敢去面見宗華師伯通稟此事,先來藏經院求師尊賜我妙計 明天去見宗華師伯,他得知我既沒有帶回靈物,也沒有討回靈劍,還惹出這么一樁事端來,弟子定然逃不脫責罵,說不得還要受罰”
“宗華師兄為何要罵你?”云峰真人一挑眉道,“那些卑鄙小人苦心設下此局,無論換過誰人進莊,都要中計你能識得大體,未因一時火氣而傷人性命,這便是大善之舉要知道區區靈物靈劍,即便被人坑了去,也只當是吃了個悶虧而已,又能有多大的干系?羅霄劍門難道丟不起這三十五把下品靈劍了?若是你當真中了奸計,或被人擒下制住神魄,或大怒出手血洗鑄劍莊,這要是被雷溪老人或者洪老道落實了證供,再添油加醋的一番說道,給我羅霄劍門背上欺凌同道、血手滅門的偌大惡名,只怕揚州道門諸派必會齊來堵我山門,興師問罪,那才是鑄成了大錯”
“上次弟子因被五臺山的和尚阻攔,未能見到雷溪老人,宗華師伯也曾勃然大怒,這次倒是進了莊子,卻鬧成這樣回來,誰知師伯會氣成什么樣”
“你這孩子也是個榆木腦袋!宗華師兄氣的是雷溪老人扯那五臺山的虎皮,與你何干?真是自尋煩惱”云峰真人給俞和倒了杯茶,“不過你這次終究還落了人家的圈套若你走后,還有別派修士去鑄劍莊,那雷溪老人拿我羅霄劍門做擋箭牌,說他被你傷了,無力掄錘打鐵,故而交不出法器,引得別派修士盡都遷怒于羅霄,這倒確是一樁麻煩事”
俞和苦著臉,朝云峰真人作揖道:“求師尊妙計,為弟子解脫!”
“哪來的什么妙計,如今只能見招拆招”云峰真人喝了杯茶,閉目回味著茶香,過了半晌,才睜開眼睛道,“你且不要胡思亂想,明日一早,我隨你同去面見宗華師兄吧”
俞和大喜,趕忙起身給云峰真人斟滿了一杯茶,雙手捧了,呈到云峰真人面前說道:“多謝師尊!”
云峰真人一笑,拈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你這癡兒,有時腦袋還算靈光,有時又糊里糊涂,疑神疑鬼!速速回東峰歇息去吧,在外面風風雨雨的枯守了兩個多月,此番算是狠狠的吃了些苦頭今晚不要打坐煉氣了,神乏則心亂,神盈則心定,你好好睡一夜,便會沒那么雜七雜八的念想”
俞和點點頭,告辭而去回到自己的東峰小院,一推開院門,便有股濃濃的倦意裹住了身子,兩支腳像灌滿了銀汞那么沉俞和走進木屋里,一切是那樣的熟悉,連屋里的氣味都讓人眷戀,合衣朝床榻上一撲,兩眼才閉攏,他便沉沉的睡去人雖是倦極,但心中有諸事糾葛,所以這一覺睡得并不久再睜開眼時,正望見窗紙上的最后一層暮色黯去,月光把樹影描繪了出來俞和翻了個身,靠在床頭,這幾個月在外面日夜不合眼的守候,那其中的種種苦澀,盡涌上心頭他已不知有多久沒體味過這種感覺,俞和似乎重新回到了當年流落塵世,風餐露宿的日子,只可惜如今只剩他一人煢煢孓立形影相吊,原本依偎在身邊的那一絲溫柔,成了心底里揮之不去的晦暗回憶心里忽然一陣刀絞般的痛,俞和急忙強止住了念頭,不敢再往深處去想目光一轉,看到了木桌上擺著的那具紅木鳳尾瑤琴法器,他輕輕一吹,氣息若無形的手指,輕輕撥動了琴弦,發出一輪悠長的疊音把手一招,床頭衣鉤上的那條水紋青綢披肩飛起,輕飄飄的落入掌心,指間一片絲滑冰涼的觸感俞和把這披肩搭在胸前,蒙住了口鼻,隱約約有股淡淡的女兒香氣,順著鼻息滲進胸中,張口吐氣,一團熱流被披肩裹住,倏地又彌散了開來,登時臉頰上,脖頸間和胸前盡都暖了心神一陣恍惚,俞和仿佛看見了云夢大澤畔的臨水小屋,和那橫吹玉笛的少女嘆了口氣,俞和把披肩重又掛回到床頭衣鉤上,他翻身坐起,從床下挪出一壇子酒,推門縱身,上了屋頂深冬酒冷,喝到嘴里欠些滋味,俞和運起陽火真炁暖酒,卻想起之前去為方家怡以真火煮粥的那般情形,不由得嘴角抽動,浮起一絲自嘲的苦笑可嘆果真是世易時移,人心難測,尤其是女兒家的心思,更是讓人捉摸不透俞和或許還能理解陸曉溪,但他卻怎么也看不懂方家怡他曾經簡簡單單的把這位方師妹當做劍門中熟識的同門之一,就好像以前的小師妹寧青凌那般可沒想到這位生得好似九天仙女一般的方師妹,卻突然捅破了他們之間的那層窗戶紙,直接開口問俞和,愿不愿意與她結為道侶雖然俞和心里念著陸曉溪,并未對方家怡點頭,但他畢竟是一派少年心性,許多同門師兄弟對方師妹苦求不得,而這位美麗的女子卻對自己芳心暗許,俞和始終是在意的,暗喜的可他萬萬沒料到,那一次無言的拒絕,竟變成了仇怨方師妹陪宗華師伯出山云游回來,搖身一變,成了宗華師伯的身邊人而從那之后,宗華師伯朝向俞和的臉變了,他看向俞和的眼神中,也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嫌惡在俞和的眼里,往昔熟悉的宗華師伯,變得原來越陌生,原來越遠俞和固然知道這位宗華師伯乃是真正的性情中人,方師妹做了宗華真人的紅顏知己,俞和雖然心底里有些小小的失落,可卻也并不覺得如何詫異自古美女惜英雄,像宗華真人這般深具豪俠之風的人物,多幾位鶯鶯燕燕環繞陪襯,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俞和只是不懂,何處來的那些荒誕不經的流言,而宗華師伯又為何對自己變了臉在羅霄劍門中,當宗華真人不再對俞和另眼相看,許多人望向俞和的眼神,也就再不復從前的溫暖親近,而變成了幸災樂禍的嘲笑唯有藏經院中的師長弟子們,對待自己一如往昔俞和吞下一口酒,腹中升起的辛辣酒氣驅散了冬夜的寒冷他眼前一恍惚,憶起了當年在城鎮中乞討的一幕那時的俞和,還未懂得酒的滋味,他把這種浪費許多糧食釀造而成,卻能讓人神智癲狂的漿液,視為一種罪孽,沾也不敢沾那也是一個寒冷的冬天,他和陸曉溪凍得瑟瑟發抖,在城里的大廟門口乞食有個富家小姐,帶著一大班丫鬟仆役,坐著軟轎子從廟里朝拜出來,見到滿身污穢的俞和與陸曉溪,那富家小姐或許是方才受了菩薩的感化,竟然從轎子里伸出手,喝令仆役取一些吃食扔給俞和俞和記得,當時他得到了兩個精白面的烤餅,很香很軟,攥在手里,一時還舍不得吃那富家小姐看俞和與陸曉溪又冷又饑渴,嘴唇都裂開了,便讓仆役又拿了一小瓶子蜜酒出來,扔到俞和面前俞和本以為瓶子里是清水,可提鼻一聞,卻發現是酒,他連忙擺手,說自己不要這酒可這一下,或許是玷污了人家的憐憫之心,那富家小姐登時變了臉色,寒聲說了幾句,便有仆役如狼似虎的沖了過來,掄開巴掌,狠狠抽了俞和幾個耳光,一腳踢翻了酒瓶子,還劈手奪下了白面烤餅,扔在地上那仆役一邊冷笑,一邊用靴底碾著面餅,酒、污泥、白面和從俞和鼻子里涌出來的血混在一起,發出難聞的氣味俞和始終不能理解,這位富家小姐為什么突然變了臉,莫非在那種驕傲的施舍面前,是容不得半分拒絕的嗎?他已然不記得那富家小姐的面相,但恍然間,似乎覺得當時那富家小姐的笑容,與方家怡坐在宗華師伯身邊,看俞和被責罵時的笑容,很像一想到方家怡的模樣,俞和隱約覺得,似乎有縷淡淡的玫瑰花香隨風而來他心神一跳,忽轉回頭,就見一道恍如天上仙女一般的窈窕身影,披著月光,踏風而至“俞和,你既然回來了,卻為何不去面見宗華掌院,還在這里喝酒?那三十五口靈劍何在?”方家怡探出足尖,輕輕點在屋頂上她離著俞和足能有一丈多遠,腦后青絲與身上霓裳隨風輕舞,人已美煞,可那俏臉上的神情,卻比這冬夜的寒風還要冷張口說話時,已然帶著一股門中師長的威嚴,居高臨下的朝俞和發出質問“今日回來得晚了,不及去見宗華師伯”俞和自然聽得懂方家怡的語氣,他微微一皺眉,知道眼前這人,早已不是他熟識的方師妹,而成了高高在上的守正院掌院哪怕身形音容如故,可俞和只覺得是如此陌生,如此疏遠“這次去虎伏鑄劍莊,雖然見到了雷溪老人,但因突逢變故,所以三十五口靈劍并未能帶回來我已稟告了云峰師尊,求他指點妙計,再做打算”俞和的語氣中,也只剩下了生硬他收回目光,不再去看方家怡,自顧又喝了一碗酒 “云峰能有什么妙計?”方家怡皺眉道,“遣你去信邑辦事的是宗華掌院,你既然回山來,自當先去見他,當面將詳情據實稟報,再請宗華掌院定奪!”
俞和聽方家怡居然直呼云峰真人的法號,心中很是不愉,手中的酒壇酒碗一頓,嘴角微微的撇了撇但他依舊未抬頭去看方家怡,只口中隨意的應道:“有勞師妹提醒,明日一早,我就會去清微院拜見宗華師伯”
“門中該如何行事,原是不用我來提點你,盼你好自為之!”方家怡似乎覺得與俞和講話索然無趣,她拂袖轉身,就要御氣而去 可俞和猛灌了一大碗酒,忽然開口道:“我幾句話想說,不知方師妹可愿聽否?”
方家怡身子一滯,轉頭道:“講”
俞和抬起頭來,雙眼似乎在直視著方家怡,但卻又好似目光徑直越過了方家怡的身子,望向遼遠的天際他深深的嘆了口氣道:“我實不知何時何地得罪了方師妹,前些日子,我也聽聞門中有些荒誕的流言,辱及師妹清譽,不過此流言真假與否,師妹心中自知,不用俞和分說若是因俞和愚鈍,惹得師妹不快,還請師妹包涵才好,俞和告罪了!”
說罷俞和把雙手一攏,對方家怡作了一揖方家怡臉上閃過一絲異色,輕輕的哼了一聲,也不答話俞和又喝了碗酒,刻意用平緩的語氣說道:“俞和借著酒意,還想勸你一勸如今師妹乃是宗華師伯的身邊人,俞和多年來深受宗華師伯的教誨之恩,自從知曉此事,心中甚喜師伯本是蓋世豪俠,師妹亦是世間少見的絕色女子,此乃天作之合,惹人羨慕但師妹隨在師伯身邊,一言一行依舊當須謹慎才好,莫要因為受師伯寵愛,便輕忽了禮 ,冒失言行此羅霄劍門中,云峰掌院乃是前輩,哪怕師妹如今貴為守正院掌院之尊,恐怕也不好直呼我師尊其名宗華師伯曾教誨曰‘享金玉而不易其本,居高位而不忘其禮’,我想師伯亦更喜識得進退,守得謙卑之人方師妹與師伯親近,更需得時時自省才好俞和酒后講說此話,雖心知多有不當,唯愿師妹聽了,能對萬般榮寵淡然處之,與師伯同心同意,結成神仙眷侶”
方家怡聽完,秀眉緊蹙,臉上已然罩起了一層寒霜,她甩袖道:“你可說完了?”
俞和挑了挑眉毛,點頭道:“言盡于此”
方家怡擰頭縱身,越空而去俞和望著方家怡的背影,搖了搖頭 他對方家怡說了這么一通,起初覺得心中頗為快意,可轉念細細一想,又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如此一番話,暗含指責之意,方家怡聽了必會覺得逆耳如今宗華真人已然對自己心生嫌惡,這方家怡若是惱了,她今晚再到宗華真人耳邊去哭訴,說俞和暗諷她不知進退,那自己明日見到宗華真人,豈不是會落得更加難堪?
須知溫柔鄉是英雄冢大凡豪杰人物,在枕邊的幾句軟言細語之下,都是難守心中明智更何況俞和也知道,宗華真人至情至性,在紅顏知己面前,耳根子甚軟 可說出去話,如潑出去的水講已講出了口,方家怡也負氣而去,如今只能硬著頭皮,管他明日暴風驟雨俞和重重的一捶自己的大腿,心中自嘲道:“俞和,俞和!你自以為聰明,其實只是在自作踐!還當你這張愚笨口舌,能化解糾纏,點醒旁人?結果只是把水越攪越渾!罷了,這就是自作自受本來無事,卻要逞一時口快,挖個陷坑把自己埋了進去,只怨自己糊涂,怪不得旁人!”
一顆心里矛盾重重,俞和嘆一口氣,灌一口酒,不多時喝空了酒壇子,仰面躺在屋頂上,靜等天亮恍惚間一夜過去,東天漸明 云峰真人在藏經院行完早課,便帶著俞和去清微院見宗華真人一路同行,俞和默不作聲,根本不敢把昨晚自己做的荒唐事對云峰真人說可云峰真人走了幾步,緊皺著眉轉頭道:“俞和,你氣息很亂,哪來如此多的雜念?”
“弟子不敢”俞和連忙低頭調息,小心翼翼的跟在云峰真人身后,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到了清微院,宗華真人和方家怡在正殿中飲茶,見云峰真人帶著俞和進來,宗華真人臉上倒不見什么異樣的神情,只是方家怡冷冷的瞟了俞和一眼 云峰真人坐到宗華真人身邊的太師椅上,招手示意俞和去他們面前的蒲團上坐了,開口道:“俞和,便將你這此去虎伏鑄劍莊的見聞遭遇,對宗華師兄細細說來吧”
“遵命”俞和朝宗華真人和云峰真人分別一拜,心中惴惴的把他在虎伏鑄劍莊外苦苦守候二個多月,好不容易等五臺山的和尚離去,進莊子見到雷溪老人,可卻被雷溪老人、丹崖派承元真人和正玄觀函秀真人聯手設計栽贓嫁禍那邊三人想要擒住俞和,可俞和奮力掙逃,兩邊匆匆一場爭斗,俞和最終還是逃回羅霄劍門的這一段前后情形盡都說了出來果不其然,宗華真人聽完俞和所說,滿臉鐵青,眉心處浮起一片煞氣,伸手將那張老梨木的茶桌拍成四分五裂,那桌上的茶壺茶碗砸到地下,茶水濺得到處都是俞和雙肩微顫,不敢抬頭 宗華真人依舊是嘴里厲聲斥罵著雷溪老人等,可雙目卻含怒瞪視著俞和過了足有一炷香時分,宗華真人的怒氣才算消散了些許,寒聲對俞和道:“俞和,你要么給我帶著三十五柄靈劍回來,要么給我帶著羅霄送去鑄劍莊的那些靈物回來,你何時取到,何時再回來!至于那雷溪老人若拿我羅霄做擋箭牌,去推諉別家門派的法器,這事因你而起,你自去處置妥當你下次到這清微殿中來,我只欲聽到一個結果,不想再聽你說起如何如何行事,如何如何辛苦,又是如何如何艱險,但事情并未辦妥!”
俞和一臉僵硬,對宗華真人拜道:“弟子遵命”
一直未曾出聲的云峰真人忽抬手道:“我看此事不可太過怪罪俞和,那雷溪老人的心思陰險,換做旁人也難逃算計況且俞和涉世未深,應對這等卑鄙小人,經驗尚淺,能有今日之果,已算是處置得當了”
宗華真人沉聲道:“依師弟之見該當如何?”
“子不教父之過,徒不教師之過我明日便帶著俞和同去虎伏鑄劍莊,看看那雷溪老人到底還要作何下文!”云峰真人朝俞和擺了擺手,又撇了一眼方家怡,轉頭對著宗華真人道,“俞和你先回藏經院去,我有些話,要同宗華師兄當面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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