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機緣巧合之下,丹朱真人的第二個條件還難不倒俞和的話,這第三個條件,可就當真是給了俞和一記五雷轟頂。
百萬符錢或者先天至寶?要俞和拿出這樣的彩禮,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試問百萬符錢價值幾何?回想數年前揚州嶺南一帶血毒疫流傳,州府盡傾秘藏求藥,各家宗門在南海明爭暗斗,最后是羅霄劍門配出兩千劑肅降祛邪散,每劑折算了四百五十符錢,統共九十萬符錢,才得以消災解難。
百萬符錢,便是以揚州那江南仙靈之地的豐饒,也是能足足抵得七八年的天材地寶出產,除非是羅霄劍門能把家底子搬出一半,挪給俞和當彩禮,否則根本難以湊足。
放到摩明云宮,只怕將這東海小派的藏珍庫全數變賣,也夠不到百萬符錢之數。
但若說這“百萬符錢”的彩禮,還算是有一絲極其渺茫的希望能夠達成,那么一件先天至寶,就幾乎是完全不可能拿出來當做彩禮的。
先天至寶,那是以先天靈物為胚,聚無上功德為為爐,淬盡濁質之后,再由大羅金仙施以鬼斧神工的煉器手段,歷經萬年點開法器靈智,才有可能煉制得出來。先天器胚、功德洪爐、金仙秘術三者若缺其一,則不成“至寶”。
在從古至今的九州神話中,曾出現過的先天至寶統共也不滿百件之數,其中有一大半去向難知。傳說有的被仙人帶著飛升去了天界;有的埋藏在地脈深處;有的藏在周天星辰之間;還有的下落不明,或許徘徊在天外混沌虛空中,唯有受到特定的機緣召引,才會重歸人間。
當今世上,確知尚存凡間的先天至寶,全都是九州萬古大宗的鎮壓氣運之物。譬如昆侖山的煉妖壺、海外三仙島的伏羲琴、終南山的昊天玄黃塔、北方魔宗的斬仙劍和誅仙劍、大乘佛宗的菩提貝葉與燃燈舍利子、蜀山派的先天一氣太清神符等。這幾樣先天至寶,全都是其宗門的根本氣運所系,寶物若有閃失,則門派的氣運根基就會隨之崩壞。所以任何人只要對這幾件先天至寶稍一動歪念頭,這些宗門就會盡遣高手,直追殺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天地間也有一些先天奇寶,雖然是脫胎于先天靈物,但是缺了功德火燒鍛,或沒有大羅金仙以無上混元秘法祭煉,故而法寶靈智不顯,沒有匯聚天地氣運于己身的大玄妙,還當不得“先天至寶”這四字。
就比如俞和在定都定陽所見,那十寶老祖祭出的五色補天石,它本身是先天奇石,又經女媧大圣琢磨,可惜補天未成,不沾功德,所以與先天至寶尚有云泥之別。還有養毒教祁昭的本命法寶,那五毒珠中的第九顆子珠,原也是先天之物,但既沒有功德加身也沒有金仙祭煉,還由先天原始毒丸一分為九,其中的諸般神妙已然是大大的打了折扣。
一件真正的先天至寶有多難得,光看撫仙湖底的兩具仙人遺蛻,就可知一二。上界仙人尚且為了先天器胚而隕落凡塵,何況是在凡間找一件已然煉成的先天至寶?
以這種東西做彩禮,簡直有些不可理喻。
俞和緊鎖了雙眉,搜腸挖肚的苦苦思索著。百萬符錢他是萬萬拿不出來的,先天至寶更是無稽之談。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寄放在符津真人手中的那一套五行元靈珠。這五顆元靈珠溫養在道元紫氣中,即將逆轉先天,到時由符津真人施法煉成飛劍,就是一套五口先天奇寶五行飛劍。這套飛劍論其所值,恐怕已能堪堪抵得到百萬符錢之數。
但符津真人曾說,那五行元靈珠還需一甲子時光才能逆轉先天,委實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俞和一身福緣齊天,要說先天至寶,他祖竅中的六角經臺和內鼎中的長生白蓮,只怕都是先天至寶之屬。但這兩件寶貝,莫說拿出來送人,就是俞和自己要驅遣施展,都未還能隨心所yù。
不僅如此,他根本不知道這六角經臺和長生白蓮到底是一道法寶虛影,還是法器的真形寄留在他的肉身之中。即便是法器真形,俞和總不能揮劍破開自己的祖竅或是關元內鼎,強取法寶吧?那等將法寶血淋淋的挖出來,人也是一個散功身死的結局。
想了半天,俞和也沒有什么注意。他心里亂成了一團,重重的嘆出一口氣。
“俞大哥?”陸曉溪看俞和臉上的神色越來越頹喪,她輕輕攬住了俞和的臂彎。
“小溪,這第三個條件委實太難了,我怎么可能湊得出百萬符錢,又去哪里找一件先天至寶來做彩禮?你可得幫我跟你師尊求求情,這也太過為難于我了。”
“我也知道是有些為難,方才我已在師尊面前說盡了好話,可她就是執意立下了這么三個條件。我知道師尊她愛惜面子,彩禮豐盛些,她臉上才會有光彩。”陸曉溪抱著俞和的胳膊連連晃動,露出一副認真的表情來。
俞和卻是苦著一張臉,他的鼻子眼睛都快皺成了一團,哀聲嘆氣的道:“這哪里是彩禮豐盛一些?這份天大的彩禮,試問九州之上有幾個人能拿得出來?”
陸曉溪一聽俞和這話,似乎有些慍怒,她放開了俞和的手臂,自顧向前走了一步,以背脊對著俞和道:“俞大哥,先天至寶或許難得,但百萬符錢卻未必有多么為難吧?我有位師姐同蓬萊仙閣的一位執事長老結成道侶,人家送上的彩禮便是足足六十萬符錢之數。那位師姐是我大師伯座下的弟子,當時讓我大師伯好一陣子風光。一年后我要隨你去揚州,怎能寒磣了我師尊的臉面,這百萬符錢是不可少的。”
陸曉溪頓了頓,又說道:“俞大哥,你作了京都定陽供奉閣的掌印大執事,又在羅霄劍門中深受青睞,你上次隨手給我那些靈物,都能抵得十余萬符錢。這百萬符錢的彩禮,卻哪里會有多么為難?”
俞和聽陸曉溪說出這么一番話,整個人都愣住了。他眨了眨眼,忽覺自己心口處像是壓了一塊大石,呼吸很是阻滯。
俞和第一次覺得,那一步之外的陸曉溪,忽然有些陌生。
“小溪,我要去找你師尊分說,求她莫要為難我。”俞和用力甩了甩頭,想把那一絲異樣的念頭從腦子里逐去。他剛作勢要騰空而起,忽然陸曉溪轉回了身,一把拉住了俞和的衣角。
“不要去!”陸曉溪的眼中,閃動著一片俞和看不懂的復雜神色。
“我一定會好聲好氣的與你師尊說話,她若不答應,我便苦苦哀求到她答允為止!”
“你去找我師尊做什么?”陸曉溪忽然一瞪眼,彎彎的柳眉倒豎起來,“她老人家愛惜臉面得很,你去與她說些這個,她表面上肯定不動聲色,但心里必會惱怒于你的。”
俞和止住了腳步,他仔仔細細的看著陸曉溪的臉,沉默了足有一炷香時分,才開口低聲問道:“小溪,這三個條件,是你的意思,還是你師尊的意思?”
陸曉溪脫口而出:“自然是我師尊的意思!”
俞和突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似乎讓陸曉溪吃了一驚。起初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眼神閃爍了幾下,可陸曉溪咬了咬下唇,不知從哪兒提起了一股子氣力,倔強的抬起頭,望著俞和道:“我師尊辛辛苦苦的調教我煉氣修真,她這人看起來雖然冷淡,可心里卻十分好強,而且把臉面之事看得極重,她既然開口說了,我作為弟子自然不好頂撞她。”
俞和看著陸曉溪,陸曉溪也看著俞和。兩人站在這懸崖棧道上一動不動,可彼此的眼神中,卻想是互道著千言萬語。
又過了一炷香時分,俞和把那個小小的朱漆葫蘆湊到嘴邊,一口氣將葫蘆里面的烈酒喝得涓滴不剩。他仰頭吐出一口長長的酒氣,似乎把心中的諸般煩悶,都一齊吐了出去,讓海風吹得煙消云散。
俞和知道陸曉溪的性子,莫看這小姑娘柔柔弱弱的,但骨子里卻是十分倔強剛強,若是與她針鋒相對的爭執,那多半會把事情越說越僵,倒不如暫時先把這煩心事擱一擱,等陸曉溪的性子消了,俞和自己也琢磨出一個折衷的法子來,再找小姑娘心情愉悅時一說,那陸曉溪多半不會反對,能順從著俞和的想法去做。
俞和伸手揉了揉陸曉溪的頭發,露出一絲笑容道:“好了,不說這事了。為了小溪妹子,俞大哥還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正好還有一年時間,我想想法子,湊到百萬符錢或許真的不難,我在這里憑空想象,自然覺得遙不可及,真正的努力去做,就也許并非不能實現。”
陸曉溪扁了扁嘴,露出了一臉委屈的表情來,她握住俞和的手,小聲的說道:“我也會多多向師尊求情的,這讓俞大哥發愁,我心里也很是難受。”
“你我一并努力就好了。”俞和灑然笑道,“這海島很美,小溪你帶我四處轉轉吧。看一看大海無邊勝景,這胸中也覺得開闊了許多,似乎滿滿的裝了氣力,再有什么煩心事為難事,仿佛都擋不住我。”
陸曉溪見俞和笑,她也跟著露出了笑容,伸手攀著俞和的肩頭道:“俞大哥,你可很久沒有背過我了,可要試試我是不是沉了一些?”
俞和大笑俯身道:“小溪妹子就算是胖的成了一頭大象,俞大哥被會背著你到處轉悠。”
陸曉溪薄嗔,伸手一擰俞和的胳膊,身子縱起,伏到了俞和的背脊上,她用雙臂柔柔的環住了俞和的脖頸,把螓首靠在俞和耳邊。
“可摟緊些,海上風大!”俞和腳尖一點,兩人就像一片白云般,悠然的朝大海飄去。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