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此時已然全不聞身外之事,盤膝坐在虛空中,手掐子午訣,目內觀泥丸,有五色云氣垂下。他腹中震動如雷鳴,身上汗出如雨,舌下連生三口津唾,藏液凝香,咕咚咚吞入腹中,好似瓊漿玉液,直落關元。
恍然間,俞和只覺得混混冥冥、不識不知、無聲無臭,玄關一竅豁然洞開,頓感虛靈空朗,進入齊天地、泯人我、混混冥冥的境界。此時先天炁復,周身真元玉液凝為大藥,落下黃庭,遍體酥綿暢快。眼中恍然窺見泥丸之上的五色云氣中,有一團圓陀陀、光灼灼,如珠在玉盤,謂之虛靈獨露的金色丹丸。
從他內五行臟腑中,各有五色散云流出,團團降入丹田中。內視丹田之中,上有五色靈云,中有黃白紫三炁,下有玉液如海,海底有六陽之元火彌漫。
俞和張口一吸,泥丸宮之上的丹丸化作一道金光,從頂門降下,直貫入腹。這金光在丹田中一旋,登時攪得五色云、黃白紫三炁和真元玉液一齊轉動起來,真陽火轟地一聲爆發,剎那間俞和的丹田爐鼎中滿是熊熊火光,自他周身的每一個毛孔中,全都噴出濃郁的異香。
丹田中的諸般元炁越轉越快,被六陽之元火不斷的燒煉。自俞和泥丸宮處,有道青光白霞升起,直貫天穹。也不知過了多久,藏在他丹田爐鼎中的無窮量真元靈炁,被真陽火煉得只剩下鵝卵大小的一丸,金光燦燦,好似顆太陽流珠。
這金丸猛地一躍,竟從俞和的泥丸竅穴中徑自跳出了體外,有一片淡金色蓮花虛影幻顯出來,托住了金丸,繞著俞和的頭頂徐徐飛旋了一匝,一路灑下層層疊疊的金霞。俞和耳邊有鐘磬一響,若是換作尋常煉氣士,這時便該有天外有無相天魔劫、自身心魔劫及天道雷火大劫一齊降下,可俞和身在南方南極長生大帝以大神通開辟的小天境中,諸般劫數全不沾身,倒少了許多歷劫的周折。金丸轉了轉,倏地從頂門又落回了丹田中。
金丹既成,陽火已盡,金丸在丹田中自旋了九九八十一轉,熠熠金光斂去,成了一顆流轉著紅黃二色奇光,有團氤氳紫氣包裹的道家玉液還丹。
一道極精純綿密的真元,自內丹中出,呼吸間轉過七七四十九輪大周天。俞和把眼一睜,頭上蓮花落回頂門泥丸,張口一吸,異香靈炁盡納胸中。
“喀嚓”的一聲脆響,眼前的虛空盡碎,俞和愕然發現自己回到了那座石室中,但卻不是站在蓮池邊,而是盤膝端坐在那朵白蓮的萬千花瓣中央,本該擺在那里的三尺金身玉壇,已經變成了一攤散碎的玉片。
向下面一看,長鈞子正面帶詫異的看著自己,而他腳邊一堆衣物,正是俞和之前身上穿的道袍。
俞和驟然間意識到,自己莫非是赤身露體的坐著?
他急忙低頭看自己的身子,可卻發現身上居然還穿著一套衣服,這衣服奢華之極,周身綴滿了奇珍異寶,竟是一襲南方南極長生大帝所穿的九章四御法服。再摸頭上,竟然戴的也是十二行珠冠冕旒。伸手在懷里掏出個硬物,赫然是南方南極長生大帝的山海星辰玉笏,這玉笏反面刻著四個金色的古篆,寫的是“執掌南天”。
“好小子,你手腳倒快,竟然直接摸進人家長生大帝的金身玉壇中去了。這玉壇中沒有長生大帝遺蛻么?看來卻是座衣冠冢。只是你小子把自己的衣服脫得干干凈凈,卻換上這身長生大帝的衣服,可是要出去唱一出仙宮戲?”
俞和大窘,但他心念一轉,卻也沒把實情說出來。只是急忙從白蓮花上一躍而下,俯身拾起自己的衣袍,揮手一抖,已把原來的那身衣袍給換了回來,那套長生大帝的法服珠冠,統統塞進了玉牌中。
把同陸曉溪傳訊的玉符仔細掛到胸前,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自己左手手背上,赫然有道白瑩瑩的仙符一閃而沒,這仙符中央,繪著一朵盛開的白蓮花。
尚不及細想,就聽長鈞子急問道:“你可在那玉壇中,找到了出去的法子?”
俞和點了點頭,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覺得自己腦中憑空多出了許多奇妙的東西,其中便有如何離開這長生大帝冢的辦法。俞和猜想,這可能是長生大帝方才冥冥中傳來的神念。
抬眼望了望空中的白蓮花,縱身躍到方才他盤坐的花瓣中央,對長鈞子一招手,長鈞子大喜,急忙也躍到了蓮花上,同俞和并肩而站。
俞和低聲念誦了一小段道訣,手中指訣朝天一引,這腳下的蓮花緩緩一轉,化成一道白光沖天而起。
兩人眼前驟然光影亂閃,再看時,已身在天涯海眼之上的層云中。
俞和覺得左手微微一熱,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手背上輕輕一撞便不見了,此時有長鈞子站在身邊,俞和卻也不便去細看。
長鈞子倒全沒察覺到什么異樣,他轉頭四處看了一圈,忽然仰天哈哈大笑,那笑聲震得周圍陰云翻滾,雷芒四射。
直有一盞茶時分,長鈞子才終于收住了笑聲。伸手用力的拍打著俞和的肩膀:“好小子,這次真的是承了你的大福緣!一萬年啊,我長鈞終于從那石冢中出來了!仙冢福地再好,卻只是個小小的囚牢,比不得這大千世界自由自在!”
一道玄光和一道銀光從元曦的口中沖出,元曦身子一軟,就要落下,俞和急忙伸手抱住。只見玄光憑空一轉,化成了長鈞子數丈高的天魔法身。他手拂銀棺,喃喃的道:“真兒,我們這就去找那個害你性命之人,我必讓他滿門形神俱滅,為你報仇!報仇之后,我們便一邊尋你的魂魄,一邊游遍九州的名山大川,以前我為了尋你的蹤跡,倒是見過許多風景絕佳之處,不過那時我滿心只想著要找到你,根本無意游山玩水,再好的景致看在眼中都覺得無趣。現在我們兩再也不會分開,讓我陪你一起去看遍九州風光,你說可好?”
俞和見那銀棺竟也微微顫動了幾下。
“對了,還有一事。”長鈞子的身影一抖,俞和登時覺得面前寶光四溢,仙霞奪目。凝神一看,就見面前飄著九件形式各異的法寶,每一件上都有異相紛呈,一望就知道絕不是凡品。
長鈞子的身上睜開了九只天目,各放出一道金光鎮住一件法寶,這些法寶被他天目神通一照,仙光盡斂,再無分毫異相顯出。
“這周圍似乎藏著不少宵小之輩,這等神帝遺寶,若要被他們窺見了,那可是個麻煩。小子,這些法寶本都是存在那石冢藏寶室中的,讓那個盲眼修士先收了去,可他卻沒這福命運使,我帶了出來,你自拿去用吧。這九件法寶放到九州中,件件都是無上秘寶,可保你橫行天下無虞,不過你現在修為太低,倒也不一定能運使如意。”
俞和掃了一眼這九件法寶,其中只有一件是柄飛劍,其余都是些鐘、鼎、琵琶、蒲扇之類,他也不會祭煉,便只伸手攝來了那柄飛劍,捧在眼前細看。
這把劍和常見的靈劍有些不同。劍刃鈍厚,沒有開鋒,劍身呈褐黃色,有細密的魚鱗紋,乍一看有點像柄作法祈雨用的木劍,但伸指一彈劍鋒,卻發出沉悶如鐘的金屬聲,劍身上刻著兩個云篆古字,寫得是“曜華”。
這柄劍握在手中,即使俞和身負赑屃神力,竟也覺得頗為沉重,隨手一揮,發出嗚嗚的破風聲。俞和不敢冒然以真元御劍,這柄曜華仙劍中藏著的一道浩然劍罡沛不可當。即便他此時玉液還丹大功已成,一身道行比下海眼前不知強了多少倍數,可這曜華劍畢竟是神帝遺寶,仙劍已然通靈,在他手中兀自顫鳴不休,俞和很有些拿捏不住的感覺。
見俞和只取了柄劍把玩,長鈞子催促道:“快些收了去,此處不宜久留。”
俞和想了想,又伸手拿了一只小小的銀鈴法器,心里盤算著留給陸曉溪用,便對長鈞子一拱手道:“長鈞前輩,晚輩是個劍修,這許多貴重法寶也用不上,留在身邊明珠蒙塵,煞是可惜,其余這七件還是前輩帶在身邊吧,前輩既要行走天下,自然需要有趁手法器隨身。”
長鈞子詫異的道:“這些法寶任何一件都足可當萬年大派的鎮派之寶,你可莫要以為是些普通之物!”
“晚輩自然知道,但法寶再多,晚輩不會運使也是無用。以前輩的萬年道行,才能讓這些仙帝法器重現神威。”
長鈞子轉過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俞和許久,最后嘆道:“小子,我是夸你心無貪念好呢?還是說你木頭腦袋才對?你現在不要這些法寶,將來可莫要后悔。”
俞和一笑道:“前輩安心拿去就是,晚輩留下兩件,已是足夠。”
長鈞子身影一轉,七件法寶被他收入七只天目中溫養祭煉去了,一片玉符飛到俞和面前,“小子,這是我的傳訊玉符,你且收好了。你這人很有些意思。我和真兒念你的恩情,將來若有什么事情,盡管傳訊于我,我必不會推辭。”
俞和拱手一笑,把玉符仔細收好。
“你我就此分別了吧,老夫年邁昏聵,只記得你姓俞,名字是叫?”
“晚輩姓俞,單名一個和字。前輩先走一步吧,晚輩還得轉回那天涯海眼中一遭。”
“俞和。”長鈞子把俞和的名字默念了幾遍,“你還去海眼中做什么?”
“實不相瞞,晚輩來此,是奉了師門之命,尋地火銀霜合藥,如今兩手空空,哪里有顏面回去?”
“地火銀霜?這倒好辦。”長鈞子身影一擺,憑空化出個玉匣子,匣蓋掀開,里面盛滿了雪白色的粉末,可長鈞子看了看,尷尬的道:“我身邊這地火銀霜存了萬年,倒散盡了靈性。”
眼看俞和滿臉失望,長鈞子又連連擺動身軀,化出個玉牌來,折騰了好一會兒,終于在玉牌中又找到了個玉匣子,打開一看,長出了口氣。
“怎好叫你失望!幸虧這盲眼修士的玉牌中,也有一匣子上好的地火銀霜,足有二十多斤,當夠你回門交差了吧!”長鈞子把那片盲眼修士遺下的玉牌拋給俞和,“里面還有一些靈材和雜物,你一并拿去了吧,以備不時之需。”
俞和大喜,接過玉牌小心收好,對著長鈞子一揖到地:“俞和多謝前輩大恩。”
長鈞子身形一飄,躲過了俞和的大禮:“我可不敢受你這禮,玉牌是那盲眼修士的,我不過借花獻佛而已,此番事畢,老夫走了!”
話音一落,長鈞子身化清風,卷著銀棺呼嘯而去。
俞和望了望下面的海眼,回想在那長生大帝白玉冢中的諸般見聞,猶歷歷在目,就恍如一夢方醒。
將元曦的身子負在背后,俞和轉身便要回凈闕島去,可不等他做法御風,忽從身后傳來個陰森森的男子聲音。
“此處再沒人幫你了吧,今日倒要看你還能不能從我劍下逃得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