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禮已畢,眾修士紛紛告辭而去,俞和隨著鑒鋒真人到了壽陽城外,又祭起七彩白玉金輿車,乘云而歸。
回到羅霄劍門中,俞和拜別了鑒鋒真人,奔到東峰小院。第一件事,自然還是取出胸前的玉符。
陸曉溪門中也做了場中秋法事,海外仙島有古蟠桃樹,門中弟子結伴去采了,仿著天闕瑤池的傳說,擺下蟠桃大宴,眾弟子直歡鬧到月落日升才休。陸曉溪受她師尊寵愛,偷偷給了她一顆近千年份的蟠桃,吃下后,能抵得一甲子的苦修。蟠桃采下不能久存,否則走散了靈氣,陸曉溪當即吃了,果真是修為大進。她把桃核留下,說是將來若是見著俞和,便讓俞和把蟠桃核貼身藏好,此物最能辟諸邪。
俞和也把自己去壽陽城觀禮的見聞說了,只是略去了結識薛千容的一節。特意講了那麒麟顯身,天降銅錢的情形,陸曉溪聽說俞和對著符紙銅錢默念了自己名字九遍,很是歡喜。
絮絮叨叨的又說了一些,陸曉溪再三叮囑俞和切莫再亂飲酒,兩人才依依作別。
這此觀禮之后,俞和依舊是每天練劍調氣。暑盡秋至,秋去冬來,俞和終于等到了雨雪交加的天氣。他盤膝坐在屋檐下,兩眼望著山間小雨一會兒化作細雪飄揚,忽又轉回成了綿綿雨絲,到后來也分不清是雨還是雪,落到地上,全成了一片水澤。
看了整整兩天,俞和才略有領悟,一劍揮出百道劍影,實如虛者,虛亦實,好似那小雨夾著細雪,教人看不分明。若說威力,這“雪雨式”遠不及那“雷雨式”,即便比那“暴雨式”也稍有不如,可創下這落雨劍法的元辛真人將“雪雨勢”放在最后一式,卻有深意。
這第六式“雪雨式”的劍意,已然穩穩凌駕于前五式。說從“時雨式”到“雷雨式”,還是由雨勢中衍化而來的基本劍意,以水生金的五行氣相,而“雪雨勢”雖然粗淺的一看,依舊是外水內金,但其實卻從“雷雨式”演進了一大步,多了一層虛實化轉的要訣。論及虛實,那便脫開了五行劍的范疇,而是兩儀劍的意境,虛實為兩儀,相生相滅,而雪雨變化隨心,一劍揮出,使劍者可只憑心念一閃,就化虛招為實招,或轉實招為虛招,好似雨雪夾雜,只有落到地面上的一瞬,才可分辨到底是雨絲還是細雪。
雖然這虛實兩儀,只是中兩儀的品階,但學會了“雪雨式”,卻著實讓俞和的劍術進了一大步,等若為俞和推開了窺見兩儀劍意的一道門扉。
轉過年關,俞和漸覺丹田充盈,心中知道這恐怕是自己玉液凝丹的先兆,于是吐納的功夫修得更勤。
時間一晃而過,冬去春來,俞和入羅霄劍門就要滿二年,又一次春分祭日,門內試劍。
這一回門內試劍,藏經院諸弟子被分到午字號劍臺。論劍殿的幾位弟子依舊在臺下坐談,俞和掛著個掌門隨侍弟子的大名頭,此時門中名聲漸顯,所以剛往臺上一站,便有人來邀劍。
第一個上來的就是太一院的熊山壯。去年試劍他敗給了俞和,說起來雖對俞和贊譽有加,但心中是好生不服氣的,今年一看俞和登臺,立時縱身上臺。
可惜這一年中俞和進境太多,再不是去年那個新練劍法的雛兒,熊山壯的六壬分光御劍術甫一展開,對面俞和劍訣虛引,便是千百道劍影罩定了劍臺,直仿佛有層雨云蓋住了午字號劍臺的上空。
劍鋒交錯,一陣紛雜的嘶鳴,俞和右手翻掌一壓,劍勢斂去,只見熊山壯渾身道褂也不知破了多少孔洞,頹然跌坐在地上,滿臉青氣,雙手高舉著一陣搖擺。
一招便將太一院十八代次座弟子打成這副狼狽模樣,周圍觀看的弟子們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當下就有一大半等著上臺試劍俞和的弟子,徹底的打消了念頭。
熊山壯下了臺來,回太一院那邊一通叫嚷,硬拉了兩人一起,又到了午字號劍臺下。
劍臺上俞和同一個圓臉慈眉的漢子不溫不火的試了三招,那漢子撤回一步,抱拳同俞和相視一笑,躍下臺去。
熊山壯拉著兩位同門躍上劍臺,要同俞和再斗,俞和認識其中一人,方臉細目,一派文氣,是太一院十八代首座大弟子戴天生,另一人看起來很年輕,皮膚黝黑,身手細長,卻不知道名字。
三人橫劍擺了座三才劍陣,那年輕的師弟站了天位,熊山壯站了人位,戴天生鎮守地位。劍勢展開,俞和眼睛一亮,先不說戴天生和熊山壯如何,那年輕的弟子用的也是落雨劍法,而且看那行氣運劍的氣相,竟與南啟真人很有幾分神似,看來是得了太一院掌院的親傳。
這年輕弟子踏了一道劍光凌空,居高處起手便是“暴雨式”,劍雨翻卷如龍,聲勢浩瀚,橫掃午字號劍臺。俞和想看他劍意,便也不急,用了一式“霧雨式”,飛劍幻作一團朦朧的云霧,將他身形裹在中間,劍鋒交擊好似連串的銀鈴聲響,煞是悅耳。
熊山壯也出飛劍,六道劍光并不進擊,而是交織成了一座囚牢,將俞和罩住。
只有戴天生凝劍不發,他站的乃三才之中地位,主鎮守,不攻伐。
俞和既存心偷師劍法,所以便慢條理絲的一劍一劍的拆解,不熟落雨劍法的人,看得臺上劍影重重,氣勁橫飛,打得很是激烈。可那年輕弟子心中卻是驚駭,自己六式落雨劍法乃是南啟真人手把手傳授,南啟真人曾說,已學到他三分神髓。可俞和似乎更精熟這套劍法,年輕弟子將六式劍招輪番施為,總也攻不破俞和那一式霧雨式。尤其是使到雪雨式,任憑劍招虛虛實實,俞和好似一眼便能看破,隨手拆解得毫不費力。年輕弟子無論如何催動劍勢,劍鋒就是抵不進俞和身周一丈。
俞和引得年輕弟子將落雨劍法來回使了六遍三十六式,這才面露笑容,長劍忽然斜刺里一挑,劍勢驟然轉為雷雨式,一道閃電逆行而上,剛好趕在年輕弟子舊力已盡新力未濟的當口上,直挑在劍脊中部,那年輕弟子的飛劍好似流星,被俞和一劍挑飛出去百多丈,眼看身不離劍臺是攝不回來了。
熊山壯一見主攻伐的師弟失了手,連忙聚劍光去絞俞和,可俞和微微一笑,抬手朝天指,又一柄飛劍祭起,蕩開熊山壯的劍圈,雙劍相聚齊鳴,化成萬道劍影,就如之前一招擊敗熊山壯那般,轟然罩住了午字號劍臺。
俞和這一下突然轉守為攻,太一院的三人有點手忙腳亂,背靠著背,將飛劍舞得好似一幢幕簾,硬撐這俞和的落雨劍式。本以為如此偌大的一道劍勢,消耗的真元定是極劇,料想俞和也施為不了太久,便會力竭,到時自可尋隙反擊取勝。但俞和就那么輕松的站著,雙手劍訣指指點點,臉上還兀自掛著絲笑意,那落雨劍式愈演愈烈,轉眼間便由陰雨式轉入暴雨式。
漫空劍影悍然落下,三人登時露出了敗象,全靠戴天生苦苦支撐,還需得分神維護那年輕弟子和熊山壯,硬頂暴雨式一炷香功夫,戴天生額頭見汗,氣息轉粗。
俞和見好就收,飛劍回圈,暴雨盡收,拱手一揖道:“三位師兄承讓了!”
戴天生嘆氣搖頭,同熊山壯一起抱拳客套了幾句便下了劍臺。
這一場斗劍看得周圍弟子心神激蕩,但卻再提不起與俞和比試的念頭。之后有幾人禮貌性的同俞和過了幾劍,便再沒人上臺來,俞和自也下臺休息去了。
“俞和此子甚佳!”南啟掌院對云峰真人贊道。
“心性浮躁,爭強好勝,倒是落了師叔你的面子。”云峰真人拱手回道,“他今年若敢來劍氣凌云臺,我定要好生教訓他一番。”
“云峰師兄也就逞那口舌之快,若俞和真個來了,我看你怎舍得下手去!”離冰真人在一邊把話擠兌,鬧得云峰真人只是訕笑不語。
那邊俞和下臺前望了望劍氣凌云臺,但并沒有過去邀劍師長的意思,去年自己年少氣盛,不知天高地厚,大師姐莫子慧稍一鼓動,就沖了過去,好在是師尊云峰真人留了手,否則定會狼狽不堪。今年不同,俞和對劍道越是領悟得深,越是知道自己同那些前輩高手的差距,實在是有云泥之別。
看那些年輕弟子們戰意熊熊的躍上劍氣凌云臺,師長們好似逗孩童般的,與他們隨手過上幾劍,看似打得熱鬧,其實深意在扶持弟子的信心。若是真個生死斗劍,各院掌院這般級數的宿老劍修,對著執劍來攻的青年劍手,只消引劍一揮,那邊就魂飛渺渺了。
想到此節,俞和也就干脆閉目打坐,就如其他弟子看過俞和劍術,都不愿來邀俞和比劍一般,俞和覺得自己去劍氣凌云臺也不過是玩笑罷了。
宗華真人也看了俞和在午字號劍臺的幾場試劍,他側身對掌門鑒鋒真人低聲道:“師兄,俞和此子,你可中意?”
鑒鋒真人聞言沉吟了半晌,眉毛漸漸皺起,輕輕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