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便又是二個月過去,雖是深山之中,卻也難擋暑意漸至。雨季過去之后,天空中淤積的雨云散開,陽光沒遮攔的灑下,這天氣一天天的熱了起來,那山谷中堆積的翠綠,濃的仿佛是一觸碰,便會流溢出來似的。
東峰后面有一大片竹林,綿延數里,林間中流過靈泉的支流,令這些竹子長得茂盛異常,在竹林中深吸一口氣,只覺得無數草木芬芳涌進胸中。
俞和穿著淡藍色的短道裝,袖子高高的挽起,露出結實了許多的手臂,仰頭張口,吞下葫蘆中的最后一滴水酒,把那葫蘆往地上一拋,“噌哴”一聲拔出長劍,迎風而舞。
劍光揮灑如雪,衣角風聲烈烈,俞和就這么隨性而為,也沒什么招式拘束,就是將手中的長劍往來揮擊,若有風吹來,便去斬風;若有竹葉落下,便橫掃落葉。漸漸舞得酣暢,肚子里的酒水化作滾滾熱流,蒸的一身肌膚隱隱泛紅,血脈賁張。
一口清氣吸入,發一聲吼,丹田如洪爐,真氣澎湃如潮,涌入周身經脈。俞和手臂一振,長劍上一道青色的劍氣騰起,執劍再舞,罡風四溢,無數竹葉紛紛落下,又被劍風卷起,如同萬千飛劍在空中縱橫翻卷。
俞和只覺得真氣越來越盛,動作也越來越快,口中嘯聲不絕。那手中的長劍,仿佛化入自己的手臂,便是要它斬開風中疾飛的一片落葉,也無不隨心所欲。
揮劍繞身一匝,俞和猛地定住腳步,凝視著明亮的劍鋒,手指一寸寸的,從劍鋒上緩緩抹過,那劍鋒中蘊含的銳金之氣,竟與心神依依相惜,絲毫不顯鋒芒之意,倒如同在撫摸自己身體的牙齒或指甲一般。
漫天的竹葉與塵埃紛紛落下,俞和就地盤膝而坐,輕吐濁氣,一道真氣散于周身經絡,再一吸,則又從周身經絡流出,歸于丹田。閉目內視,只見丹田中一團霞光氤氳,隱隱有玉色,直欲化成真元玉液。
俞和默運大周天,漸由忘息而入閉息,渾身毛孔張開,神念四散游離,便覺得天地萬物且有真炁可采,座下的山峰一脈厚重的土炁,膝前長劍一道銳利的金炁,左近的小溪一抹恬淡的水炁,周遭的竹林一團蓬勃的木炁,天際的太陽傳來絲絲真陽火炁,一股一股的周天真元炁納入身體,循著諸脈匯入丹田。
七十二大周天行畢,俞和張口吐出一道遠及丈許的白氣,收功站起,拍打了幾下衣衫,抖落的浮塵和落葉,用劍鞘挑著喝空的青皮酒葫蘆,搖搖晃晃的朝東峰行去。
這些日子來,俞和的生活便是每天修行練劍,自覺進境很快,他當然知道,還是同那六角經臺的妙處有關。
自從云峰真人傳了俞和劍九法之后,俞和便又在每天晚上入定后,看見少年練劍的幻景,只是這一次,那少年不再翻來覆去的重復運使回風劍法,而是照著劍九法所述,將刺、劈、點、撩、抹、穿、挑、絞、掃九個動作不斷的演練,那每一劍揮出的軌跡,都說不出的玄奧,似乎這劍,若不是那般揮動,只要稍微差了分毫,就顯得很有些不對勁。
自然而然的,俞和揮劍的姿勢,便漸漸同那少年一般無二。而這劍九法,竟然幾日間便練成了,一縷神念附在劍器上,長劍自然而然的隨心隨欲。俞和曾在山中試劍,運足真力朝一面山巖刺去,長劍入石可近二尺,抽劍揮劈,每一道劍痕都有寸多深,而且長劍分毫不損。
轉回頭再試回風劍法,那劍刃仿佛可以從風中找到一絲空隙切進去似地,輕輕一攪,便有道道氣流隨劍而動。
之后俞和便找到了新的樂趣,他每天上午都會在論劍殿研讀各式各樣的劍譜,除了那些需要虛空御劍才能施展的高深劍法之外,幾乎所有的劍譜都被俞和通讀了一遍,每每看到令自己心念一動的招式,便記下來。吃過午飯之后,就到東峰山中覓地演練不輟。他倒也不拘泥良莠,也不講究什么劍勢異同,往往一通揮舞下來,把許多劍譜中的零散招式湊到一起,有的招式大開大合,有的招式綿密小巧,這些招式之間接得上的,便一路使下去;接不上的,隨手胡亂一轉折,便自顧繼續舞劍,隨心隨性,只要覺得自然而然,便可施展。
起初論劍殿的五個弟子,都神情怪異的看著俞和一目十行的翻閱劍譜,偶爾還會露出些譏諷的表情來,到后來也就慣了,沒誰在理會他。
有時俞和會在論劍殿撞見鳴劍真人,他也就笑笑,拱手一禮,便又繼續看書,幾次之后,鳴劍真人看到俞和,倒也會露出一絲笑容,點點頭算是回禮。
甚至有一次,俞和看得起勁,全然不知道鳴劍真人就站在自己身后,剛他看完了一本劍譜,準備去找下一本的時候,背后鳴劍真人突然出聲道:“你可去看看西邊第九排書架,有幾冊劍經與你剛才讀的那冊同出一源,可以借鑒。”
俞和聽到背后忽然有人說話,連忙轉頭,見是鳴劍真人,慌忙施禮,只是鳴劍真人也沒再說什么,略略一點頭,便走開了。
漸漸的,俞和看過的劍譜越來越多,他也就越來越向往那種元神虛空御劍的境界。只是他真氣雖然雄渾,但是浸淫劍道的時日實在太短,心神與劍器的契合合尚粗淺得很,還沒能夠將劍性攝入心性,劍器離手后,純靠真氣束縛,操作起來無比艱澀,飛刺出大約三四尺遠的距離,便會失控墜地。
看著論劍殿中,一排一排講元神御劍術的劍譜劍經,俞和心中著實難耐,尤其是想到主殿后苑的那劍痕石,不免心馳神往。
于是打坐運功也不敢落下,日日勤勉,總是將長劍放在膝上入定,對著劍器吐納運功,以期收攝劍性,十余天下來,倒也查覺自己性光之中,隱隱然帶上了些許鋒銳之意。凝神于長劍上,可激得劍身在劍鞘中錚錚作響。
每隔一日,俞和便興沖沖的與陸曉溪說起自己的進境,可陸曉溪忙著培育靈果,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寥寥的鼓舞贊嘆幾句。
一個月前,陸曉溪說她終于湊齊了靈果,百般懇求之下,有一位師兄慷慨的與她交換了一朵胭脂蓮,是煉制駐顏靈丹的主藥。陸曉溪將這胭脂蓮細細用紅綢包好,作為壽禮呈給了師祖,雖然實在不是什么珍稀之物,不過師祖念及陸曉溪的一片心意,這禮物在女修士眼中也頗為討喜,于是倒也沒什么責怪禮輕的意思。
可陸曉溪忙碌了三個多月,終究是累倒了,生了一場大病,在床上躺了足足五天才勉強起身,俞和很是擔心,但陸曉溪堅持說只是太累而已。
之后俞和便不再拉著陸曉溪長聊,每次都是草草幾句話,便要陸曉溪去休息調理,他自己卻等到玉符漸冷之后,心中一片黯然感傷。許多沒說的言語,只好對著油燈默默的在心里說上一通。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俞和也喜歡喝上一點水酒,這水酒是門中火工弟子自釀的,用的是山中的靈泉、嫩竹葉、上好黍米攪拌在一起蒸熟,再發酵制成,酒性溫和,入口清冽,無論是山中宿老還是尋常弟子,平時大都喜好飲幾杯。俞和求的是喝了幾口之后那微醺的感覺,比清醒的時候,多了一股豁達和暢快。
俞和回到自己的小院,略擦了把臉,便去藏經院晚課。
夏季天色暗的晚,晚課及晚飯行畢,就見宗華真人一身風塵的走進殿門,沖云峰真人點點頭道:“師弟,我有事與你商量。”
云峰真人一愣,站起身來,眾弟子連忙朝宗華真人施禮。
宗華真人掃了一眼周圍的弟子,目光在俞和身上頓了一下,接著道:“你們且等一下,我與云峰掌院商量之后,或有分派。”
眾弟子應諾。宗華真人與云峰真人便一齊轉到主殿后苑去了。
論劍殿五弟子壓低了聲音,偷偷猜測起宗華真人的來意,只有俞和呆呆的坐在那里,心里亂雜雜的轉了幾個念頭,便低頭垂目的自顧默默運氣。
兩位掌院這一去后苑,膝便是足有半個時辰,眾弟子都盤坐在原地等待,直到戊時天色漆黑,靈燈亮起,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云峰真人從后苑出來,對俞和招招手道:“俞和,你且隨我來,其他弟子自去散了吧。”
論劍殿的眾弟子這才起身拜別,俞和跟著云峰真人朝后苑去,背后自又覺得有幾點目光注視。
走到后苑,宗華真人坐在石桌邊,雙目中神光熠熠,看著俞和,點頭笑道:“我聽云峰師弟說,你這幾個月來進境極快,回風劍法練得極為扎實,劍九法也自習修了二個多月,那大周天搬運的功夫,可完成了?”
俞和連忙拱手執禮道“回稟宗華掌院,弟子已完成大周天搬運。”
“嗯,果然不負云峰師弟交口稱贊。門中現有一樁差事,我托云峰師弟去辦,想派你與他隨行,歷練體悟,你可愿意?”
“遵掌院師伯法旨,弟子愿意。”俞和這幾個月在山中苦修,心中早就發悶,現下居然有機會隨云峰真人出門,自然大喜。
“如此甚好,但此行有要事須辦妥,你初次外出歷練,一路上諸般行事,得謹遵云峰師弟口諭而行,不可隨性為之。事情辦妥,自然有獎賞,若你頑劣,阻擾了正事,回來定有重罰。”宗華真人看俞和滿臉喜色,躍躍欲試的樣子,鄭重的叮囑俞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