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前,建立了大鄭國的那個人帶著幾十萬大軍圍攻長安城足足兩個月,才攻進這里,損失的兵力超過四成。要知道那個時候的長安城規模比起現在來,尚且不及現在的八分之一。
很多年前,建立了大隋國的那個人帶著幾十萬大軍圍攻長安城足足一個月,損失的兵力超過三成。那個時候長安城的規模,不及現在的五分之一。
現在,方解帶著黑旗軍來了。他所帶兵馬的數量,不及大鄭皇帝的三分之一,不及大隋皇帝的三分之一。
也許這就是眷顧吧。
也許這就是機緣吧。
方解進長安城,士兵們是昂首闊步走進來的。沒有廝殺,沒有血流成河。方解是用另外一種方式攻進長安城的,如果是靠血肉之軀堆積的力量來撞開那城門,或許那種損失就算是黑旗軍也無法承受。
其實人就是這樣奇怪。
高開泰攻城的時候,城中不管是百姓還是軍人都在想的是不能讓他進來。戰爭持續了幾年,態度就是沒有改變。黑旗軍來了,長安城的城門居然自然而然的開了,然后百姓們成群結隊的站在路邊歡呼。
這是為什么?
如果高開泰沒死的話,他也一定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其實就連方解在走進城門之前,都不確定自己可以這樣輕易簡單的進來。然后那些長安城的百姓就好像歡呼凱旋而回的英雄一樣,激動的手舞足蹈的歡迎他歸來。
也許這只是因為他曾經是長安城里的小方大人,而高開泰就是一個外人。
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么,但總之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黑旗軍的士兵們排列著整整齊齊的隊伍,昂首挺胸的走進了長安城里。今天看起來這樣的平常也這樣的理所當然,就好像事情本該如此發生。但是在史書上對這一天的記載絕對不會平靜,會留下最濃重的一筆。
方解騎著白獅子緩緩走進長安城。
他看到了歡呼的人群,看到了長安城的熱情。
今年前他進長安城的時候,百里長安對于他來說顯得那么龐大那么深邃那么遙不可及,是的,哪怕他走進了這座巨大的城池中也覺得自己和它遙不可及。那個時候長安城的百姓誰知道方解方覺曉?
現在的長安城里,誰不知道方覺曉?
當看到方解騎著白獅子走進長安城的那一刻,百姓們沸騰了。人山人海的歡呼,仿似能震破蒼穹。
“我問主公進城的準備做好了沒有,會有很多人來迎接你。”
吳一道騎著戰馬跟在方解身后微笑著說道:“主公說不會有多少人,看來錯了……我這幾年來也沒有見到主公預計錯了什么事的時候,這次似乎有些出乎預料吧。長安城里的百姓在歡迎你,就好像歡迎一個回家的英雄。”
方解卻依然平靜,平靜的讓人覺得他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他們只是在宣泄自己的感情。”
他很平淡的說了一句。
吳一道微微怔了一下,品味這方解這句話后面的意思。或許方解真的是對的,長安城的百姓們不是在歡迎一個英雄歸來,而是在發泄著這幾年來積郁在自己心中的那口氣。就如同一個生活在暗無天日的求牢里的人,忽然發現窗子被人打開了,陽光從外面撲面而來,那么刺眼,刺到流淚,卻如此歡喜。
也許對這種感情,木三和易沖更了解。
方解在城門口從白獅子的后背上下來,看到了聚集在面前的那一群身穿錦衣滿臉堆笑的人。這些人臉上的笑和百姓們臉上的笑絕對不是一個意思,他們看方解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一個歸來的英雄,而是一頭闖進來的兇獸。
“忽然間不想和這些人說話。”
方解道。
“那屬下來吧,主公你先進城休息。”
吳一道壓低聲音說道。
方解點了點頭,朝那些激動的很假的人擺了擺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重新躍上渾沌的后背,指了指一個方向,白獅子隨即向前疾沖了出去。那些等待著和方解寒暄的大人物們都愣住,一個個的如同雕像,笑容都在臉上石化了。
吳一道緩緩舒了一口氣,大步過去。
方解騎著白獅子一口氣沖到了東二十三條大街,在自己的鋪子門口停下來。這個地方其實帶給他的回憶不多,卻是長安城里能給他溫暖的地方。在以前逃亡的時候,他最想做的就是一個富家翁,不會被賺取財富霸占了所有時間的那種富家翁。每天都在自己的產業中轉一轉,然后回家撥動算盤看看又賺了多少銀子。
可惜,到了長安城之后方解發現,長安城里絕不會有這樣的富家翁。那些地位不高的商人,被長安城里的官員壓迫著,連氣都喘不順暢。想在太平盛世做一個富家翁,需要學會彎下脊梁。
然后他又想做一個小吏,每日里在公門中做自己的本分事,回家后和沐小腰斗斗嘴喝喝酒,和大犬勾肩搭背的出去看大街上的美人兒。
這些念頭都失敗了。
從鋪子門口下來,方解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大街。那些早就知道了方解今天要進城的百姓們,天還沒亮就淤積在承德門進來的那條大街兩側,堵的水泄不通。他們都還在那里翹首以待,誰知道方解已經孤身一人到了這。
推開鋪子的門,看著地上的灰塵。
方解有一種自己又回到了樊固城的感覺。
三省六部的大人們都在太極殿里等著,今兒能站在這大殿里的人一個個心情都很忐忑。那個叫木三的小太監在方解進城之前砍了一些人頭,分量足夠重。以至于現在站著的朝臣們隊列里好多空位,其中不乏站在前列之人。
他們不時往大殿外面看一眼,等待著那個曾經他們根本就不會正眼看一下的年輕人走進來。這種感覺和楊堅重新走進太極殿的時候帶給朝臣們的感覺不同,那個時候楊堅是突兀的走進來,然后強勢的宣布接管朝權。沒有等待的過程,所以少了些煎熬。
說起來現在站在大殿里的官員,沒一個和方解是熟識的。他們對方解了解不少,可就是那么陌生。
誰也不知道,這次進來主掌朝權的人會做出怎樣的一個姿態。小皇帝楊承乾登基之后用懷柔之策,安撫朝臣之心。結果朝臣們還沒來得及給小皇帝一些支持,楊堅就把小皇帝架空丟在一邊。
楊堅用的策略是鎮壓,誰不聽話就是死。
就算連年征戰,整個中原加起來死的大人物,也絕對不如長安城里死的多。
他們都很緊張,但等來的卻不是方解。
而是大隋長公主楊沁顏。
方解根本就沒有出現!
然后所有人心里都在問,那個現在真真正正名滿天下的小方大人去哪兒了?
方解在演武院。
他坐在院長屋子外面的那棵垂柳下,和已經滿頭白發的周半川在下棋。方解的學習能力有多強有目共睹,但是唯獨在這對弈上方解一直沒什么長進。在這縱橫十九道的棋盤上用了近一輩子功的周半川,幾乎沒費吹灰之力就把方解殺的丟盔棄甲。
“不來了不來了”
方解笑著搖了搖頭,棄子認輸。
周半川卻不笑,似乎一點也不得意。
“院子贏了不笑,難道覺得這樣下棋有意思?”
方解問。
“正因為贏了才沒意思。”
周半川很仔細的把棋子都收起來:“有多少英雄豪杰在棋盤上布江山大局,這三局我用了三種不同的開局,有一些很淺顯的陷阱你一個都沒避開,盡數跳了進去。你這樣的人就算棋藝不精也會看出來那些陷阱吧,為什么還要往里面跳?按照這棋局來推測,你早已經失敗過無數次了,每一次都是死。”
他看著方解:“為什么你會成功?”
方解搖頭:“不知”
周半川嘆息:“演武院里教導出來不少將才,就算是在西北那個被你處死的李孝宗,論性格論行事論手段,也都要比你陰狠。你若是沒有現在的成就這樣與人下棋,我絕對不會承認你是演武院的弟子。”
方解哈哈大笑。
“會重建?”
“會”
方解點頭。
周半川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現在,這三局棋才贏的爽了些。”
“我能不能給你一個建議?”
周半川說。
“好”
方解再次點頭。
“西北蒙元人的事,是重中之重,但把蒙元人攔在沂水西邊就夠了。至于東疆,你派出十萬大軍在我看來真是一個敗筆。洋人再強,想打進中原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暫且將東疆的事放下,將長安城穩住,京畿道和江北道則穩,然后分兵穩中原東部,順承道等幾道安穩,則整個北方安穩。”
“然后用半年到一年的時間把江南穩下來,積蓄實力。你在西南殺人太多,這樣不好。可那些世家大戶的人畢竟還是要用,該舍棄出去的東西還是要舍棄。朝廷里該用他們還要用。你進城之前設計讓韋木殺了不少人,這一招很好。但是進城之后,還當以懷柔為主。”
“江山太大,暫時不能全拿下也沒什么,被蒙元人占去一些地方,被洋人占去一些地方,都沒什么。穩固下來,然后再搶回來就是了。”
周半川認真的說道。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搖了搖頭。
“為什么?”
周半川問。
“這樣才是最穩妥的法子。”
他說。
“因為……我真的不是演武院出來的那種有著很標準想法的人。”
方解指了指那棋盤:“就好像棋局,我贏不了你,甚至比起李孝宗也不如。可是這江山,一寸我都不會讓,尤其是讓給外敵。院長的策略無疑是最好的,是一條大路。可我一直都走小路過來的,就按照我自己的意志走下去吧。”
方解負手而立,看著天空。
“院長”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且看……我取天下。”<!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