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青牛在羅耀府里那個小湖邊蹲著,叼著從方解那搶來的煙斗吧吧的嘬著,但是沒有點火。
“這府里真怪,我很早以前就聽說過,雍州這一帶是氣候最棒的地方,四季樹不落葉,花不枯萎,來之前我還在想著,羅耀的府里應該是綠樹成蔭繁花似錦,可進了門才發現原來這么簡單。而且樹也落葉,花也枯萎,連池子里的魚都不見一條。”
“想說什么直說。”
方解白了他一眼。
“既然連冬天都這么暖和的地方,樹還是落葉花還是枯萎,那就說明有些東西是不可避免的。”
方解笑了笑:“我好像應該比你理解的深刻一些。”
“為什么?”
項青牛問。
“因為我是過來人。”
方解淡淡的說了一句,毫無顧忌。因為他知道,項青牛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理解我是過來人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只有他自己懂這話里有幾分心酸幾分慶幸幾分不舍,只有他自己說這話的時候心里會發緊。
“其實我的意思是,樹有落葉的時候,花有枯萎的時候,人自然也有死的時候對吧?”
“廢話”
“你今天還不到二十對吧?”
“廢話”
項青牛清了清嗓子,訕訕的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你才不到二十歲,還要經歷許多春秋冬夏,而羅耀那個老東西已經很老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你肯定比他活的要久很多。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說不殺他,但殺他有很多種方式,比如……老死他?”
“滾”
“好”
項青牛站起來,走了一步又回來蹲下:“算了,我還是問問你計劃是什么吧。”
方解看著項青牛認真的問:“你真的想聽?”
“真的!”
方解湊過去說道:“那好,這個計劃很周密,雖然羅耀的修為逆天,萬老爺子死之后幾乎就沒有對手可言了。但只要這計劃實行的話,咱們配合默契,一步一步來,咱們最起碼有二三分的把握能殺死羅耀。”
“二三分?太少了點吧……算了,總比沒有好。說吧說吧,怎么殺他?”
“我的計劃是……咱們人多,可以堆死他。羅耀回來之后你先上,你死了之后我再上,拼到最后拼的他筋疲力盡,最后剩下的那個人就有機會殺他了。你覺得怎么樣?”
項青牛看著方解認真的問道:“你確定不是在開玩笑?”
“你看著像嗎?”
“那憑什么是我先上?”
“因為你后上肯定就跑了。”
“你還真了解我……”
項青牛哈哈大笑:“能不開玩笑了嗎,老子萬里迢迢趕來陪你死,你要是連個計劃都不說,是不是有點對不起我這仁至義盡?我好歹也是一個大有身份的人對吧,你就當是合作還得拿出點誠意來呢。”
方解席地而坐,看著面前顯得有些臟有些蕭條的湖:“說實話,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甚至在找這一天。我到現在這二十年看起來好像是一直在逃避,其實是一直在追上這一天到來的速度。而等我追上的時候回頭再看,發現我為了這一天準備的東西都有些多余……”
“什么意思?”
項青牛微微皺眉問。
“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方解解下來酒囊喝了一口,有些悵然的說道:“我從一開始就在等著這天,從最初的懵懂到現在的明確,想過無數次怎么來解決這件事,究其根本還是怕失去什么。一開始是命,后來有許多好像比命還有價值的東西。”
“不懂”
項青牛看著他,總覺得有些怪異。現在的方解看起來有些傷感,有些不像是方解。項青牛認識的方解,會悲觀會失落但很少會傷感。所以他心里有一絲不祥,總覺得要有什么他不希望發生的事發生。
“你……到底想說什么?”
他問。
方解抹了抹嘴角的酒,笑了笑道:“我最早的時候其實沒那么怕,因為我對死亡的認識和你們大部分人都不一樣。可是后來當我擁有的越來越多之后,我對死亡的認識又重新變得和你們大部分人一樣了。一直在反抗就是不想失去,現在已經不只是命。人都很貪婪,對不曾擁有的貪婪對已經擁有的也貪婪。”
“你他娘的到底想說什么!”
項青牛有些急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所以我很放心。”
方解將酒囊遞給項青牛:“我一開始的打算,是想盡快的讓自己變得強大,擁有的越多我就越強大,就越有機會在抗爭中最后勝利。可是越是到了后來我才發現,原來我真是個白癡……一個人不是擁有的越多才會越無懼,而是什么都沒有才會無懼。但是我現在有了,所以有了不舍。”
他擺了擺手:“別打斷我,聽我把話說完。”
他阻止項青牛,然后繼續說道:“錢和東西,其實是最沒有價值的。這話要是平時說,我都鄙視自己的虛偽,可今天我說這些真的不虛偽。我有朋友有女人,在和羅耀之間的事必須解決的時候,我不會逃避,所以會有很多人被我牽連進來。”
“你不要說了!”
項青牛臉色變得極難看,他試圖阻止方解,卻被方解拉住胳膊:“我請你來,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不幫!”
項青牛甩開他的手。
“方解……”
方解對他笑了笑:“必須幫。”
“我別人都不太擔心,那些部下我可以調他們離開,但是我那幾個女人不好辦……完顏云殊還好些,心地單純也不懂修為,好騙。沐小腰和沉傾扇根本騙不了,我要是和羅耀決戰她們兩個死也會一起上,這點自信我還有。所以我想拜托你,把她們兩個制住,帶走。”
“至于桑颯颯,她和我之間談不上有什么很深的感情,但因為某些原因她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我死,這個女人修為比你不低,不好對付,而且太聰慧,騙都不好騙。要想讓她走就只有一個辦法,這辦法有些特殊,就不需要你勞神費力了,而且這事你也干不了。”
方解笑了笑,有些灑脫:“找你來就是這些事,幫我辦了。”
無法描述的安靜。
項青牛如石像一樣蹲在那里看著方解,他就這么看著,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方解還在一口一口的喝酒,他似乎從來沒有這樣貪杯過。
“其實仔細想想。”
方解對項青牛笑了笑:“你我之間也談不上有什么特別深的交情,一共也沒在一起相處過多久,如果你把我當朋友看我特別高興,因為我也是這么看你的。所以我想來想去,這事兒也只能拜托你了。千萬別想著和我同生共死什么的,沒到這一步。在草原上歸來的時候你我還在談合作,那樣的關系反而更純粹一些。”
項青牛忽然怒了:“那你現在給我什么利益!”
“沒有”
方解搖了搖頭:“這次是個虧本買賣。”
“老子不接!”
項青牛咆哮道。
“你來了。”
方解看著他認真的說道:“你怎么可能不接?你不用我去多解釋什么,應該明白我這樣做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在朱雀山的時候我目睹了你二師兄項青爭追大輪明王的場面,那個時候我就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死確實是一件很讓人滿足的事,但無論如何都顯得自私了些。”
“你考慮過她們嗎?”
項青牛問。
“考慮過”
方解道:“怎么可能不考慮?可是考慮歸考慮,決定歸決定。”
項青牛回頭看了一眼沉傾扇和沐小腰她們幾個女子站著的地方,眼神里有一種悲傷越來越濃烈。
“老子剛才已經哭過了,哭的是我二師兄。”
他咬著牙說道。
“留著點。”
方解將最后一口酒喝盡:“萬一我死了,你也像模像樣不許敷衍的哭一次。你是道尊嘛,大有身份的人,能給我落幾滴淚我也倍兒有面子。你是中原有道宗以來最年輕的道尊,雖然仔細算起來道尊到你這也就傳了兩代……哈哈……可是不管怎么說,你還是很牛逼的。”
“滾你大爺的……”
項青牛罵了一句,鼻子有些發酸。
“你他娘的既然拿我當朋友看,今兒這話就不能這么說。”
“應該怎么說?”
方解問。
項青牛指著方解的鼻子說道:“你他娘的應該問我,項青牛,你怕死嗎!老子肯定說怕死,說不怕死的也絕不是項青牛。但是你要跟老子說,項青牛你怕死也得幫我個忙一塊殺個老妖怪,我要是說不肯那也絕不是我項青牛!”
“我知道。”
方解拍了拍他肩膀:“如果不是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我也不會萬里迢迢的把你找來。其實想想人最幸運的事就是有個在最關鍵的時候可以托付最重要的事的朋友,我是幸運的,認識你。你是不幸的,認識我……”
方解笑了笑:“就這樣吧,她們幾個我就交給你了。你是道尊,別跟我說你打不過她們,丟人!”
“方解!”
項青牛叫住轉身要走的方解認真的問道:“你有幾分把握?”
方解沉默了好一會兒,很仔細的想然后很仔細的回答:“如果你們都在,我一分都沒有,因為羅耀不管是傷了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會冷靜。如果你們都不在,我還是一分把握都沒有,但我會很冷靜。”
項青牛沉默,無言以對。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后轉身往小院那邊走:“希望沫凝脂可以幫我問出一些什么,她的本事在于她能讓一個人失去理智,而一個人失去理智之后就會泄露很多東西。如果阿莫薩能松口,或許我就有一分把握了。”
“方解!”
項青牛再次叫住方解:“你真的要一個人去面對?”
方解回頭,對他笑了笑,語氣平淡溫和但篤定堅定的說道:“這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事…….從來都是。
“胖子”
方解對項青牛攥了攥拳頭:“幫我這個忙,明天后天這兩天幫我帶走她們,就算我死了也不會去你夢里騷擾你。要是你沒做到,你大爺的準備好后半輩子夜夜睡不好吧!要是不把你嚇得每晚尿炕,我就不是方覺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