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垂釣于井 蘇不畏一直將方解送到御輦下面,他一直盯著方解的步伐,出門的時候終究還是忍不住嘆息了一聲,猶豫了一下將方解叫住:“方將軍……以后的步子邁的可以大一些也可以小一些,尤其是在陛下面前。”
方解一開始沒懂這句話,轉瞬想起自己從登上御輦一直在算計著走了多少步隨即臉色一變。
“多謝公公!”
他誠摯說道。
蘇不畏笑著擺了擺手:“可不用謝我,我不過是個陛下面前伺候著的下人,跟著陛下的時間久了所以也偷學了幾分觀人之術,陛下喜歡方將軍率直,我也敬重方將軍磊落。但有時候一些不經意的舉動或許都會觸怒天威,還是不要逾越了規矩的好。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要是因為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緣故掉下去……可惜了……”
方解抱拳:“我記下了。”
蘇不畏滿意的點了點頭:“是我多嘴了些,就此別過,我預祝方將軍旗開得勝。”
“多謝”
方解施了一禮,然后轉身離去。
蘇不畏看著方解遠去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后搖了搖頭。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雖然這或許只是巧合,但皇家最忌諱的便是這種事。身為皇帝身邊最貼身的內侍,他其實有必要提醒皇帝注意一下。可他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內心里有個聲音一直在勸他不要因為這樣一件小事而斷送了一個大有作為的年輕人的前途。
他跟在皇帝身邊已經十幾年,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步伐和皇帝一摸一樣的人。從登上御輦到坐在龍椅上一共是四十五步,可要知道這是工匠完全按照陛下平時走路的步伐大小而精心打造的。陛下從小就要接受宮廷禮儀的教導,每一步走多大甚至都有規矩。而方解只不過是個寒門出身的人,他不懂這些……他的步伐大小和皇帝一摸一樣,只是巧合吧。
蘇不畏轉身走進御輦,將這件事從心里甩開不再去想。
方解離開御輦之后去和金世雄道別,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方解準備離開。就在他告辭走出大帳的時候,忽然看到遠處有個頗為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背對著他負手而立像是在看風景。但方解知道,這個人是在等自己。
方解走過去,抱拳施禮:“見過侯大人。”
等他的人正是曾經的大內侍衛處情衙鎮撫使侯文極,一個誰也看不透的人。他在皇帝身邊的時候沒人懷疑他的忠誠,以至于怡親王叛亂之后他遠遁西北,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而他在李遠山身邊的時候,不管宋謙會怎么勸李遠山這個人不可信,他還是得到了李遠山的信任。
不管他站在誰身邊,都顯得很自然就好像本來就應該站在那似的。
現在他又回到了皇帝身邊,決戰之前送出來的消息也讓朝廷人馬輕而易舉的將李遠山最后的掙扎碾碎。在這之前他或許還為皇帝送來很多消息,但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方解對這個人的警惕又上升了一個層次。
“我現在身上沒有官位,應該是我對你行禮才對。”
侯文極轉身,對他笑了笑后準備行禮,方解連忙將他扶住道:“大人復官也只是一時半會的事,再說縱然您身上沒有官職也是我的前輩,理應是我行禮。”
侯文極也沒堅持,溫和道:“要離開了?”
方解點了點頭:“要離開了。”
“陪我走走?”
侯文極問。
方解點了點頭,錯后半步跟在侯文極身后。
“你這會離開也好。”
侯文極一邊走一邊說道:“雖然李逆伏誅,叛軍殘部也不足為慮,但朝廷大軍身后還有二十萬蒙元蠻子,羅耀的人馬退回黃陽道之后蠻子的騎兵絕不會再繼續追擊。而陛下是絕不會允許那些蠻子從西北離開的,所以真正的大戰其實還沒開始。李遠山的叛軍殘部和那二十萬狼騎比起來,不算什么。”
“陛下沒有提到此事。”
方解回答。
侯文極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笑了笑道:“你倒是越來越謹慎了。”
方解笑了笑,不置可否。
“陛下很看重你,這是好事。”
侯文極道:“我來見你其實也沒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告訴你一些關于忠親王的事。所有人都說你是他的弟子,你自己也這樣說,但我知道他和你之間或許沒有什么親密的關系。不過無論如何,我覺得你對他的消息應該很感興趣。”
“是”
方解點頭:“忠親王于我有大恩。”
侯文極嘆了口氣道:“曾經幫助過你的人很幸福,因為他們遇到了一個懂得知恩圖報的人。陛下看重的也是你這一點,我也很欣賞你這一點。”
“大人也曾經幫助過我。”
方解說。
侯文極搖了搖頭:“沒有,在長安的時候你可不是一個值得我特意關照的人,現在我才發現自己的眼界原來沒有自己一直以為的高。我曾經看錯了兩個人,第一個是演武院院長周半川,把他看得太高了些,原來他只不過是個站在巨人前面的仆從。第二個是你……倒是把你看得太低了些,不過幸好還不算晚。”
方解靜靜的聽著,沒有插話。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陛下會讓你守住青峽對吧?”
“是”
“嗯,既然如此,你應該還有一段時間沒什么要事可做。忠親王還沒死,但似乎并不自由。如果你在等待蒙元蠻子回軍這段日子里有空暇,可以去探探。九死一生的事,你自己想好。”
他壓低聲音在方解耳邊說了幾句,方解的臉色立刻變了變。
“為什么要告訴我?”
方解問。
侯文極沉默了好一會兒,停住腳步看著天空:“因為陛下用蒙元人這把刀捅了羅耀后背,羅耀是絕不會能忍下來的人。你見過羅耀,或許還不夠了解羅耀。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如果羅耀不打算堂堂正正的按規矩做了,而是仗著自己無人可敵的修為來刺殺皇帝,沒人擋得住。如果這世間還有一人可以,便只能是忠親王。”
“演武院還有老院長。”
方解說。
“老院長太老了。”
侯文極嘆了口氣:“已經老到走不出那座雄城。”
方解點了點頭:“無論是為什么,我會去。”
“我知道你會去。”
侯文極看著天空喃喃道:“其實你到現在或許都沒有懂,為什么蒙元狼騎會按照陛下的想法行事。因為那根本就不是在按照陛下的想法行事,而是按照蒙元人自己的想法行事。你還沒有接觸到那個層次的秘密,不過我現在開始相信你早晚會爬到那么高,甚至更高些。狼騎沒有能在突襲里靠人命將羅耀堆死,后面的事就不好辦了……天下會亂,但亂的可不止大隋。”
說完這句話,侯文極轉身往遠處走了。
方解看著他的背影,腦子里仔仔細細的思慮著他剛才的話,卻發現真的沒有什么頭緒。這一刻他忽然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侯文極,這個看起來站在人間最高處的人或許看到了許多他不該看到的真相,只是他不愿意將這些說出來。他就好像一個看客,只是等待著事情發生,然后結束。
這一趟來,看到的事其實不在方解的預料之中。他本以為皇帝是打算用自己的殘命換李遠山羅耀和那二十萬蠻子狼騎的命,但是現在看起來似乎所有事沒有他想象的那么慘烈。皇帝還活著,李遠山兵敗。蒙元蠻子對羅耀動兵,羅耀敗退。
他本想著如果救皇帝一命就盡力去做,現在這一行最大的收獲反而是親手殺了李遠山。
回到自己營地的時候,方解的腦海里一直在想著侯文極的話。他說蒙元蠻子那二十萬狼騎對羅耀動手,還有更深層次的緣故。而這個緣故從侯文極的話里分析,好像是蠻子的目標是擊殺羅耀。
佛宗的人想殺羅耀,蒙元軍隊也想殺羅耀,這到底是為什么?
羅耀的身份又是什么?
這個名字就好像一根針刺在方解的心里,讓他時時刻刻防備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忽然到來的危險。因為不管羅耀是什么身份,羅耀看上他這具肉身的事已經可以確定。以方解現在的實力,如果羅耀真的來了似乎連一點兒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羅耀究竟有多強,或許只有羅耀自己知道。
誠如侯文極所說,羅耀如果不想玩了,他可以獨自一人避開所有人出現在皇帝面前,然后輕而易舉的將皇帝殺掉。萬星辰在長安城里,羅耀或許會忌諱不敢去殺太子。但皇帝身邊會有高手能擋得住羅耀嗎?如果有的話,侯文極也就沒有那樣的擔心了……
方解想到了蘇不畏,然后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人。蘇不畏的修為肯定會很強,不然皇帝也不會時時刻刻把他帶在身邊。但方解不認為蘇不畏是羅耀的對手,侯文極對這個人的了解肯定比方解要清楚。
“皇帝說了什么?”
沐小腰見方解怔怔出神忍不住問道。
“沒什么”
方解從思緒中抽出來,笑著搖了搖頭:“只是又升了我的官,現在你男人已經是侯爵了。”
沐小腰笑了笑:“重要的是你不用留在皇帝身邊,這才是我們心里踏實下來的緣故。不知道為什么,我和傾扇都覺得你留在皇帝身邊不是一件好事。”
“或許吧。”
方解腦海里出現皇帝那張蒼老的臉,忍不住在心里重重的嘆了口氣。
他下令騎兵整頓,帶上足夠的糧草后立刻就走。皇帝派人調撥了一批甲械已經裝好,卻沒有多給他一個兵。這三千人的騎兵隊伍,回去的時候要帶著至少二百輛大車,行程肯定不會太快。
就在方解離開大營的時候,看到大營不遠處有個破敗的村子。一開始方解沒有在意這村子有什么不同,當視線已經離開的時候忽然心里一動立刻又轉了回來。他看到村口枯樹下有一個井臺,有個身穿粗布衣服的老頭盤膝坐在井臺上高高舉著一根釣竿,釣線垂在井口里,看樣子竟是在井中垂釣。
方解怔怔的看著那個從沒見過的老頭,停在那里忘記了繼續前行。
在一個破敗村子的一口破井里垂釣,他能釣上來什么?
這個人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