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無論是笑還是為方解夾菜,都顯得有些生硬,從這一點方解就能看得出來,她已經很久沒有與人這樣相處過,包括和她的兒子羅文也一樣。如果她像個普通母親那樣和自己家人相處,絕不是現在表現出來的這樣。
方解本以為楚氏請自己吃飯,不過是禮節上的東西罷了。畢竟她是羅耀的正妻,是一品誥命夫人,有必要出面請欽差大人吃頓飯。可是走進這個小院之后方解才發現和自己的預想完全不同,楚氏的這頓家宴的性質哪里有一點官方的意思?
楚氏顯得有些局促,方解也是。
“過幾天就是我生日,你……小方大人若是有空的話也來熱鬧一下。”
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楚氏聲音很輕的說道。
方解連忙放下碗筷:“夫人壽辰我自然是要來的,實在是失禮,我竟是今天才知道這件事。”
“無妨的”
楚氏起身為方解倒了一杯茶:“我聽大將軍提起過,小方大人年少時候多有坎坷。若是小方大人今天沒有旁的事急著處理,能不能給我講講?”
方解愣了一下,倒也不好推辭。他將自己前十幾年逃亡生涯撿著沒什么緊要關系的說了幾件,楚氏問起來他可知自己身世,方解只是搖頭說不知道并沒有深談。等方解講完了這些事的時候,桌子上的飯菜已經冷了。楚氏聽的入神,竟是沒有發現自己在客人還沒有吃完的情況下就要求對方講這些,是一件很失禮的事。
身為國公夫人,即便不經常見客這樣的失禮也應該不會出現才對。
“你在樊固做邊軍那三年,是不是每天都要出去殺賊?”
這話如果是個妙齡少女問起,方解一定會很有興趣甚至夸大其詞的講述一番。畢竟這樣的經歷是男人可以炫耀的資本之一,而那些少女最喜歡的就是英雄豪杰的傳說,以方解的口才,完全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蓋世無雙的好漢。
可對楚氏,他真沒有興趣。
所以方解只是微微搖了搖頭:“也不是,第一年的時候邊城附近還有不少山匪馬賊,多是蒙元那邊觸犯了規矩被逐出部族的流浪牧民,還有一些咱們大隋的江湖敗類。第一年被我們殺了大部分,第二年就很少了,到了第三年的時候那些馬賊基本上都不敢靠近樊固。”
“哦……受過傷嗎?”
楚氏追問。
方解點頭:“邊軍出身的人哪有沒受過傷的,如果身上沒幾處疤痕都會被同袍看不起。就好像草原上的狼一樣,狼群中那些耳朵上沒有豁口的公狼會被其他的狼瞧不起。因為這證明它們從來不曾與其他狼撕咬過,是個懦夫。”
說這話的時候方解心里有些悵然,因為在樊固的時候雖然他算不上懦夫但確實很少正面和馬賊交手。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躲在暗處用弓箭傷人。那個時候的他甚至不愿意親手殺人,這才短短兩年過去,現在的他已經有了巨大的變化。
“我能看看你身上的傷疤嗎?”
聽到楚氏這個問題的時候,方解的臉色明顯變了一下。
如果說剛才吃飯的時候楚氏不等客人吃完就上茶是失禮的舉動,那么這句話簡直失禮到了極處。雖然大隋不是那種宣揚男女授受不親的國家,但要求客人脫衣服看他身上傷疤的舉動顯然不合適。
方解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了楚氏一眼。
楚氏這才恍然,連忙解釋道:“只是我手里恰好有一些不錯的傷藥,用上一兩個月傷疤就會淡下去。”
方解噢了一聲道:“多謝夫人,只是男人身上的傷疤在我看來并不丑陋。”
“是啊……”
楚氏喃喃道:“大將軍也是這樣說的,他說軍人身上的傷疤是榮耀的象征。”
方解嗯了一聲,沒有繼續說什么。他腦子里都是疑問,雖然他不知道楚氏平時是什么樣的人,但從打聽來的消息分析她絕不應該是現在表現出來的這樣才對。楚氏見他低頭喝茶,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有些不妥也不好再說什么。
就這么枯坐了片刻,方解欠了欠身子告辭。
楚氏也沒有再留,親自將方解送出了院子。經過那棵大槐樹的時候,方解依然無法適應那些娃娃的存在。
從小院出來之后,方解在大將軍府下人的引領下往外走。此時的天色已經黑下來,方解經過小湖邊的時候發現對岸那座三層高腳樓里已經亮著燈火,看樣子羅耀是已經回來了。不過既然他沒有出來相見,方解也不打算去見他。
出大將軍府的時候,方解看到聶小菊趕著的馬車已經等在外面了。
回到自己住處,方解讓聶小菊將卓布衣請來先去洗澡換了身衣服。出來的時候卓布衣沉傾扇沐小腰她們幾個已經在客廳里等著了,方解讓聶小菊燕狂和陳孝儒三個人守在外面,就連房頂上都布置了人手。
“先生,有幾件事必須麻煩你手下的人去查一查。現在我手里的人都在明面上,一舉一動都被羅耀的人盯著。大犬和麒麟被我安排去做別的事,一時半會兒他們也回不來。”
卓布衣不知道他手下還有十個宮外給事營精銳,方解自然也不會主動說出來。
“現在你的人,就是咱們暗地里唯一能用的了。”
“什么事?”
卓布衣見他說的鄭重,坐直了身子問道。
“第一要緊的自然還是查出那個叫釋源的僧人在什么地方,他肯定就在雍州城內。從他半路上很短的時間內就找了兩個女子行房事來看,這個人不可能在一個地方藏得住。雍州城里的青樓是第一目標,他是個禿子,去青樓就算做那事的時候也不會輕易將帽子摘了,只要他去了青樓就不難打聽出來。然后還要查,最近城內有沒有女子失蹤,如果有,什么地方的人在什么地方失蹤的都要打聽清楚。”
“嗯,我已經安排人在盯著了。”
卓布衣點了點頭道。
“第二件事……”
方解看了看外面,壓低聲音道:“派人仔細查一查這二十年來,也就是從羅耀駐守西南住進雍州開始,每年有多少個孩子失蹤。范圍是從滿月的孩子到三歲大小的男孩,這些事應該也不難查。另外,再去查一個叫蘇記冥物鋪子的地方,專門做死人生意的。這個鋪子和羅耀府里應該有些關聯,今兒從羅耀府里意外聽來的,是個方向。”
卓布衣點頭:“這件事我會吩咐下去,大內侍衛處的人在雍州遠不止我帶來的那些人。第二件事這兩個要查的東西都不算太難查,失蹤了孩子的事只要在大街上隨便一個小吃攤上找人聊聊就能打聽來一些。至于那個鋪子,只要它存在就能找到。”
“不過……”
卓布衣問道:“這兩件事和羅耀有什么關系?”
“一會兒我在解釋,咱們先說第三件。”
方解看著卓布衣問道:“羅文是幾品修為?”
卓布衣道:“大內侍衛處里記錄的是七品,怎么了?”
方解又問:“以你現在恢復的修為來看,能不能用讀心術從一個七品修行者腦子里挖出來東西?”
“你想從羅文身上下手,太難,這里是雍州!”
卓布衣皺眉道:“以我現在恢復的修為來說,窺測一個七品武者的心思還不算難事。可在雍州城里,你根本就找不到機會。”
“羅文不在城里,他去了滄蠻山。”
方解道:“再過幾日就是羅耀妻子楚氏的生日,羅文是個孝子,他去滄蠻山一個叫鹿猴洞地方,尋找稀奇的東西作為壽禮送給他娘。雖然羅文身邊帶著一隊甲士還有那個背著精鋼劍匣的老者,但相對來說這是個機會。”
“如果你現在能行,咱們就有必要走一趟滄蠻山。”
卓布衣搖了搖頭:“如今咱們在雍州城里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盯死了,只要你出城不管去哪兒能瞞得住人?只怕你還沒來得及動手,羅耀已經帶著人到了。”
“作假”
方解笑了笑:“在帝都的時候自從我發現吳一道有不少面具,我一直覺著這是個不錯的玩意所以讓吳一道找人也給我做了幾張,現在剛巧能用上。如果咱們動手的話,找個身材和我差不多的人,天天帶著護衛到城外山水秀美的地方轉悠。你,我,再加上陳哼陳哈難道還對付不了一隊甲士一個背劍匣的護衛?”
“話是這樣說,還是有些冒險。”
卓布衣猶豫了一下道:“不過確實機會難得,既然你已經想好了,我跟著你去就是。反正要死的話,你也不會比我死的晚。”
方解撇了撇:“好歹你也是武林前輩,說話就不能有點氣度?”
“跟你在一起任何氣度都不值錢。”
卓布衣瞪了他一眼:“剛才你讓我派人去查二十年來失蹤孩子的事,還有那個什么蘇記鋪子到底為什么?”
方解沉默了片刻,然后長長的舒了口氣:“你見多識廣,知不知道這個世上有人能將娃娃做到和真人毫無差別?就連眼睛的黑白眼球,睫毛,牙齒,甚至皮膚上的毛孔都能做出來的?”
“難,這個做人皮面具還有差別。面具只是一張臉而已,要想做到和真人無異已經殊為不易。更何況面具上,也絕不可能連睫毛和眉毛都做出來。對應的地方都是洞,粘上去的時候露出來的眉毛睫毛眼睛都是人本身的而不是面具上的。”
“所以啊……”
方解搖了搖頭:“現在我還在后怕,估計著今晚要做噩夢了……雖然當時我又害怕又惡心而且還要裝模作樣,但我還是偷偷仔細的看了看。正因為我不信這個世界現在有技術能將娃娃做的那么逼真,所以才會被嚇到。因為她是一品誥命夫人,所以她說的話絕不會有人懷疑,可偏偏遇到我這樣一個不信她的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院子里那棵大槐樹上掛著的娃娃,都是真的孩子。剛巧今天我又從她的丫鬟嘴里知道了一件事……紇族人有一種秘法能讓人的頭顱保持多年不腐,而手段高明的巫師,保證一具尸體幾十年不腐并不是一件難事。能做到靠毒蠱讓活人變成刀槍不入的僵尸,保存尸體對他們來說太簡單了,更何況……羅耀府里不缺這樣高明的巫師啊。”
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