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寧口中的麻布一去掉,就連忙膝行了幾步道:“太太,我是冤枉的,我是來給您報信的!”
“報信?!”楚太太冷哼了一聲道:“你報什么信?!”
竹寧又膝行了幾步跪在門坎邊哭泣道:“太太,那邪物叫十娘子給挖了出來,現在藏竹香那里去了,我是特地連夜過來報信的,是怕到了下月初一,那邪物又會重新附在十娘子的身上,禍害十一哥兒,我是真的……真的……”
她哭得涕淚橫流,倒也其情切切。
江媽在楚太太耳邊道:“我瞧著她倒也不像是說謊,不如查一查。”
楚太太皺了一下眉頭,轉向了宋道姑,道:“圣姑,你看……”
宋道姑道:“太太您瞧著辦,查一查也好。”
楚太太轉過臉來道:“馮氏你去把十娘帶過來,周瑞家你去把竹香他們一家三口帶過來。”
馮氏跟周瑞家領了命便帶著人去了,竹寧雙膝跪在地上門外的青石板上,寒風一來她莫名的打了個哆嗦。
楚太太掃了她一眼,冷冷地道:“都瞧著做什么,還把不這賤人拉院子里去,先上家法!”
幾個高壯的婆子應聲過來拉竹寧,嚇得竹寧連聲道:“太太,太太,我是來報信的,我是有功的……”
“把她的嘴堵上!”一個老婆子喝道,她們手腳俐落的用麻布重新將竹寧的嘴巴給堵住了,那老婆小聲地道:“太太,您看給幾鞭子合適。”
楚太太背對著燭光,往日菩薩似的臉色瞧著有一點陰,她道:“也別計什么數了,打到十娘子來吧。”
老婆子們喏的應了一聲,將拼命掙扎的竹寧倒拖到了院子里,就地抽打了起來。
楚蕓來得不慢,當然也不會太快,她那雙繡滿地纏枝梅跨進院子的時候,竹寧至少吃了三四十鞭子。
竹寧略略抬起頭,楚蕓身披一件云青色出毛翻鼠披風,纖白的手指上拿著一只八角漏雕寶蓮暖手爐,站在那里仿佛遙不可及,楚蕓只是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便從竹寧的眼前走過,寒膩的夜風僅僅掀起了她披風的一角,飄來一陣熏衣的暖香。
“母親!”楚蕓蹲身給楚太太行了一禮。
楚太太溫聲道:“把你叫來是有些事不得不找你過來問詢一下。”
楚蕓低著頭道:“可是我院里竹寧的事情……”
楚太太倒沒有先回答她這句話,而是掉轉過頭,見宋道姑正凝神瞧著楚蕓,小聲道:“圣姑,您看……”
楚蕓也在瞧宋道姑,她眉眼很正,鼻若懸膽,配上一張鵝蛋臉,倒是一張神似大慈大悲的觀音臉,身上穿了一件質地貴重的流云紋蜀織錦月牙色道袍,道袍不是常見的直綴,而是腰部添了幾條系帶將衣服略略收了一點,少了幾分臃腫,多了幾分體態妖嬈,這讓她瞧上去很有幾分高高在上的貴氣。
“僥幸……”宋道姑收回了眼神輕嘆了一口氣道:“想必這位十娘子經常禮佛參道吧?”
楚蕓微微向前傾了一下身道:“回圣姑的話,十娘平日里也就是抄一點佛經。”
楚太太道:“這倒是,她沒事就在屋子里抄佛經,怎么……”
宋道姑含笑著點了點頭,道:“是了,我一直覺得奇怪這府上邪氣雖濃,但又似被一股正氣壓著,現在才明白除了楚太太您的福氣,便是你家這位小娘子的道緣福份在壓著了,所以我要說一聲僥幸,若非府上有結仙緣之人,小公子這趟可就兇險了。”
楚太太哦了一聲,連帶著瞧楚蕓的眼光都多了幾分熱意,向她招了招手道:“別在風口站著了,進來坐吧。”
竹寧在府外難以置信地聽著,明明楚蕓就是個邪物怎么現在成圣姑嘴里的有仙緣的人,這怎么可能?!
楚蕓應了一聲,過去在落了座。
楚太太又道:“可這賤人不過是個附體,您說的那個……”
宋道姑嘆了口氣道:“不是我不愿說出那邪物的本體是什么,只是……楚太太您知道了,這邪物不是小公子的血親不能指引,要是走漏了風聲,不但前功盡棄,還會后患無窮。”
楚太太本不欲將此事鬧大,一來傳出去名聲不好,二來不免有妖言惑眾之嫌,可是事到如今威脅到了楚天祥性命,她便什么也顧不上了,于是冷著臉轉過頭道:“去,把三娘,五娘,八娘,九娘,都找過來。”
楚蕓接過了竹玉手中的茶,茶真是好茶,跟分配到她們房中的截然不同,茶湯里那兩粒大遼上等蜜棗滾著一點茶香,甜中帶澀,蜜如糖殆,含中口中又茶香四溢,倒也別有滋味。
隔了一會兒,周瑞德將竹香一家三口都帶來了。
楚蕓淡淡地瞧了她們一眼,沒有說話,楚太太瞧了楚蕓一眼,道:“竹寧賴說你讓竹香藏了什么不該藏的東西,我這才讓竹香過來,也好讓這賤人心服口服。”
楚蕓僅道:“憑母親作主。”
竹香的老娘吳氏領頭跪了下來,道:“小人給太太請安。”
楚太太冷淡地道:“我的話你都聽到了?竹寧說了十娘讓竹香藏不該藏的東西,到底有沒有這件事情?”她微帶厲聲低沉的話音在這個清寒的夜里像是能傳出很遠,叫人不寒而栗。
楚太太狠辣的手腕大家都還是心里有數的,像吳氏這樣的老人更是見識過不少。
吳氏略略抬頭,瞧著楚蕓抬起手腕淺淺飲了一口茶,竹香則瞧了一眼竹寧,而竹寧的眼中滿是期翼之色,她知道自己能不能翻盤就看竹香怎么說了,可竹香只是瞧了她一眼,便迅速低下頭去。
竹寧的心中不僅一涼,只聽吳氏聲音清楚地道:“回太太的話,竹香今日回來是提了一點東西,小人瞧過,是一塊挺好的羊肉,她說是打邊爐剩下,小娘子賞給她的,小人不清楚竹寧指的這不該藏的東西指的是什么?我倒是聽說竹寧覺著當過哥兒跟前的一等使女,常以太太跟前的紅人自居,欺負同院的使女,因此常被小娘子責罰。”
她口齒清晰,說話有條有理,三言兩語便將矛頭反指向了竹寧,楚蕓不禁瞧了她一眼。
竹寧不僅膝行沖了上去,又叫婆子給逮住了,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道:“還不老實點!”
楚太太心中的半點疑慮也叫吳氏的一番話給吹散,她從牙縫中吐出來了一句道:“紅人么?那就叫她見一下紅!”
她說著輕描淡寫,底下沒人不覺得不寒而栗,即然楚太太要見紅,執鞭刑老婆子不使出吃奶的力是不行了,又是一頓鞭子抽下去,竹寧立時出氣多進氣少了。
楚蕓在一聲接著一聲的鞭響之中,微垂了一下眼簾。
茶過半盞,楚九娘與楚八娘,楚五娘,楚三娘都陸陸續續進來了。
每個人瞧見院子里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竹寧都是嚇了一跳,進來給楚太太請過安之后,見她臉色不怒不喜,全然瞧不出來是什么緣故半夜里頭把她們都召集到了一起。
只楚九娘進來的時候,竹寧像是突然又有了活氣,朝著楚九娘的腳邊拱了一下,楚九娘也是心中驚駭,見楚太太淡淡瞧了她一眼,她連忙繞著道走進廳里來。
楚九娘是嫡女,又是楚太太的親生女兒,自然也就近坐了過去,她瞥了一眼竹寧,小聲道:“娘,這竹寧犯什么事?”
楚太太沒有回她的話,而是低聲問宋道姑,道:“這人都全了,您看……”
宋道姑放下了手中的茶碗,道:“這也是多年前,我聽一位得道之人跟我說起過的倭國詭事。據說倭國有些妖僧擅長將水怪邪精封入一件奇玩中,然后將它出售給一些想要殺人于無形富戶貴門里的老爺夫人又或者是公子小娘子。這謀害之人往往原本是個端莊的性子,但突然變得好色糊涂,然后便是時常纏綿于病榻,一到晚上就呼痛,卻又不明病因,往往不過月余就一命嗚呼。”
楚太太越聽越覺得與楚天祥的病情類似,若不是邪物所控,她的天祥又怎么會好色下流到跟一個下人詩書傳情,還糊涂到留下把柄,聽到月余而亡,眼角不由躊躇了一下,她咬了一下唇道:“圣姑,莫非你懷疑……”
宋道姑倒也很擅長說故事,言語不多都切中要害,她道:“我聽太太您說過之后,心里便覺得像是只倭國的邪精在作怪,又見小公子到月尾便病情好轉,便更斷定了一二,想必是有人用這件外來的奇玩來誤小公子的性命。”
楚太太不禁急道:“楚府雖不是什么百世之家,但老爺尤喜奇玩,府上沒有幾千件,一千來件也是有的。”
宋道姑氣定神閑地道:“太太您有所不知,這奇玩必需做得與水精神形具備,方才能騙得它入內,這也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否則隨便一只奇玩便能封得精怪入內,不知道要誤多少人的性命。”
“不知這精怪是何模樣。”
宋道姑拿起了茶碗,道:“這只精怪倒也好認,它長得類似猴子,只是這指爪間猶如鴨蹼,若是誰的房中有這只奇玩,那……便是幕后指使者了。”
她越說竹寧的眼睛瞪得越大,她死死盯住了楚蕓的臉,楚蕓也很淡的瞧了她一眼,那眸子黝黑得像是夜里起的霧。
只聽啪的一聲,有人手中的茶碗掉地……碎了。